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靥娘跟随李朗來到書房,只見牆上一塊匾成了精,化出個白胡子大臉,見人就笑。

“有天夜裏突然發現的,我正練字呢,這胡須突然垂下來遮住了眼,可是吓了一大跳。”李朗道。

“唔,這大臉看起來有些不開心吶,笑容裏藏着悲傷。”靥娘拉拉大臉垂下來的白胡須。

“沒錯,它有時候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淚順着胡子往下淌,把我書都弄濕了。”

李朗表示确實如此,“靥娘子能不能幫我問問它,為何悲傷?可需要我做些什麽?”

兩人說着的功夫,就見匾上大臉皺起眉,臉盆大的眼睛裏很快蓄滿淚水,順着眼角流到胡須上,又順着胡須滴滴答答流下來,怎麽看怎麽可憐兮兮的。

“它還不會說話,交流起來需得費點力氣。”靥娘甩甩淋到手上的眼淚,刻意強調了一下難度,“不知您有什麽要求?要我收了它?還是跟之前一樣養着。”

“養着養着,跟我書房裏這些小妖怪作伴!”

那還能有心思讀書嗎?靥娘腹诽,斜眼瞅他:“要說殿下這郡王府還真是塊風水寶地,隔三差五便有妖,什麽掃帚精蝈蝈精,全是些不傷人又稀罕的小精怪。”

李朗假裝看不懂小娘子懷疑的目光,只背着手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呢,大約是本王與妖物頗有些淵源?”

“有沒有淵源不知道,不過郡王殿下派人四處搜集這些小精怪倒真是費了心思。”

身後一道清冷聲音傳來,豐神俊朗的神官大人大步流星踏進書房,修道之人特有的清正肅殺之氣把窗臺上的小精怪吓得扔了茶點四散逃竄。

靥娘忙不疊接住撲進自己懷裏的墨靈,低聲安撫了幾句,回頭笑道:“小道長來啦!”

李朗皺眉抱怨:“你這小神官,來也不通報一聲,看把我這滿屋小家夥吓的。”

“臣方才在門口通報過了,是殿下未曾注意。”丹景規規矩矩行禮,“見過郡王殿下。”

然後很自然地跟靥娘站在一處,擋住了李朗過于熱烈直白的視線。

靥娘在這方面向來沒什麽心思,不直截了當說到臉上都不會察覺,更別說暗送秋波了,她見小道士來了,便從頭到尾把李朗叫她來捉妖的事情講了一遍,末了指着牆上的匾:“殿下說要養着,我跟它聊聊。”

“殿下要養這匾妖?”丹景揣着手沒多說話,意味深長的眼神裏全是玩物喪志四個字。

李朗被他看的有些心虛,惱道:“神官來我王府何事?”

丹景欠欠身子:“回殿下,臣來尋靥娘。”

“東重明司這麽多捉妖師,你總找靥娘作甚?”

“這也是臣想問殿下的。”

“我看你這神官閑得很,有功夫不如去查查最近的失蹤案。”

“失蹤案歸衙門管,且郡王殿下鎮守一方,理應更上心才是。”

“呵,小神官牙尖嘴利。”

“殿下過獎。”

正努力跟匾妖交流的靥娘覺得二人聒噪得很,一指門口:“出去!”

于是倆男子乖乖退出去還掩上門,嘴上也沒閑着,繼續你一句我一句幼稚地拌着嘴,風吹檐鈴叮當作響,李朗忽而想起今早聽到的小道消息,輕笑出聲:“聽說神官大人求親又被拒了?”

他着重強調了一個“又”字。

丹景神官冷了臉。

書房門又打開,靥娘俏生生站在門口招手:“好啦,進來吧!”

“來啦來啦!”李朗撩袍往前走,就聽着身後小神官說了句話。

聲音不大,卻也沒有淹沒在清脆的檐鈴聲裏,入耳的每一字都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說:“我一定會娶靥娘。”

李朗腳步頓了下,頭都沒回來了句:“我也是。”

來時皇兄答應的,只要順利完成他交待的任務,提什麽要求都可以,那他想娶個自己中意的小娘子,應當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

“談好了,須須同意留在這裏,但有個要求。”

一門心思只想着捉妖怪賺錢的靥娘對李朗說,“須須是匾妖的名字,是它上一任主人起的,它想再去看看那個人,告個別。”

“也算人之常情。”李朗沒意見,“這匾好像是從青州附近收的,我讓下面人帶它去一趟。”

他從懷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金葉子遞過去,“多謝靥娘,這是報酬。”

靥娘從那一把金燦燦裏面數出五片拿了裝進自己兜裏,把牆上的匾拿下來:“還是我帶須須去吧,左右青州也不遠,等它跟主人道過別,我再來拿剩下五片金葉子。”

“也好,靥娘子路上注意安全。”

告別李朗出了郡王府,靥娘把匾裝進繡囊,正要掐訣念咒,卻不防被小道士鉗住了手腕,她擡頭,表情浮誇:“呀,小道長還在呢?”

丹景被她這拙劣演技險些氣個仰倒,略一用力将人拉進懷裏:“正經些。”

靥娘看他這一臉別扭樣子,眼神又兇又委屈,像個被欺負的小狗,頓時覺得可愛至極,幹脆就着他的力道踮起腳,徑直親上了他的唇。

花瓣一樣香軟的唇貼上來,淺嘗辄止一個吻,兩人分開時,靥娘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笑吟吟望着他,彎起來的眸子裏落滿春光。

丹景被那含着笑意的眼睛蠱惑,喉結動了動,慢慢地低下頭,再度湊近她。

他本來鉗住靥娘手腕的手松開,環住了她的腰,厚重的冬裝已經褪去,手掌甫一貼上,便感知到輕薄衣物下的纖細與柔軟,他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努力壓下某些不合時宜的蠢蠢欲動。

靥娘回應了他的親吻,又害羞地把臉埋進他起伏的胸膛,然後擡起搭在他肩上那只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耳邊啪的一聲響,懷中佳人瞬間消失不見,素來英明神武的神官大人淩亂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無語成一座雕塑。

***

匾妖是在青州城附近一個小村子裏收來的,靥娘掐了縮地成寸的訣,一路走一路回頭看,幾次險些撞樹,約莫走了兩炷香的時間,她收了法術,來到一個不起眼的村口。

“呼,應該就是這裏了。”她再三回頭确定小道士不會追過來,這才長出一口氣,将匾妖從繡囊裏拿出來,縮成個巴掌大小的方框拿在手裏。

“須須,我感覺到你的氣息了。”

手中的匾動了動,靥娘點頭:“嗯嗯,村西院子裏有棗樹的,往這邊走是吧?”

她在須須的指揮下進了村,曬場上幾個婦人正曬着太陽擇菜,見來了個生面孔的漂亮小娘子,先是齊齊望過來,又交頭接耳議論着。

“我說,這位娘子,你來找人還是投親戚啊?”一個大嗓門的矮個婦人幹脆問出來,“瞧你這打扮,城裏來的吧?”

靥娘沖她笑笑,行了個禮:“大姐好,我來尋個人。”

“尋誰啊?”

“村西柳夫子。”

“柳夫子?”

幾個婦人互相看看,嘀咕幾句,矮個婦人放下菜走過來,“小娘子找柳夫子有事啊?”

“哦,我在朋友家看中一塊匾,他說是在柳夫子這裏買的,所以便想來問問還有沒有。”靥娘回答。

“呀,那估計沒了,柳夫子也不是賣匾的,估計你說的是他前陣子處理的廢品。”

矮個婦人廢品倆字一出口,靥娘忽然覺得掌心一陣潮濕,不用看都知道是須須又哭了。

她不動聲色把小匾在衣裙上抹了兩把,好奇道:“廢品?我瞧着很好看的啊。”

“之前應該是喜歡的,上面寫着格物——格物什麽,是吧?”矮個婦人回憶道,“我去柳夫子家拜年時候見過,木頭框擦得油亮油亮的,一看就是心愛之物。”

須須哭得更難過了。

靥娘怕被村婦們發現異樣,于是将握着須須的手背到身後,用風炁将它流個不停的眼淚吹走,又問:“既是心愛之物,怎的就賣了?”

“嚯,何止是那匾啊,柳夫子進山一趟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回來就把家裏的筆墨紙硯全賣了!說是不當吃不當喝,還不如換點糧食來的實在。”

“誰說不是呢,這不現在書也不讀了,也不那啥,那叫啥?哦哦,格物!也不格物了,見天兒拿着鋤頭下地幹活,起的比村裏大公雞都早!”

其餘幾個婦人也來了精神,圍過來七嘴八舌一通說,靥娘很快就聽明白了大概。

這柳夫子是十裏八鄉頂有學問的人,但又與旁的書生不太一樣,他不考功名,不開私塾,不娶妻不生子,孤家寡人生活了很多年,每日除了必要的勞作,就是格物。

格物,就是窮究事物的道理,換一個角度解釋,大約就是探究世間萬物的規律。

“要說這格物吧,除了讓人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其實也沒啥不好。”一位婦人抖抖手裏的菜,“就拿這春菜來說吧,以前春天時候,我們都是地裏有啥野菜就吃啥,吃不好呢反正就容易上吐下瀉的,不過大家也都習慣了,沒人在意。”

“柳夫子就不一樣,他每年春天都去野地裏格野菜,格了有那麽七八年,村子周圍野地裏的野菜基本就都是能吃的了。”

“對對對,他還格麥子呢,格了老些年,我們村現在麥子收成比隔壁幾個村好多了!”

“還有冬天存菜的時候,柳夫子格出來的方法最好用,青菜放進去一個冬天還是水靈靈的!”

幾個婦人說的眉飛色舞,靥娘聽的頻頻點頭:“那還真是個好夫子,是村裏的寶呢。”

“誰說不是呢,雖然大家有時愛開玩笑說柳夫子啥事都要格一格,可這十裏八鄉誰要是有解不開的事兒了,還真是都愛來找他。”

矮個婦人惋惜地嘆口氣,“可惜好好一個老夫子,進了趟山,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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