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人間歸岸18

人間歸岸18

第二天一早,阮笙歌就帶着尤融驅車前往片場。這一次的片場竟然是尤融就讀過的幼兒園。

“這場戲不用咱倆演,看着就行。”

阮笙歌心情很好,牽着他手就往劇組的最中心處走。

幼兒園大班,尤融當年讀書的教室,這會孩子們陸陸續續入園,班上來的還不多。

這場戲分兩個機位,一個從教室後角拍背影,一個從教室前門拍正面。

尤融見到了劇組給他倆找的群演,也不知怎麽找的,兩個娃從長相到氣質都絕佳地複刻了他倆的童年。

發型、着裝無一不高度還原,尤融站在阮笙歌身邊,一時間感慨萬千。

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像穿透了時光,重走一次人生路那樣。

“嘿,阮笙歌,我演的是你哦。”

開拍之前,扮演童年阮笙歌的小演員一點不怯場,主動跑過來跟他倆打招呼。

頗有些阮笙歌當年的潇灑熱情範兒。

“你叫尤融,我也認識你,我和我媽都是你的粉絲。”

尤融揚唇笑,笑得像個溫柔大哥哥,俯身彎腰,他捏了捏小家夥精致像洋娃娃的小臉蛋,“那謝謝你們了,我很榮幸。”

他露着兩顆小虎牙,整個人被幼兒園的環境浸染得有幾分年少時的純真。

阮笙歌站在旁邊,将他深深看着,對他和小朋友的互動也吃起醋來,抱臂倨傲地說:

“小朋友,一會兒給哥哥好好演,咱不能輸了氣勢,知道吧?”

那小孩仰頭看他,好奇地看他倆那麽相似的臉,很是滿意這長相,沖阮笙歌擠眼睛,“放心,我很能打,我可是跆拳道幼兒班的班長。參加過比賽的。”

阮笙歌摸了摸他的頭發,自然卷,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你也得悠着點打,你倆長大以後,他可是你的——”

一時得意忘形,差點說了不該說的話,收到尤融一個狠狠警告的眼神,阮笙歌摸了摸鼻子,很欠地沖尤融使了個眼色,繼續跟小朋友說:

“長大以後,你倆會是好兄弟,很鐵很鐵那種。”

“收到!”

小孩臭屁地打了個響指,大模大樣地跟他倆揮手告別,又回到教室前門準備走位。

尤融目光落到扮演童年自己的小演員身上,從神态到氣質都惟妙惟肖,這會托着腮坐在座位上,靜靜看其他小朋友玩鬧,一副安靜深沉的樣子,跟其他小朋友格格不入。

剛想感慨一句,就聽周導對着擴音器喊話,所有人收斂聲音,準備開工。

“《路過人間》,AB機,第1場,shot 1,take 1,Action!”

尤融跟着阮笙歌來到監視器後,站着看小演員的表演。

剛才跟他倆互動的小阮笙歌,這會氣勢洶洶地從前門快步往教室裏走。

徑直走到小尤融面前,将人從衣領揪起,一頓抱摔,而後坐在他身上,劈頭蓋臉地打。

當然,因為是拍戲,只有架勢,沒真打。

尤融狠狠瞪了阮笙歌一眼,阮笙歌将他攬着,在他耳邊用氣音說:“今晚上讓你打回來。”

尤融用眼神跟他說了個“滾”字,視線回到監視器上。

小阮笙歌被兩個老師架着往外帶,身體懸空還在拳打腳踢,眼神兇狠地瞪着小尤融,嘴裏罵着:

“你這個男狐貍精,我要揍死你!我是邱善延,你敢來找我嗎?”

小尤融自地上艱難地爬起,身上好看的衣服被揍得皺巴巴,沾滿髒污,臉上都是害怕,身體瑟縮着。

尤融從背後狠擰了把阮笙歌的腰,阮笙歌偷偷将他手握住,在他手心寫字,尤融靜靜感受着,忍着那叫人臉紅心跳的癢,卻分辨出他寫的是:

“愛你。”

尤融猛地抽回手,下一刻又被阮笙歌拉了回去,補上三個字:

“只愛你。”

尤融懶得理他,這人就這樣,越理他他越來勁,晾着就行。

第二場戲是尤融不知道的,發生在教學樓樓下。

新的群衆演員入場,尤融整個就呆住了,一瞬間有眼淚滑下,直到阮笙歌拿手帕将他眼淚擦拭幹淨,仍然緩不過神來。

“我媽,”他聲音哽咽着,整個人劇烈發顫,阮笙歌摟着他,沉沉地說,“你看完,就懂了。”

畫面裏,兩個老師頭疼地将鬧事的小孩交到一個年輕婉約的女人手裏,語氣嚴肅地訓誡:

“管好你家小孩,外人是不能入園的,再有下次,我們會報警處理!”

老師說完就急匆匆走了,女人和小孩牽着手,沖她們的背影看,小孩還帶着氣,嘴裏罵罵咧咧的。

女人肩膀抖動,像是在哭。

小孩膽子不小,一把甩開牽着的手,将女人搡了一把,卯足力氣那種。

女人轉過臉看他,鏡頭裏,尤融恍惚地看着連自己都已遺忘的,媽媽曾經的臉。

他不知道阮笙歌費了多少工夫,才能從劇本到演員,真的将他們的故事一比一複刻。

他竟然生出了一絲感激。

哪怕他的媽媽不愛他,不要他了,可這麽些年,他無時無刻不想着,能再看一看媽媽的臉。

卻是用這樣的方式,實現了這個渺茫的心願。

“謝謝你。”他用唇形對阮笙歌說,阮笙歌沒說話,只蹙着眉,給他擦眼睛,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鏡頭裏,小孩沖女人怒罵:“他不是好東西,你更不是好東西!勾引我爸,害死我媽,我詛咒你,你們應該一起下地獄!”

小孩說完就跑了,女人怔愣很久,才擔憂地追出去。

“Cut!”

幼兒園統共就這兩場戲,一早上順利拍完就收工了。

當時是夏天,這會卻是正月寒冬,演員收工後,工作人員給他們披上厚棉衣,給遞了暖手袋。

扮演尤融母親俞靜丹的演員,視線在現場環繞了一遍,最後落在尤融臉上,神色複雜地沖他點了點頭。

她大概看過劇本,入了戲,對尤融生出些比愧疚更複雜的感情。

尤融眼睛通紅,哽咽着,輕輕喊了一聲:“媽。”

女演員眼眶也濕了,沖他深深鞠了一躬,像她揣摩的,俞靜丹假如再見到尤融,可能會做的那樣,向他作出補償的安慰。

演員離場了,周導喊話收工,現場工作人員開始挪機器,拆布景。

尤融跟在阮笙歌身後,腳步沉沉往外走,他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原來是這樣。

這麽殘酷……

這一刻他在想,如果他爸在天有靈看到了,會不會更加憎恨他曾經跟阮笙歌在一起。

心像被鈍刀子割過一樣痛,對母親的怨恨,對父親的心疼,還有…對阮笙歌的愧疚。

“對不起。”

盡管知道這樣沒用,他還是深深地看着阮笙歌,将這句遲來的道歉說出來。

阮笙歌攬着他肩,帶他往外走。

整個人也安靜了許多,像陷入沉思。

良久以後,他嘆了口氣,輕輕地說:

“那時候我太小,不能分辨是非對錯。大人的事跟小孩子無關,是我應該向你道歉才是。”

“畢竟,你小小年紀就沒了媽媽,可你的媽媽卻生活在我家,一直…很照顧我。”

尤融聽得鼻尖泛酸,“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他其實想問,她有沒有提起過我爸,提起過我,只是問不出口。

“想不想去喝一杯?”阮笙歌問。

尤融有好一陣沒喝酒了,一直清醒着悲涼,這會心緒複雜難平,确實想喝點酒,緩解一下這麽多難以消化的秘密。

之前阮笙歌跟他說,電影裏會揭曉所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那時候他怎麽也沒想過,這些秘密被一一揭開時,一個比一個讓他難以承受。

阮笙歌将他帶到了城市中心的一家清吧,徑直進了二樓最裏邊的Vip包間。

包間很大,黑金複古工業風,看得出來,阮笙歌談事情經常會過來這邊,服務員對他很客氣,很熟絡。

阮笙歌要了幾瓶洋酒,還有果酒。

服務員将酒上齊後,說了聲“請慢用”就将門帶上離開了。

這裏隔音效果極好,也沒有監控,确實是個适合談生意的地方。

尤融沒再說話,拿起果酒開啓一瓶,直接對瓶吹。

這種果酒讓他情不自禁想起那年陪阮笙歌過生日,在海底世界的迷宮裏,被阮笙歌一杯就灌醉,走路都腿軟的時候。

現在的酒量早非那時的自己能比,但歇一陣不喝,一時間他也不是很想那樣刺激腸胃。

到微醺的狀态沒花很長時間,他靠着阮笙歌肩膀,半眯着眼睛,只感覺短暫的脆弱,有人依靠,也還是窩心的。

阮笙歌一邊喝純伏特加,一邊跟他訴說這些年來的往事,訴說尤融迫切想知道卻怯于開口的一切。

“還記得嗎,以前有次我們聊天,我問到你媽,你說她是個活潑單純的人,當時我愣了一下,甚至反問了你一句——”

阮笙歌輕聲嘆氣,尤融開始回想很久以前,他們互訴衷腸、相依為命的那些個晚上。

“她在我家待了很多年,我看到的她,沒有活潑的時候,整個人都很憂郁,時常偷偷流眼淚。”

“小的時候我不懂事,覺得是她拆散了我的家,害死了我媽。懂事以後,我做了些查證,偷看阮薄域的舊手機,才知道當年是他用很卑鄙的手段威脅了你媽,她是被迫放棄你和你爸的。”

“阮薄域似乎抓住了你父親什麽把柄,你媽是為保護你們,才離開家的。”

“阮薄域這人心狠手辣,表面裝得很儒雅,實際上那麽多年,被他整得下場凄慘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跳樓的。在我知道真相以後,我極厭惡他,我跟你說的那些深夜不想回家,一個人在天橋下面看星星的日子,就是那個時期。”

“最後,是搖滾樂将我引回了正常的路上。”

阮笙歌頓了頓,尤融吸了吸鼻子,兩個人都不好受,只能緊緊依偎着。

阮笙歌細細地說,尤融揪心地聽。

“你媽不敢在阮薄域面前提到你,但她忍不住想你的時候,會跟我聊起你。”

“你高考後那個暑假,認識我以前,其實在我心裏,你早就是很熟悉的人,是一個對我來說最特別的人。”

“你的媽媽,她喊你「小融」。第一次做糖醋魚給我吃時,她坐在餐桌邊發呆,跟我說,這是我們小融最愛吃的菜。”

“後來,每當我吃她做的菜,我就忍不住會想,你那麽小就沒媽媽了,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阮笙歌将尤融攬緊,恨不能将他嵌進自己懷裏。

“我花了好幾年,把她做的菜全學會了,我想以後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做給你吃。尤其是糖醋魚,我能做出跟她做的一模一樣的味道。”

“在你以為是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個晚上,你嘗了那道菜,一下猜出了我是綿川人。”

“那晚上我問你,為什麽上午見到我,好像很讨厭我,是不是以前認識我?我想看你還記不記得幼兒園打架那件事,可是你忘了,你忘了,我反而放心了。”

“後來我送你小狐貍項鏈,也是試探你,你依然沒想起我是誰,只說自己最讨厭狐貍。”

“可我不讨厭小狐貍,我甚至把它寫進了歌詞裏,就那首你去酒吧那晚聽過的,《周身反骨》。在歌詞裏,你是長着白色翅膀的小狐貍。為什麽希望你有翅膀,是因為我想保護你,想你能飛翔,不再被困在往事和傷痛裏。”

阮笙歌一點一點訴說,那些回憶像溫醇的流水一樣在兩人心間淌過。

尤融媽媽曾不止一次借口帶阮笙歌旅游,偷偷回到荊州。

她帶阮笙歌走進尤融的學校,兩個人遠遠地看他。

“小學,你被罰,一個人在教室做值日。”

阮笙歌輕笑,“初二,你收到人生第一封情書,你把它交給了老師,那個女孩子被叫家長,她在校門口哭着質問你,而你直接跑了。”

阮笙歌用手臂箍緊尤融的腰。

“高一,你期末考作文拿了0分,因為題目是論國內各地特色美食,而你通篇在寫,懷念媽媽做的糖醋魚,想去綿川看看——”

阮笙歌頓了頓,才沉沉說道:

“那天在學校花園裏,你媽哭了很久,當時我就陪在她身邊。”

尤融吸了吸鼻子,眼眶澀得發痛,輕輕“嗯”了一聲。

“高三,三輪摸底考你都是全市第一,校門口電視臺采訪,你一臉憂郁地說:全市第一是不夠的,你的夢想是省狀元。這一段視頻被你媽保存在手機裏,設了密碼鎖。”

“那天你媽露出了那麽多年,我極少見過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來音樂學院找我,給我看這個視頻,跟我說:小融就是這樣的孩子,特別乖,沒有人不喜歡他。”

“她給我轉了一大筆錢,告訴我,以後她沒機會離開家了,讓我照顧好自己,如果可以,也替她照顧好你。”

阮笙歌深深看着尤融,再抑不住心裏積蓄那麽多年的情緒,感情像洶湧的海浪,将尤融猛地席卷進來,融在漩渦裏。

“就是那個暑假,我決定出現在你的人生裏。”

尤融再忍不住,猛一把撲進阮笙歌懷裏,緊緊抱着他,用力到近乎發瘋,喉嚨哽咽得快要發不出聲音,只能汲取氧氣一樣用力喊着,哭着——

“阮笙歌!”

眼淚那麽多,大顆大顆滴落到阮笙歌溫暖的頸窩裏,尤融一遍遍哭着,不知道在問他,還是問自己:

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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