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那抹俊逸身影就如滄海中一扁舟, 阿姒是在水中沉浮的溺者。

她邁開步子,要朝他游去。

但她又有了別的念頭。

此時見到她,晏書珩是會露出醋意和占有欲,還是會先緊張她?

阿姒一步一步, 朝他走去。

晏書珩停在原地, 目光追随着阿姒身影, 轉瞬不移。直到阿姒來到他身前, 壓着喜悅問他:“你怎麽會……”

他緊緊擁住她,幾乎要把她揉入懷中, 嗓音裏積着疲倦:“抱歉。讓你受驚了, 我來得太晚。”

阿姒手指輕輕抖了下。

原來他眼底那些複雜的情緒, 并非是在吃醋,而是自責。

是她對他成見太深。

阿姒卸下一切,落在晏書珩的舟上,安靜地任他擁着。

不遠處, 元洄靜立着,懷裏雖尚存餘溫, 但風一吹就會散去。

失去的感覺變得如此強烈。

正好阿姒推開晏書珩。

有聲音在争吵。

“你忘了虎視眈眈的兄長們?還是忘了父親的訓導之言?”

“然而得失只在一念之間。”

“立場不同,羽翼未豐。你的争取只會給她帶來禍患。”

“凡事都有先來後到,當初與她喝交杯酒的人是你啊。”

“但棄她的, 也是你。”

……

每走一步,耳邊便吵一句。

元洄一步步走近。

阿姒這才記起他還在,雖說如今他們算是朋友,但認錯夫君的荒唐在先,在元洄面前和晏書珩相擁……有些怪。她輕推晏書珩:“先放開我。”

晏書珩松開阿姒, 懷中一陣空落,眉心随着收緊。

一入慕容凜營地, 他便遠遠望見便樓之上阿姒正和江回一道看日出。她的背影很美,和世間任何高挑俊美的郎君站在一起都像神仙眷侶。

包括江回。

他們甚至險些成了眷侶。

但在數日的忐忑面前,這不算什麽,她安然無恙,便足矣。

晏書珩後退一步,再次确認阿姒毫發無損,連日的擔憂落了地。

元洄恰在身後站定。

他一如既往的冷淡,沒有說話。

倒是晏書珩,先溫聲問候。

“江郎君,好久不見。”

氣氛頓時古怪。

阿姒試圖緩解三人之間的凝滞,調笑晏書珩:“他其實叫元洄。”

她看向元洄,又看向晏書珩,嘴角強扯起一抹友善的笑容。雖是強擠出的笑容,但依舊明媚。

晏書珩低頭看她,笑了。

“原是如此。”

數日的疲倦因她的笑得到舒緩,可下一刻他又想到阿姒立在高處的背影。她和江回在一起,似乎很放松,不像在他面前總戒備地豎起刺。

更喜歡江回麽。

對他動了心,但更喜江回?

晏書珩自诩善于洞察人心,卻也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思。

但他很快記起陳妃曾說,越危險喜歡的東西,阿姒越喜歡,但真正喜歡,她反而會戒備。

陳妃比任何人都了解阿姒。

回想那番話,晏書珩再看向天際,浮雲散了大半。

青年溫柔低頭:“多謝阿姒提醒,那我便該改口稱元郎君了。”

他語氣親和,仿佛元洄是他們的好友,阿姒松了口氣。

她粉飾太平地又笑了。

元洄默然看着二人。

晏書珩恰在此時擡頭,看到元洄目光落在阿姒面上。他似不曾看到,不動聲色收回視線:“還未謝過元郎君,幸虧阿姒遇到的是你。”

元洄眼底疏離。

“長公子何出此言?”

話沒什麽,都是尋常話。

阿姒目光卻一顫。

這幾日單獨和元洄說話時,她雖也因他聲音而恍惚,但一旦看到他清冷的眼眸,她便清醒了。

但當他們兩人面對着面,兩個相似的聲音就無比微妙。

身前,溫潤如水的聲音不疾不徐:“我雖與阿姒相識,但在上庸時,我不知她還在人世,倘若她不曾遇到元郎君,便會被獻給城主,受人欺淩。如今亦然,倘若阿姒被令尊的人擄來時,元郎君不在,她也會受委屈。故而,在下真心實意地感激元郎君。”

字句間事事以阿姒為先。

阿姒又非草木,豈能不動容?

但她的動容還來不及湧起,身後,另一個與之相似但透着冷意的嗓音平靜道:“長公子不必謝我。我是出于情分,并非為了旁人。”

阿姒思緒徹底亂了。

她曾經那麽喜歡這兩人的聲音,像愛琴之人欣賞名曲。

不夾帶任何凡塵俗欲。

但現在,他們每說一句,當初和江回喝交杯酒,卻與晏書珩圓房的畫面便在她腦中交錯閃過。

明晃晃昭示了他們三個人之間曾經錯位的夫妻關系。

她本來快要忘了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又都很高,阿姒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難堪歸難堪,她也清楚元洄和晏書珩不一樣,晏書珩是個偏執的醋壇子,但元洄性情淡漠,又有慕容凜這樣殺伐果斷,狠厲的父親。

對于他們的暗流湧動,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是二人一個是刺客,一個是被刺殺者,是你死我活的關系。

可是他們又有着血緣關系。

好複雜……太複雜了。

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晏書珩心軟了,收起将露的鋒芒,隔着衣袖握住她腕子:“走吧。”

他語氣很淡,阿姒正胡思亂想,驟然被牽住,一時也錯亂。

牽着她手的人和說話的人是誰?

是同一個人麽?

她心一驚,猛地往後看。

元洄手中握着劍。

不是他,還好,還好。她就說他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趁他沒留意,阿姒飛快轉頭。

荒唐的錯覺讓她心虛,低着頭,根本不敢看晏書珩。

青年的手緊了緊。

阿姒心裏更沒底了,他會不會以為她希望牽着她的人是元洄?可她只是怕再弄錯讓三人都難堪,與男女之情無關,更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呸!她還未入曹營呢!

她的糾結落入晏書珩眼底,剛得以填補的心裏再次空洞。

但她無恙,這比什麽都重要。

他釋懷一笑,輕捏她手心。

阿姒正和自個天人交戰,被猝然一捏,她惱然甩開他的手,咬着牙低聲道:“幹嘛呢你?”

晏書珩柔聲道:“阿姒還未從重逢之喜中回神,家也不想回了?”

阿姒認為他話裏有話。

但她的确很想回家。他來救她,比陳家人來得還早。

她其實是感動的。

只可惜了,自己多随和的一個女郎,跟元洄這樣的冰垛子都能相談甚歡,唯獨晏書珩,總氣得她失了閨秀儀态,他這人就是染着蠱!

阿姒無可奈何地暗嘆。

她氣呼呼的時候,活脫脫一只豎起尾巴的小貍奴。

扭過頭,元洄正定神看着她。

阿姒看不出他眼裏摻夾着何種的情感,朝他綻出善意的笑。

元洄颔首回應,移開視線。

雲娘曾同他父親說笑稱晏書珩溫柔多情,像春風,能讓水面驚起漣漪。而四公子冷淡內斂,易讓湖面結冰。因而她篤定讓阿姒和他們産生糾葛,可以最大程度地磨煉他。

他負劍往前,留下個淡漠孤絕的背影:“家父等候二位多時。”

晏書珩道:“多謝。”

他松開阿姒腕子,輕詢:“這幾日可還好,可有吃飽睡足?”

他的話像綢緞覆在她被風吹雨淋的肌膚上,阿姒聲音軟下:“我很好。元洄重情重義,念着救命之恩,對我多有照顧。趙夫人也——”

她的話和晏書珩的步子同時慢了,又同時續下去。

青年步履平穩,阿姒語氣也自然:“他們都對我很好。”

晏書珩溫聲笑了:“那便好。”

阿姒悄悄觑他神色。

晨曦下,青年目光遼遠,仍和流雲清風一樣不受侵擾。

當真是不在意麽?

.

慕容凜的營帳前。

慕容凜和晏書珩的人一左一右對峙,雖未交鋒,但已劍拔弩張。

就連元洄,一入營帳也頓時變了個人,從阿姒印象中外冷內熱的少年劍客,變成無情無欲的冷面将軍。

慕容凜笑道:“一別二十年,想不到當初的三歲孩童,已成南周中書令。”

晏書珩還之一笑:“二十年前,晏某方是稚童,如何能與王爺得見?”

慕容凜毫不拖泥帶水,沉聲道:“晏中書貴人多忘事,可本王卻還記得你。說來我也算你半個長輩,當年還曾教過你劍術,但你這孩子固執,當着你母親的面對我畢恭畢敬,人後冷臉以對,恨不得啖肉飲血。”

這話印證了阿姒的猜測,她面上未起波瀾,暗裏忍不住擔憂。

晏書珩垂目,輕撥茶盞。

“王爺說有,那便是有吧。不過王爺自稱長輩,卻派人擄走晚輩心上人引晚輩前來,實非長輩作風。”

“如今的你能說會道,倒比當年更讨喜!”慕容凜雖笑着,但濃眉冷厲如劍,“本王倒想放人,但晏中書想必也明白,一旦入了我慕容凜營地,縱全身而退,被南周世家得知,必會借此大做文章。你有親人在此,與其回南周與那群世家紙醉金迷、勾心鬥角,不若與我一道逐鹿中原。”

晏書珩抿了一口茶水。

“在下戀舊,無論這茶姓慕容,還是姓元,都喝不慣。”

他擱下茶盞,溫雅地理了理袖袍,噙着笑看向阿姒,又移開視線。

“我來是為換人,并非投誠。”

元洄打斷他們的對話,轉向慕容凜:“父親,您曾允過若我從羯人手中奪得封丘,可許兒一個要求。陳女郎對兒有恩,望父親放她離去。”

晏書珩對他溫和一笑:“元郎君重情重義,晏某欽佩。但晏某若還要仰仗旁人,有何顏面說來救阿姒?”

元洄平靜道:“我并非助你。”

慕容凜看了眼兒子,大笑:“喜歡就該想方設法留人!而不是把人放走!”

阿姒本在旁觀,正細想兩方局勢,猝然被提及,愣了一愣。

元洄察覺她不自在,正色道:“兒與陳女郎只是朋友。您此話有損女郎清譽。”

慕容凜擺擺手手:“罷了罷了,都是些小年輕,不逗你們了。”他轉向晏書珩:“那麽晏中書打算用什麽同本王換人?”

晏書珩餘光從阿姒身上收回。

半垂的長睫掀起:“在下也正困惑。我的屬下前些日子查到些關于前朝安定長公主和北燕的消息,不知該賣給王爺,還是貴國太後?”

安定長公主是前朝長公主,也是慕容凜名義上的母親——之所以說名義上,是因他本是元室皇子逃至鮮卑部族後與鮮卑女子所生血脈,安定長公主一心複國,便把他養在膝下。

元洄從南周回來後,告知他晏書珩得知這個消息的事,他已把知情人都趕盡殺絕。但眼下他正籌劃着奪權,若橫生事端,恐怕不妥。

慕容凜譏诮道:“本王在北燕經營多年,會如此容易便被拿捏?更何況,眼下晏中書在我營中。”

“王爺深謀遠慮。”晏書珩似笑非笑的,“但王爺以為在下就未留有後手麽?我來此是救人,可不是赴死。”

他說了一個名字。

慕容凜目光淩厲,他大步朝前一步,阿姒頓時戒備起來。

被逼近的青年笑着望他。

對峙間,外頭傳來騷動,簾子陡然被掀開。

帳內的劍拔弩張陡然被打斷,元洄愕然道:“母親?”

幾人皆轉頭,看向簾處。

趙氏目光在晏書珩面上定了瞬,又匆忙轉到阿姒身上。

她對阿姒和善一笑,溫柔如水,仿佛阿姒才是她親生的孩子。

阿姒回之一笑。

她扭頭看向晏書珩,他神色絲毫未變,眸子裏仍噙着清淺的笑。

慕容凜意味深長地轉向晏書珩,勾唇正要開口。阿姒忙搶在他跟前,同晏書珩引薦道:“這位便是我說過的趙夫人,曾是魏興人士,對我多有照顧。夫人還見過你的長命鎖,說似是她故人之子。”

慕容凜想招攬晏書珩,必會直接把他和趙氏的關系揭出,但晏書珩是南周中書令,而趙氏是慕容凜妻子,縱有親緣,但因立場不同,這親緣便可能是懸在他頭頂的劍。阿姒只好搶在慕容凜跟前,刻意把晏書珩和趙氏的關系先擺在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上——

晏書珩和趙氏是什麽關系,應當讓他們二人來決定。

而不是被慕容凜趕鴨子上架。

晏書珩何嘗不明白阿姒的用意?他溫柔地低頭對阿姒笑笑,繼而用南周禮節同趙氏見禮:“多謝夫人關照阿姒。”

今日的趙氏和在阿姒跟前渾然兩人,看晏書珩的目光雍容冷靜,就和看在場其餘人并無差別:“貴客不必言謝,我獨子曾蒙女郎搭救,此番女郎又因我夫婿被擄來,本就是我們對不住她。”

晏書珩笑容亦是平和,又問趙氏:“可否鬥膽一問,不知您的故人是晚輩哪一位尊長?”

聞言,元洄定定看向母親。

阿姒亦看向趙氏,她聽出來了,晏書珩這是希望趙氏先表态。

趙氏淡笑着打量眼前青年。

“一位故友罷了,與我并無過多交情,後因利益相悖,被我狠心抛棄,如今留意故人之子,也只是出于內疚,并不剩過多情分。貴客不必怪懷。”

晏書珩垂下睫笑笑:“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也。晚輩明白。”

趙氏亦是在笑,兩人都很平淡,仿佛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慕容凜見夫人擺明态度,打消了直接拆穿的念頭:“原是故人之子,晏中書的嗓音竟與阿洄有幾分相似,莫非那故人是夫人至親?”

趙氏反應平淡:“遠親罷了。普天之下,毫無血緣關系卻生得相像者亦不可勝數,何況只是嗓音?”

她不給慕容凜再說話的機會,同晏書珩和阿姒致歉:“我有些緊要之事與王爺相議,多有耽擱,諸位擔待。”

阿姒看向趙氏,那日因長命鎖陡然大恸的婦人似乎是她的錯覺。

她轉頭,晏書珩溫和笑一眼,同趙氏道:“夫人言重。”

趙氏走前,目光從晏書珩面掠過,又迅速錯開到元洄身上,柔聲道:“阿洄扶母親過去,可好?”

元洄視線望向依舊雲閑風輕的晏書珩,頓了下,落到別處:“勞二位暫且休憩,在下稍後便回。”

晏書珩端起茶盞,莞爾:“家事要緊,小将軍且去吧。”

那一家三口出去後,帳內只剩阿姒和晏書珩,阿姒小心看向他,她這還是頭一次在晏書珩面前連話都不知道如何說。

她猜不出他是何心情。

也不忍去猜。

想了想,阿姒最終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茶,輕聲問道:“味道如何?”

晏書珩放下茶盞:“尚可。品之微澀,不如南周的茶。”

他微微一笑,遞過自己飲過的茶盞,明晃晃地逗弄她。

“阿姒想嘗麽?”

要在往日,阿姒早甩他一記白眼,但這次她順勢接過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頗為嫌棄道:“的确是有些澀,不如你們晏家的茶。”

她在哄他,晏書珩笑了。

阿姒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又飲了一口,是有些澀,也不知道苦澀的是茶還是心情,或許他當着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若真是這樣,對他或許是好事。

他們只等了一會,慕容凜和元洄父子便折返營帳。

這次趙氏并未來。

慕容凜心不在焉,不耐煩道:“內子不願與故人再有牽扯,本王亦無心多說,便以人換人吧。晏中書和陳家女郎來過此處的事及你的身份,本王不會透露出去,也望你能信守承諾,相互成全。”

相互成全自然指的是對方都不會再借彼此的身世大做文章。

晏書珩淡聲道:“成交。”

慕容凜又道:“但一碼歸一碼,我慕容凜亦有底線,只能答應這兩件事,日後若兵戈相見,我不會留情。”

晏書珩溫言道:“自然。戰場之上歷來都是各憑本事,我們南周也不會讓着北燕。”

“稍後我兒會送你們離去,二位且自便吧。”慕容凜說罷就走了。

元洄從外走進來,阿姒上前:“走前我想見見夫人,不知是否方便?”

晏書珩看向阿姒。

她笑道:“都是南周人,我和夫人又一見如故,夫人待我亦不錯,若是不道別,總覺得有失禮數,你要陪我一道麽?”

他溫柔望着她。

“不了,我在此等你回來。”

元洄默然看了他一眼,最終什麽也沒說,領着阿姒出了營帳。

.

趙氏的營帳內。

趙氏面色蒼白,正怔然望着空蕩蕩的手心,聽到有人掀簾而入,冷聲道:“王爺可如約放了人?”

“夫人,是晚輩。”阿姒柔聲回應。

趙氏愕然起身,溫柔的眼裏有些惱然:“你們怎還在這?”

阿姒笑笑:“夫人別擔心,王爺已答應讓我們全身而退,且往後不會拿故人之子編排文章。晚輩承蒙夫人照顧,此番過來,只是想道個別。”

趙氏松了身子,神色疏離:“不必如此,你們且快離去吧……”

阿姒不在意她刻意撇清幹系的疏離态度:“世事難料,晚輩和月臣走後,或許此生也再難遇着夫人一次,您不贈我們幾句話麽?”

聽到這個名字,趙氏愕然轉身,眼底頃刻蓄滿淚水。

“這是他的表字?”

阿姒緩緩走近,輕柔道:“我父親常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您故意不與他相認,甚至把抛棄孩子的過責歸于己身,不正是為此?既然萬般牽挂,又為何不肯給他留句話呢,路途遙遙,往後你們可能再難見到。”

趙氏強撐的冷漠轟然崩塌。

她掩面而泣,壓抑道:“不必留……不必……那孩子身上背負了太多,何必多壓一份?當初我不知慕容凜是北燕人,事已至此,已回不去南周,也不願再回那傷心地……早在他被送離我身邊那刻起,這份親緣對他而言,便成了懸在他頭頂的刀……此生能再見他,看到那孩子長大成人後的樣子,我已然滿足。

“他有自己的前程,他幼時我無法為他做什麽,如今剪斷他與從前的一切聯系,已是我這個長輩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你們放心,慕容凜已答應過我,此生再不會拿他身世做文章。”

縱使失控落淚,趙氏也不願承認她是晏書珩的生母。

慕容凜那樣野心勃勃的人,趙氏能說服他,必定也費了心思。

阿姒在趙氏身側坐下。

沒有來由地,她從趙氏身上,看到了姑母的影子。想起陳季延的話,想起姐姐有孕時說的那些話,很多早已有定論的事在她心裏浮出水面。從前爹爹和祖父的縱容和愧疚也有了答案。

姑母……

不,或許,那是她的生母。

她在送走她時,為她争來自由時,是否也是如此?想再抱一下,再多看一眼,但又狠心克制。

阿姒眼眶濕潤了。

想起曾經同樣纏綿病榻的姑母,她替趙氏輕順後背:“夫人,您千萬看顧好自己的身子。”

趙氏打起精神,拭去眼淚:“女郎放心,我非一蹶不振之人。”

她抓住阿姒的手,想請求什麽,囑托什麽,或是轉達什麽。

但最終,都覺得不妥。

她只深深凝着阿姒,殷殷囑咐:“女郎,千萬珍重,不必回頭……”

阿姒抑下心緒。

“夫人放心,我們會的。”

.

從趙氏營帳中出來時,元洄就立在不遠處,正垂眼看着手心的東西。他一向警惕,但這次竟未留意到阿姒靠近。也讓阿姒不慎瞧見他手中的長命鎖。

和晏書珩的一模一樣。

不必想,阿姒也知道這是趙氏打的。或許這長命鎖中,有對元洄的殷殷期盼,也有睹物思故人的情愫,甚至可能是借着元洄懷念另一個孩子……

阿姒嘆了口氣,她朝他走去。

“元洄,這幾日多謝你。”

元洄迅速收起長命鎖,随意扯了扯嘴角:“你總算叫對了。”

他本生得清俊,劍眉星目,難得笑了,雖只有一下,但神采奕奕。

她再擡眼時,元洄又是那疏冷不可靠近的神色,轉過身:“我還欠着你的救命之恩,若日後有何能幫得上你的,我元洄定義不容辭。”

阿姒笑笑:“好。”

她想到晏書珩幼時性情疏離淡漠,而如今溫柔如玉。心裏不免有個離譜的猜測,會不會元洄也是一樣,如今性情淡漠,幼時反而活潑愛笑?或許是吧。

片刻後,元洄送阿姒和晏書珩離去,一行人走了十裏地,到晏書珩的人馬駐足之處。

臨走前,晏書珩笑道:“日後再遇元郎君,恐怕只能在沙場上了。”

元洄淡道:“或許吧。”

他們處在對立的陣營,三人間的糾葛又太過複雜,面對面時本就難堪,哪有什麽送別之言要說。

兩方人馬很快分道揚镳。

.

一上車,阿姒便不複冷靜。

“你不知道,那個慕容凜多吓人,一身的殺氣,好像要吃人……”

想起被綁來的經過,她更惱了。

“還有他們的人,一個個都跟不長嘴一樣,黑壓壓幾百號人把我們圍住,我想交涉他們都不開口!

“我還砍了個人……”

她抱着膝蓋,又氣又委屈。

“委屈阿姒了。”

在慕容凜帳內時,晏書珩雖一直在笑,但笑意不達眼底,此時見她如此,忍不住發自內心地笑了。

他輕輕擁住阿姒。

阿姒卻猝然彈起:“壞了!”

“怎麽了?”

晏書珩兀自給她倒茶。

“我的發簪,落在那裏了!”

晏書珩幽幽擡眼:“什麽發簪?這麽重要,還是說,阿姒樂不思蜀了。”

醋壇子。

但他一問,阿姒才想起那支落下的是他送她的簪子。也只不過是随手一簪,并未有什麽特別情愫。

她何時這樣在意那支簪子?

阿姒本不想答。

但她仍如實說了:“你好歹救了我,我丢了你送的簪子,多不厚道。”

晏書珩擡眼笑了。

“簪子不過是死物,阿姒能回來便是萬幸。”他的聲音低了,“那日得知你被擄後,我很怕。”

怕擄走她的是殘暴的胡羯,甚至是陳家或他晏書珩的仇家。

怕她有個好歹。

他不願回憶那幾日的忐忑,仍微微笑着:“沒想到你會見到元洄,倒是我壞了阿姒的好姻緣,我該晚點來的。”

阿姒嗤了聲。

盡管如此,她也知道他是心口不一,咬牙道:“是啊,再晚些更好。”

晏書珩擁住她。

“其實我很慶幸,幸好是他。”

阿姒心裏一陣難受。

她擡手,手剛觸上晏書珩後背,又迅速從他懷裏鑽出來。

青年懷裏一空,眉心也緊了。

阿姒抱着膝蓋往一側躲了躲,解釋道:“你別多想,不是我樂不思蜀,我只是……”

“那是什麽?”他幽然問。

阿姒有些難為情。

但顧念他今日也過得不大好,她不打算逗他,如實道:“因為我……我已經五六日未洗沐了,我快長黴了。”

晏書珩笑出了聲。

笑雖依舊溫雅,但阿姒顏面盡掃,她轉過身不看他。

他低着頭,自顧自笑了好一會,仿佛這是什麽極為好笑的事。

阿姒偏過腦袋。

不知緣何,他這樣笑,她氣歸氣,但心裏卻有些微地不忍。

他當真不失落?

晏書珩收了笑,眉目含情:“看我作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阿姒仍舊定定看着他。

她一直看着他,想起很多事情,許久,她輕道:“我原諒你了。”

“阿姒所指何事?”

阿姒扭過頭,語氣随意:“從前你捉弄我的那些事。”

晏書珩的眸子變得沉靜深邃。

他什麽也沒說。

阿姒轉回去:“我說我原諒你了,你竟半點都不開心?”

難道他獨愛愛恨糾纏的滋味?

晏書珩凝着她,輕嘆:“阿姒啊,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阿姒蹙眉:“此言何意?”

他給她遞過點心。

清越的聲音平淡迷離:“我所圖謀的,并非你的憐憫。

“不必憐憫我,我很好。”

阿姒定神看他。

她挪了下身子:“我不是在憐憫你,你晏氏長公子,身居高位、春風得意,有什麽值得我憐憫的?”

“那為何原諒我?”他問。

阿姒亦輕嘆,她掰着手指頭數來。

“其一,你長得不錯。

“其二,你性子溫柔,聲音也好聽,笑起來眼睛很好看。

“其三,你雖捉弄過我,但算起來也救了我好幾次,還幫過我。尤其這次,你比陳家人來得都早。

“其四……”

晏書珩靜靜聽着,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沒有其四了麽?”

阿姒沒再說話。

晏書珩只笑笑:“無妨。”

青年低下長睫,拿過一個食盒:“阿姒這幾日想必無心進食,我特地備了些瓜果,你先充充饑,一會到了地方,我帶你吃些好的補補身子。”

身前忽而暗下。

不必擡頭,他也知是小饞貓湊了來。

他笑了:“吃吧,都洗淨了。”

臉上一陣濕潤。

晏書珩手中的果子掉落在地,他倏然擡眼看着盡在咫尺的一雙秀目。

“阿姒,你……”

阿姒捧住他的臉。

“有其四的,我覺得,我大概,

“有一點點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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