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章晴娘跌坐在木凳上,雨汽随風撲來,眼底一片潮濕。
荀允和來到她對面坐下,每近一步,她眉目便越發清晰,遠遠瞧着模樣與過去沒有太大變化,近看眼角也生了些皺紋,荀允和情緒驀地安撫下來,靜靜看着她。
章氏猶有幾分不自在,低着頭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擡眸迎上他,克制着眼底的淚花,慢慢露出個勉強的笑容。
當年恩愛不疑的夫妻,如今成了最尴尬的陌路人。
章晴娘心裏何嘗不感傷,不過是造化弄人。
荀允和語氣變得溫和,“這十幾年來過得好嗎?”
他眼神輕垂,帶着克制,嗓音暗啞粘稠。
章晴娘別開他的目光,遲鈍地點頭,“嗯,還不錯的……”
“他對你好嗎?”他又問。
章晴娘幹笑了下,再次點頭,“好,”語氣斷斷續續的,“很好……”
荀允和忽的發出一聲自嘲,目光冷冷清清凝着她,“比我還好?”
這話一落,章晴娘喉嚨明顯哽了下。
有些事不刻意去想,以為忘得幹淨,如今恍惚一回眸,卻又清晰地被翻出來。
那個時候荀羽簡直好的不能再好。
只要他在家裏,幾乎什麽事不讓她做,村裏鄰裏都被他打點得妥妥帖帖,他一離開,總有人幫着她幹農活,她帶着囡囡幾乎是無憂無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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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容易滿足,就盼着丈夫能日日陪伴,不要去肖想那人上人,荀羽不聽,他有滿腔抱負,有經世致用之志向。
他把她照顧得太好,給她編織了一場漂亮的迷夢,在外頭傳出他抛棄妻女攀了高枝後,她才沒法接受,從未出過遠門的她背着行囊只身去縣城找他,漫天的雨瓢潑澆下,她滑落山坡跌在泥潭裏,有官兵從山坡路過,隐隐聽到有人說,是荀羽惹了縣太爺的女兒,人家如今要燒死她們娘倆,帶着荀羽進京過好日子。
她的恨哪,鋪天蓋地,有那麽一瞬她恨自己不該執意嫁給他,以至落到這樣的結局,一想起囡囡還有危險,她使勁在泥潭裏掙紮卻越陷越深,偏生上頭時不時有路過的官兵,她不敢聲張,水越漫越深,泥石流滑下來,眼看自己就要被淹沒在泥坑裏,一白衣書生舉着書冊頂在腦門,沿着田埂往山坡這邊跑,她立即大聲呼救。
徐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上來,她渾身泥濘倚在他背上,他那并不算健碩的脊梁,就這麽一步一步艱難地将她馱出生天。
是,荀羽是比徐科好,無論姿容人品能耐,都比徐科好千倍百倍,可就這麽一處,徐科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陪着她淌過十幾年的風風雨雨,給了她安穩的日子,她就認定了他。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只想過安穩日子,你不聽,你非要去掙,結果掙來了什麽呢?”章晴娘委屈地控訴。
荀允和眼底的痛色漫上來,嗓音含着愧疚,“晴娘,回到我身邊,我補償徐科……”
不等他說完,章晴娘斷然拂袖,她雙目突然生了刺一般,跟個兇巴巴的小獸,瞪着他道,“你瘋了,你只顧你自己的感受,你想過我嗎?想過徐科嗎,想過孩子們嗎?”
“憑什麽你想讓我回去,我就能回到過去?”
她一點點将他的情意從心底抹去的過程有多痛,他不知道的,憑什麽!
章氏逼着自己将淚水吞回去,從來柔弱的女子在這一刻無比堅定,“回不去了,我跟他十幾年的夫妻情誼,我們還有兩個孩子……”
荀允和看着曾經心愛的妻子,字字句句念着旁人,心底戾氣升騰,他陰狠道,
“徐科想要升官發財,我給他!”
“兩個孩子怎麽了?你當年連四歲的囡囡都扔得下,如今那一雙兒女也長大成人,有什麽扔不下的!”
章晴娘愕然看着他,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猛然間明悟過來,她長吐一口氣,冷笑道,
“原來你是為囡囡鳴不平來了,是嗎?”
荀允和繃着臉沒做聲。
章氏給氣笑了,望着漫天的風雨哭出一聲,“沒錯,我是對不住囡囡,我這輩子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她這個女兒,但是我沒有法子,你以為我沒有深思熟慮過嗎?”
“與其讓囡囡跟着我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性子變得懦弱不堪,還不如讓她跟着爹爹,我爹爹照顧得是不那麽仔細,可絕不會給她臉色看,也不會給她委屈受……你看她現在成長得多麽好,若是跟着我指不定吃很多苦頭……”
荀允和深深地閉上眼。
有那麽一瞬,他很想質問,她就非得嫁人嗎,她就不能守着囡囡好好過日子嘛,如此他們一家三口也能團圓,囡囡也不會吃那麽多苦,他終究沒有問出口,他不配,他沒有資格,一切錯皆起源于他,與其說他怨恨晴娘,不若說他怨恨自己。
“我想給囡囡一個家,将欠她的還給她。”
“不可能!”
“你別逼我。”荀允和擡目冷冷看着她,
章晴娘差點氣出了淚,“你是為了彌補她嗎?你是為了彌補你自己,徐科有什麽錯,你要逼着他妻離子散,他當年至少拿出銀子買了衣裳給囡囡,你在哪裏?我告訴你,囡囡很敬重她徐伯伯,一直很感恩他給她落腳之處,也一直勸着我好好跟他過日子,你要傷害囡囡嗎?”
所有控訴辯駁均抵不住最後這一句話。
荀雲栖,荀囡囡永遠是他心底不可碰觸的底線。
荀允和眼底的光欺滅了,那抹執着也轟然而散。
章晴娘看着這樣的他,忽然笑了。
當年如此,如今他還是如此。
章晴娘吸了吸鼻子,拂去面頰的淚,平靜望着他,
“荀羽,你好好待囡囡,我們不必再見了。”
她轉身捂着臉邁出醉雨亭,留他一人獨面滿川煙雨。
*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徐雲栖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側眸一瞧,裴沐珩正躺在她身側,詭異的是,她一只腿搭在他腹部,玉足為他捉住,灼熱後知後覺傳遞過來,徐雲栖徒生尴尬,連忙将足一抽,裴沐珩下意識一摟,猛地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
徐雲栖面頰殘有醉紅,秀發鋪了她滿身,唯露出一雙黑啾啾的雙眸如葡萄般瑩亮,徐雲栖再次抖了抖腳,裴沐珩木了一瞬,這才松開她。
徐雲栖連忙縮回去,離着他遠了些,滿臉歉意,
“抱歉,我喝了酒,便有些糊塗。”
裴沐珩看着她沒有說話。
何止是糊塗,簡直像是換了個人,腿肆無忌憚往他身上揣,一點都不老實。
不過那模樣,懶散驕矜,怪可愛的。
裴沐珩不可能跟她計較這些,便沒有拆穿她。
他轉身從塌旁的高幾拿了水壺過來,斟一杯涼茶給她,夫婦倆各自解了渴,又紛紛看向對方。
屋子裏昏昏暗暗并不亮堂,廊庑點了風燈,光芒滲了進來,随風搖搖晃晃,他們看清彼此眼底的光與欲。
裴沐珩就這麽欺壓下來,徐雲栖順勢倒在枕巾上。
暗沉的眸光逼近,唇角在她脖頸觸了觸,徐雲栖眼睫微顫閉上了眼。
寬大的手掌覆上她脖頸,輕輕替她将碎發別去身後,指尖覆入她交疊的衣領,一點點往外剝開,濡濕一寸寸逡巡獨屬于他的領地,雪白的肌膚很快被渡上一層粉紅,她眼睫哆哆嗦嗦縮着,舒展,漸漸迷離。
他雙臂箍得極緊,似要将那兩片蝴蝶骨給碾碎,粗粝的指腹有以下沒一下磨蹭,醇烈的氣息鋪天蓋地,不給她絲毫喘息之機。
毫無預兆去的太深,徐雲栖下意識咬住唇,身子失重一般漂浮不定,玉臂擡出,忍不住要去借力,修長的手臂掐過來,将她手掌輕而易舉捏在掌心讓她動彈不得。
他就喜歡看她無枝可依,看她攀着他。
骨子裏的掌控欲在這一瞬發揮到淋漓盡致。
汗珠順着被碾平的蝴蝶骨滑落,沿着那抔柔軟悉數沒入他掌心。
蟬鳴斷斷續續,由近及遠,那場風雨漸漸消弭于無形。
濕漉漉的衣裳裹着潮氣覆她周身,她極是不适試圖推開他,他卻遲遲不肯出,整暇看着她昳麗的眸眼,她眼底有未褪的情潮。
徐雲栖任由他盯着,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何處,只淡聲道,
“三爺往後莫要這般狠。”她不喜歡被人掌控。
裴沐珩卻是眉目深深問,“那下回換你來?”
徐雲栖擡眸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說出這樣的話,臉一熱,兇巴巴瞪了他一眼。
他何時在她面上看到這麽生動的表情,俏生生的,襯着那紅彤彤的臉蛋如同熟透的果子,萦繞在薄薄面頰上的汗珠恰似爆出的汁液,裴沐珩深吸一口氣,怕自己再折騰她,及時退出,翻身躺下。
徐雲栖一刻都不曾停留,急急忙忙裹着衣裳磕磕碰碰越過他,下榻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