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告別姚氏一家,靥娘使了個縮地成寸,擡腳間就到了城外豬舍附近。

七月驕陽勝火,又很久沒有下雨,豬舍的味道被熱氣蒸起來,頂風都能送出去十裏。

靥娘被這氣味熏得呼吸一窒,以手掩鼻道:“看來就在附近了,這個味道好厲害啊!”

丹景召來一小股清風繞着兩人,将氣味驅散大半,無語。

這味道有什麽好厲害的?臭的特別厲害?

他看看身邊被熏得小臉皺成一團的靥娘,又往清風裏加了道祛味的術法,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熱心腸,明明抓到鬼之後送走就好了,偏要在送走前了了人家心願。

瓷瓶裏的秋梅開心不已:“是範郎的氣息,我聞到範郎的氣息了!”

“你确定範玉樹在這裏?”靥娘也好奇,能讓這女鬼不怨不恨癡戀百年的狀元郎,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自古有之,但癡情到這個程度的還是少見。

“沒錯!就在前面!”瓷瓶搖晃着,“仙姑,快些帶我過去,我要見他!”

時值正午,大部分豬倌都休息吃飯去了,院子裏沒有人,只一側豬舍傳來吆喝聲。

“快快,綁住了綁住了!”

“公豬呢?公豬趕過來沒有?”

“來,搭把手,把那邊門打開!”

秋梅在瓷瓶裏晃得厲害,瓶口指向發出聲音的那側豬舍:“範郎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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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你別着急,外面現在大太陽,小心瓷瓶摔碎了就魂飛魄散了。”

靥娘吓唬她幾句,把瓷瓶握緊些,拉着丹景輕手輕腳走到牆下,趴窗戶往裏張望。

晴天正午的,豬舍裏倒也亮堂,五六個赤膊的漢子肌肉贲張,正鉚足勁把幾頭豬并排綁在一個形狀奇特的長架子上。

靥娘目生重瞳,朝幾個豬倌望去,狀元是經過梓潼神君點化的天權文星,就算投胎轉世,痕跡也不會消失,她将幾人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搖頭。

“沒有,範玉樹不在這裏。”

“不,範郎一定在裏面!”秋梅篤定。

“你這癡情小娘子怎麽那麽軸呢?我都說了沒有。”

靥娘又将幾人重新看過,倏忽間眼神一瞥,只見架子上有頭豬額前紫光若隐若現。

“豬?”

“什麽豬?你說什麽豬?”秋梅隐隐有不好的預感,“範郎跟豬有什麽關系?”

靥娘将瓷瓶放到窗臺上,指給她看:“架子中間那頭,雙眉之間紫光微現,前世應當是個大人物。”

見秋梅不吭聲,她雙手結印打出一道靈力直奔那頭豬而去。

“浮光掠影前世緣,奈何橋上問忘川。”

瑩瑩藍光籠罩,豬頭上方幻化出一盞走馬燈,燈軸旋轉如飛,燈面上畫面不停變換,最終定格在一張男子的臉上。

男子長相不錯,就是一雙吊梢三角眼顯得有些刻薄,靥娘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得耳邊肝腸寸斷一聲:“範郎啊——!”

這聲音太過突然,她沒有防備,手訣一松,走馬燈驀的碎成無數光點,群鳥歸巢般一股腦鑽進紫光豬的腦袋裏。

渾濁的豬眼陡然有了情緒,範玉樹,醒了。

***

他是驚才絕豔狀元郎,春風得意驸馬爺,順風順水了大半生,享盡榮華富貴,後來朝廷覆滅,他在城破那日抛妻棄子,卷了公主府的財寶偷偷外逃,隐姓埋名直到終老。

無病無災,壽終正寝。

是誰又将他喚醒了?

範玉樹意識漸漸清醒,先是被撲面而來的惡臭熏得連打幾個噴嚏,再擡眼,發現面前站了一人。

眉清目秀,身段苗條,柳枝般纖弱溫婉。

女子望着他,眼中淚光盈盈,凄楚道:“範郎。”

秋梅?他認出自己曾經的發妻,那被他親手割斷脖子也不掙紮的柔弱女子,驚恐之下想要大喊,卻發出哼哼幾聲。

“哼?”他确認這豬叫聲是自己發出的,吓得擡手去摸脖子,這才發現雙手被捆,低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長滿剛毛的豬蹄。

“範郎,你不要害怕,這一世你雖投胎為豬,但在秋梅眼裏,範郎依然是世間最好,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早起與我畫眉,夜裏并肩賞月……”

回憶起兩人點滴過往,秋梅唇角帶笑,溫溫柔柔将他望着。

“變成豬的範郎,我也愛。”

範玉樹聞言大駭,吓得三魂出竅七魄升天,瘋狂掙紮起來,架子被他晃得咣咣響,連帶着旁邊幾只豬也跟着躁動。

不可能,他是狀元,是驸馬!怎麽可能是豬!

幾個豬倌看不到秋梅,只是覺得豬舍裏涼爽許多,見架子上的豬發狂,連忙穩住架子招呼道:“快快快,放公豬進來!”

豬欄大開,幾頭格外強壯的大公豬從豬欄外沖進來,噴着粗氣攀上了架子。

範玉樹一雙豬眼都要瞪裂了,張大嘴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這些人在做甚?這頭大豬又在做甚?

這些該死的豬倌,居然這樣對他!

身後公豬不停沖撞,範玉樹屈辱的淚水流下來,他是堂堂驸馬爺,是男人!不是配種的母豬!

他淚流滿面看向怔在原地的秋梅,乞求:“哼哼哼!”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娘子救我!

秋梅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刺激之下産生了異變,長發飛起,指甲暴漲,面目變得猙獰可怖,原本已經長好的脖子鮮血淋漓。

她匍匐下身體,四肢如蜘蛛般落地,仰起頭凄厲尖嘯。

“放開我夫君!”

豬舍剎那間陰風大作,卷起滿地穢物,幾個豬倌吓得大喊着有鬼,丢下東西奪門而逃。

豬與人不同,生來便帶了十足鈍感,便是此刻豬舍內陰森鬼氣彌漫,對它們也沒有絲毫影響。

範玉樹綁在架子上被沖撞着,一邊流淚,一邊又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哼哼聲,身後公豬的氣息惡心又誘惑,身體與思想的兩種極端撕扯着他,讓他想發瘋。

萬般拉扯間,有熱流進來,範玉樹腦子裏好像有根弦铮一聲斷了,曾經的驸馬爺舒服地眯起眼睛,長長地哼了一聲。

有吃有喝,有人養着,這樣也不錯。

.

從公豬攀上架子的那刻起,丹景就捂住靥娘眼睛,拖着她離開了窗前,兩人一個要看,一個不讓看,争論間豬舍裏突然鬼氣沖天。

“這是怎麽了?秋梅不是說範郎就算是頭豬她也愛嗎?變卦了?”

靥娘皺起眉要去看看,被丹景攔住,取出一道符令燃了。

符令很快燃盡,青煙中有人影慢慢浮現,高高瘦瘦,容貌俊美,就是面色蒼白無血色,一看便是冥界來的。

“許久不見,小神官喚我何事?”來人負手而立,聲音幽憧,似遠還近。

“崔珏大人。”丹景恭敬行禮,“眼下有一女鬼過于棘手,小道無能,特請您出手相助。”

“女鬼?棘手?無能?”

崔珏樂了,“從未想過有一日還能從我們打死也不認輸的小神官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鬼在哪兒?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就在豬舍。”

“等着。”崔珏撩袍邁步,興沖沖穿牆而入,豬舍內陰風驟息,靜默幾息後,傳出震天怒吼。

“這是什麽東西?!”

***

“秋梅化作厲鬼時間很短,且沒有害人,回去後我會酌情處理。”

豬舍外柳樹下,崔珏鐵青着臉,表情一言難盡。

什麽棘手,什麽無能,分明就是豬舍裏的事太傷眼,他自己不想去罷了!

“小神官愈發本事了,連本官也敢戲弄。”

“小道不敢。”丹景勾起唇角露出個淺淺笑容,又看向靥娘,“靥娘,這位是陰司判官崔珏崔大人,大人,這是靥娘。”

崔珏将人上下打量幾眼,便猜了個大概,十八、九的小嬌娘,生了個天仙模樣,瞧小神官那眉眼帶笑的樣子,怪不得這些年對萬芳公主的示好視而不見,原是早就心有所屬。

只是這小娘子面上看着十八九,靈力卻是深不可測,而且他一雙幽冥鬼眼,居然看不出此女來歷。

無生,亦無死。

“齊州城靥娘子,聽城隍說過,今日百聞不如一見,幸會。”

靥娘落落大方:“見過判官大人。”

崔珏點頭,拖着長音:“那範玉樹的前世記憶——”

“是我喚醒的!”丹景插言,将靥娘拉到身後,“大人恕罪。”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小神官倒也不必急着認罪。”崔珏笑眯眯揶揄他。

啧啧啧,吓得臉都白了,這是有多在意?而且真當他是個瞎的,誰施的術法都看不出來?

看破不說破,在小神官這裏記個人情也不錯,扳回一城的判官大人神清氣爽,揮揮手中判官筆。

“行了,左右一頭豬掀不起多大風浪,我見它已有身孕,過些時日下了小豬崽就什麽都忘了,但這術法不能亂用,你二人下次不可再犯。”

“小道謹記。”

“靥娘記下了。”

兩人行禮,再起身時崔珏已經不見了,靥娘想了半天,忍不住問道。

“小道長,你剛剛為何要說範玉樹的記憶是你喚醒的?”

“因我與他相熟,就算是闖禍了也不會如何。”丹景回答。

他說的認真,靥娘也就信了,低頭把玩着方才裝秋梅的小瓷瓶,感慨不已。

“人間自是有情癡,管他是人還是豬,今日這一出太感人了,比多少話本子都感人。”

丹景倒與她看法相反:“我怎的看不出一點感人,範玉樹上輩子罪孽深重,淪為畜生道倒是合情合理,只是這女鬼生前就是被他所害,為何一點也不怨恨?”

“因為她是真愛啊!”

“小道長你不懂,我活了這些年,也算看過不少癡男怨女悲歡離合,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悅一個人是沒理由的嘛,我倒覺得秋梅如此做,也不失為一份癡情女子的坦蕩。”

“如此嗎?”

“啊,無所謂的,你年紀太小還不懂。”她擺擺手,興致勃勃又要往豬舍去。

“怪不得姚公子說這裏有書本上沒有的東西,我再看看!”

“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丹景紅着臉去攔她。

“別擋別擋,那些豬到底在幹啥啊,我還從未見過呢。”靥娘推他,流彩星眸天真地望過來,“小道長,你知道嗎?”

丹景神官默了默,又默了默,最終下定決心,将那顆左探右探非要看個明白的腦袋緊緊抱進自己懷裏。

“你需要纾解。”

靥娘覺得向來溫柔的小道士今日許是吃了什麽藥,抱着她的兩只手鐵鉗一樣撼動不得,她如何掰也掰不動,急得臉通紅。

“我對豬又沒想法為什麽要纾解?你放開我!鼻子要被壓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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