第71章 心疼(一)

第71章 心疼(一)

從攝影棚回家的途中會經過梅艾麗娅, 恰好霍煙的離職手續差最後一步簽字,她便讓艾厘将車開到地下車庫, 她先上去簽字,艾厘跟藍蘇在車裏等她。

其實,簽字可以在線上操作,本就是一個不輕不重的離職手續,她連公章都交出去了,特意跑一趟簽字沒必要。

“霍總,董事長讓我轉告,他在辦公室等您。”

果然,簽完字之後, 人事總監将她留住,并把通往高層的電梯門禁卡交給了她。

若是放在從前,霍煙定會想個法子引起老爺子的注意,拐彎告訴她,公司沒她不行。但如今, 梅艾麗娅于她而言不再是栖身大樹, 而是泛舟湖上時, 飄到湖面的一片葉子。有自然好, 為泛舟添一絲顏色。

沒有,也無所謂。

她的心裏裝的是芬芳花香的彼岸,眼前的落葉便就不那麽重要。

霍守平杵着拐杖臨窗而站, 年老的身體脊背拱起,從後面看過去,只見佝偻的脊背的黑色背影, 瘦削年邁,單薄如刀削。窗外車水馬龍的都市街道被他踩在腳下, 似古時坐擁天下的帝王。

“這麽多天,你也該想明白了。”

蒼老卻韌性的聲音響起,霍煙緩緩将輪椅停到他身旁,明亮的落地窗勾勒出一高一低清晰的背影,如蘇州巷口上演的皮影戲,在鑼鼓唢吶的奏樂中上演人生。

“爺爺的決定是對的。”

霍煙的嗓音四平八穩,仍是談判桌上不喜不怒的樣子,從皮影戲般的剪影傳來,有種藝術與現實的割裂感。

“藍家跟蘇家的關系曝光,我的确應該馬上離職。我觀察了幾天股市,梅艾麗娅跌了4個點,看來還是受了些影響。”

霍守平杵着拐杖巋然不動,手背的青筋卻抖了幾下。誰都知道,梅艾麗娅的市值突然下滑,不是因為霍煙驟然離職,而是霍駿跟五叔霍忠義上任之後,能力欠缺,應對措施也跟不上,連續攪黃了2個大項目。

“如果你真的喜歡藍家那個丫頭,也可以不離婚。只要你們不插足古董生意,平時低調點,我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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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步了。

眼看着梅艾麗娅被霍忠義和霍駿搞得岌岌可危,為了家族企業,他讓步了。

縱觀整個霍家,有掌管大公司能力的屈指可數,老三霍忠德,正在經營霍家老派的重大産業。再一個,就是霍煙,能夠将梅艾麗娅的市值做到國內排名第一的珠寶公司。

當一個人有能力,就不能指望她太聽話。

“你還是梅艾麗娅的總經理,等過些天,我讓人事處理一下手續,你找個時間,跟林氏那邊談談,把那個項目跟上去。那是個大項目,必須做下去。”

爺孫之間陷入沉默,誇張的寂靜幾乎剌破耳膜。霍煙的眼皮動了一動,望着腳下的車流,說:

“恐怕,我沒有資格做這個總經理了。”

“什麽意思?”

“您讓我回來,前提是跟藍蘇低調些。可我剛跟她拍完夫妻檔的綜藝,可能得在風口浪尖待一段時間了。”

這話落地,霍守平幾乎捏碎拐杖頭,眼皮抽搐不停,轉頭,俯視這個坐着輪椅卻俨然高高在上的,他的孫女。

“霍煙。”

語氣加重,透着不悅,“你該知道,那些做古董的當年把霍家害成什麽樣子。你的父母怎麽死的,你的腿怎麽殘的,你忘了麽?”

霍煙眨了兩下眼睛,虛着看向刺眼的半空,凝望不可能存在的神明,悵然道:

“為了一幅《黑山》,當年鬧得雞犬不寧。蘇家、藍家、霍家,個個家破人亡。但那幅畫,最後到了您的手裏。”

霍守平的眉頭下沉,“你什麽意思?”

霍煙轉過輪椅,正面朝向他,淩厲的面孔緩緩擡起,淡淡問:

“我相信,父親的死與霍家無關,因為您不會為了一幅畫謀殺你的親生兒子,但作為私生女、影響霍家門風的我,您怎麽看呢?”

咵啷——

萬裏無雲的晴空傳來驚雷的爆裂聲,聲響震烈,天際驟暗,惡魔的手從黑霧裏探出,張牙舞爪地撕開蒼穹,無數小鬼沖出裂縫,沖向人間,降下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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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艾厘把車熄了火停在車位,藍蘇嫌車裏悶便下來透氣。

本該屬于上班時間的寧靜的停車場,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霍總,您再這樣,我報警了。”

江楓,霍煙離職前的助理。

藍蘇一凜,她自是關心江楓的,一是因為江楓的業務能力和性格都很好,二是,她被女友欺騙分手的時候實在可憐,藍蘇憐惜又關切。

于是趕緊跑上去,貼着拐角的柱子偷窺。

真是江楓,穿着白色的西裝衣褲,長發盤成幹練的發丸。只是她口中的“霍總”并非霍煙,而是霍駿。

霍駿好色且無禮,曾在藍蘇第一次回霍家的時候騷擾過她,明明才30出頭,卻總透着一股縱欲過度的腎虛模樣。

看來死性不改,又纏上江楓了。

“你報啊。”

霍駿兩手一攤,往前兩步逼近她,“警察來了,你有證據嗎?到時候我反告你诽謗,再把你那些照片群發到公司郵箱,讓每個同事都看看,你平時有多放蕩。”

禽獸!

藍蘇在柱子後捏緊拳頭,她知道霍駿是個人渣,但沒想到惡心到這個地步。

江楓又驚又吓:“什麽照片?”

霍駿仍舊邪笑:“你沒發現,你的辦公桌下面多了個攝像頭麽?你穿裙子真的很好看,尤其你的腿,又長又直,怎麽樣?跟哥去趟酒店,哥就把照片還給你。”

藍蘇霎時就要沖上去,猛然又想起,江楓不喜歡別人插手她的私事。曾經許盼盼替她出頭,打了前女友一個耳光,卻讓江楓最後一層心理防線崩塌,二人因此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沒等她思考,那頭便傳來急促的高跟鞋聲,接着便是霍駿的慘叫。

“啊!”

霍駿的叫聲如落水狗一樣尖銳,“燙死我了!”

藍蘇扒着柱子一看,之間許盼盼将保溫杯裏剛接的開水潑向了霍駿,趁他慌亂擦臉,許盼盼整個人擋在江楓前面,唾罵道:

“燙的就是你!思想龌龊的人渣!寄生蟲!”

霍駿見是許盼盼,氣得指着鼻子大罵:

“許盼盼!你敢潑我!我是你上司!你瘋了!馬上給我滾!你被開除了!”

江楓生性溫和,與世不争。但許盼盼卻不同,她從前在國外留學,性格自信又開朗,從不害怕誰,也從不委屈自己。

面對比自己高大的男性,她甚至往前了一步,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回擊。

“你只是副經理,你沒資格開除我!就算開除,我申請勞務仲裁你還得賠我N 3的違約金。就你還想威脅楓姐,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癞蛤蟆!”

“你,你......你給我滾!我讓你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你什麽行業?一個破珠寶公司而已,姐姐我學工商管理的,去哪都吃香。倒是你,靠家裏吸血一事無成,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出來騷擾女生,你這種寄生蟲,我見一次潑你一次!”

“你他媽的!”

霍駿罵不過,更氣身為下屬的許盼盼敢這樣耀武揚威地咒罵他,手一揮就要打人,準備落下的手卻被人從後面握住。

是藍蘇。

“藍蘇?你怎麽——啊!”

話沒說完,那只手就被反向擰到後背,上半身一扭,整條手臂都被強行扭曲成畸形的角度,死死扣到肩胛骨後整個身體被壓到車窗上。

“啊!啊!痛痛痛!”⌒

整個過程很快,藍蘇從出現到制服約莫只有2秒,霍駿便從張牙舞爪到尖叫求饒。

“她們是來工作的,不是被你欺負的。”

“啊斷了斷了斷了!別別別!藍蘇!輕點輕點!”

霍駿痛得龇牙咧嘴,整個人趴在車門上無法動彈。

藍蘇本就身手了得,又拍了長時間的打戲,兩手擰住他的手臂,單膝抵住脊椎最痛的穴位,讓他跟死豬肉一般貼在車門上。

扭頭看向許盼盼,“盼盼,拿手機錄下來。”

許盼盼趕緊掏出手機錄像,對準慘叫的霍駿。

藍蘇接着說:“看着鏡頭,跟江楓道歉。”

霍駿猶豫:“這,這啊啊啊啊!我說我說!江楓,對不起。”

藍蘇逼問:“對不起什麽?”

霍駿疼出冷汗:“對!對不起!我不該騷擾你!不該對你産生非分之想!”

“還有呢!把你偷拍的照片交出來!”

“沒有!我沒有偷拍,我剛是說來吓她的!”

“還不說實話!”

“啊啊啊輕點!真的沒有!要有的話我早就動手了!”

藍蘇與許盼盼交換了一下眼神,見霍駿疼得大汗淋漓也沒承認,這才放心。

“好,霍駿,你聽着,要是你之後再敢對江楓做什麽,或者在公司給她穿小鞋,這份視頻就會傳到你們公司的公共郵箱,人手一份。要是不想身敗名裂,被老爺子趕出家門,就離她們兩個遠一點!”

霍駿又是哭又是對天發誓,才終于在藍蘇放手之後,灰溜溜跑出停車場。

原地,許盼盼把視頻發給藍蘇和江楓存檔,對上江楓意味深明的眼神,知道對方不喜歡同事插手自己的私事,于是沒說什麽,折身就要走。

被藍蘇拉住。

“他經常騷擾你們麽?”藍蘇問。

許盼盼轉過身來,回答說:“就騷擾小姑娘啊,我比較兇,他不敢對我怎麽樣。楓姐比較溫和,最近就老是纏着她。”

江楓眼眶洇了一圈紅暈,擡頭用力忍了好幾秒,才終于開口:

“藍小姐,剛才謝謝你。”

藍蘇擺擺手:“沒關系了,順手的事。霍駿現在是副總經理,你們又是總經理助理,工作上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要是再這樣,你們離職吧。你們倆能力這麽強,不愁沒有下家。”

江楓點頭,哽咽說:“嗯,我知道。”

她那樣溫柔,又那樣體面,藍蘇印象裏就沒見過江楓發脾氣。但似乎,這樣性格的人往往是被欺負的對象。

藍蘇又叮囑了幾句,把自己的電話和工作室地址都給了二人,說:

“霍煙是你們的上司,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不想讓她知道,我會幫你保密。但我之前經常跟盼盼出去玩射擊,你可以把我們看成朋友,有時候,有事情可以跟朋友傾訴的,就不要一個人擔着,挺累的。”

江楓眼眶一燙,飛快墜下一滴眼淚

,用力點頭:“好,我知道,謝謝藍小姐。”

看起來,江楓跟許盼盼之間也憋了許多話要說。藍蘇識趣地找借口離開,繞過轉角的柱子時,她聽到許盼盼對江楓說:

“我又多管閑事了。這次随便你怎麽罵,反正你有事,我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每次出事,她仍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江楓前面。

江楓沒有像之前那樣,一味地劃清界線,而是哽咽着說了一句:

“盼盼,謝謝你。”

再往後,藍蘇沒聽了。一是許盼盼好像哭了,好像悶在江楓懷裏,嗚嗚咽咽說什麽聽不清楚。

二是,霍煙下來了,從電梯口出來。

跟上去不一樣的是,臉上多了一只黑色海綿口罩。

口罩與耳朵交接的空出來的地方露出一截臉頰,原本瓷白的皮膚之上,可以看到紅色的痕跡。

霍煙被扇了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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