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哥哥
第4章 哥哥
那人緩緩轉過身，三盞燈火輕輕搖曳了一下，光芒拂過他淩厲的側臉和那沒什麽表情的容顏。
顧林生與顧林芷的容貌并不相像，哥哥繼承了父親的容貌優勢，妹妹将父母的容貌取長補短，承了雙方的精髓。
兄妹二人的氣質也差了十萬八千裏。
顧林芷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現得乖乖巧巧，在熟悉的人面前經常容易沒個正形大大咧咧，而顧林生卻不論面對誰，都是一副模樣——面無表情。
沒有表情，別人就猜不出他的情緒，很難看透他的想法，這恰好是大家族族長所應該具備的。
所以顧家夫婦将這麽一個偌大的産業交到顧林生手裏是一件很讓人放心的事。
可對于他的弟弟妹妹來說，有這麽一個不喜形于色的大哥，比他們爹媽給他們的壓力還大。
顧林芷自然也不例外。
面對二哥她可以撒嬌混過去，面對三哥她可以靠着無理攪三分氣得他不再追問。
唯獨面對這個大哥……
顧林芷鹌鹑似的低頭，道歉忏悔的話如連珠炮一般地從嘴裏滾出來：“對不起大哥我錯了！我不該一時沖動不跟家裏人交代一聲就出去游歷讓大家擔心！下次一定不會這樣！我準備珍惜時間好好修煉！将來為家裏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說完這段話之後，顧林芷又仔細默默回讀了一下。
有承認錯誤，有總結教訓，有展望未來。
很好，應該挑不出什麽毛病了。
這熟練的三步成文是顧林芷從小闖禍後被威脅關禁閉而磨煉出來的條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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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顧林芷的“檢讨”後，顧林生沒有說話，他坐在了那放着三盞燈的桌子旁的太師椅上，眼睛看向那三盞燈火，食指關節一下一下地有規律地叩擊着桌面。
“咚。”
“咚。”
“咚。”
顧林芷知道這是顧林生思考的習慣，可她的心也跟着這個聲音“咚咚”地跳個不停。
不怪她緊張。
因為那三盞燈，是命燈。
兩盞是她父母的，一盞是她自己的。
只有當家庭成員随時都有可能遭受危機之時，才會從族堂裏将命燈請出來。
顧家夫婦經常去上古秘境涉險，所以他們的命燈才會被取出來，讓子女時時看顧。
而現在，離家出走的顧林芷的命燈也放在了這裏。
顧林芷不知道自己的命燈是什麽時候取出來的，但是很顯然，家裏對于她出走這件事如臨大敵，生怕這只有煉氣初期的幺妹在外面會遭遇什麽不測。
這說明，在她安全回來之前，家裏幾個哥哥的神經已經緊繃很久了。
離家出走的孩子回來自然會讓家裏人松一口氣，慶幸孩子的平安歸來。
那回來之後呢？
顧林芷有幸在凡界見過一次小孩出走歸家後，父母先是抱着孩子大哭，等一切平複下來，便是秋後算賬的時候。
小屁孩捂着被男女混打的屁股嚎得撕心裂肺的場景重現在了顧林芷腦中。
雖然大哥他從來沒打過她和那兩個哥哥的屁股，但是，大哥他會關他們禁閉啊！！！
顧家的關禁閉，可從來都不是只面壁思過，顧林芷沒被關過禁閉，但她可見過那兩位哥哥被關禁閉後出來時的模樣。
她一點都不想好奇關禁閉用的思過堂裏面是啥。
“咚咚”聲停了下來，顧林生思考完了。
顧林芷立馬站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恰當的位置上，維持出了一副大家閨秀應有的模樣。
顧林生黑色的眼睛沒什麽情緒地看向顧林芷，緩緩開口道：“四十一年，你去哪游歷了？”
果然來了……
顧林芷努力沉靜下心，小心翼翼地措辭：“就……就是去外面游歷了，各種秘境，當然，都是煉氣期能去的那種，沒……沒敢去越級類的秘境裏，最後，最後不小心被困在了一個秘境裏，沒趕上秘境開啓的時間出來，所以等的時間有些長，如今一出來，就立刻回來了。”
顧林芷也不想說謊，但是她并不想讓大哥知道她去了凡界這件事。
因為對于修真界來說，靈氣稀薄、因果混亂、人心詭谲的凡界，是比那些未知的上古秘境還危險的地方。
修真者長期生活在靈氣充裕的修真界，身體一直潤養在豐潤的靈氣中，驟然到了靈氣貧瘠的凡界，整體對外界的反應都會變得遲鈍，更別提聚集靈氣施展術法了。
他們在上古秘境面對危險尚能用靈力有一戰之力，在凡界用術法卻十分艱難。再加上身體對凡界氣息的不習慣、對凡界情況的不了解，很多修真者會被有些別有用心的凡人坑蒙拐騙，輕則身上的東西被騙走，重則危及生命。
所以修真界各家從小教自家的娃娃不要輕易去凡界，如果有必須要去凡界的修真者，第一件事就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畢竟修真者這麽個靈氣充裕的肉身對于凡界某些愚昧的又有點權力的凡人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顧林芷知道自己不告而別的去向是修真界還是凡界，那面對的結果肯定是不一樣的。
“去各種秘境游歷，”顧林生點頭，淡淡喚道，“杜青岚。”
杜青岚和善地笑了一下，手中的扇子收起，徐徐道來。
“三天前在謝府附近安插的探子回報發現了小姐的蹤跡，三天後的今天小姐回來這裏。屬下曾經試探過小姐對于時間的感知情況，小姐清楚地确定是過了四十一年而不是五十年，時間的感知沒有問題。目前還沒有一個秘境世間流速和外界相同的，也就是說，小姐并不是長時間在某一個秘境中待過。”
顧林芷一僵。
杜青岚繼續說道：“鳴翔印出現的時間在三十一年前，小姐對鳴翔印的反應過于陌生，也未到仙盟登記過本命靈力，根據鳴翔印和相關法器的影響力來看，若是近幾十年活躍在修真界的人，不可能不去做靈力的登記，因為從鳴翔印問世以來，對外開放的秘境都是需要在鳴翔印上‘仙集’應用中的‘問道’版塊預約才能進入。那麽這四十一年，小姐去了哪裏呢？”
顧林芷的手攥了攥，冷汗直冒，心裏無比後悔。
果然不應該回應杜青岚任何問話啊！！！
“謝府勢力範圍內有一條泛春河，是通向凡界的通路之一，四十一年前小姐最後的行蹤是在謝府附近，而四十一年後，小姐第一時間也是回到謝府附近，”杜青岚的扇子輕敲手心，說出結論，“所以，這四十一年，小姐應該是去了凡界，并且，謝府的謝蘭汀，也就是小姐的閨中密友，在四十一年前，應該是對我們說謊了。”
杜青岚的話音落下，顧林芷吸了吸鼻子。
姐妹！
她在心裏難過地向謝蘭汀忏悔——我對不起你！姐妹！
當年你抗住了大哥的逼問，是我，我的疏忽辜負了你為我做出的精神犧牲！
顧林芷紅着眼睛，擡起頭，臉上挂出一副就義的神情，悲戚道：“是我讓蘭汀幫我遮掩的，有什麽，沖着我來！你們不要牽扯到謝家！”
昏暗室內一片寂靜。
“噗嗤……”
杜青岚沒忍住，笑出了聲。
顧林生仍然面無表情，只是他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雖然沒有多餘的情緒，但從他整個人身上看出了一絲絲的疲憊。
“你先出去吧。”顧林生說道。
杜青岚一邊行了個禮，一邊控制着自己笑得不要太明顯，然後帶着笑得濕潤的眼淚和微微抖動的肩膀離開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顧林生擡起頭，對顧林芷招了招手：“過來。”
顧林芷紅着眼睛，走到大哥面前。
顧林生坐着，卻比站着的顧林芷氣勢要強上不少。
但是顧林芷知道，這已經是大哥努力收斂周身鋒芒後的狀态了。
她的哥哥們會教訓她，卻從來不會真的對她動手，就連總是冷臉的大哥，對她的要求也遠不如那兩個弟弟嚴苛。
顧林芷在顧家被寵愛着長大。
所以她有着胡鬧的本錢。
“哥……”沒有了杜青岚在，顧林芷便忍不住本性，拉着顧林生的袖子，“這件事和蘭汀真的沒什麽關系，是我一意孤行，你……你不要去為難謝家。”
顧林生看着面前的妹妹，修真者自從入道起身體的生長便開始放緩，四十一年過去了，凡人早就已經經歷了人生大半的時光，在顧林芷身上仿若在過去短短一兩年。
可就這一兩年，讓顧林生感覺到顧林芷周身的氣息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種經歷過受傷後再成長的變化。
顧家護在手心裏的寶貝，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受過傷，可回來的時候，她掩了傷口，在哥哥面前努力變回之前的模樣。
就為了不讓哥哥擔心。
顧林生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他反手抓住了那個一直拽着自己袖口的手，顧林芷下意識地想要往回抽，卻被哥哥将手指打開。
顧林生摸到了顧林芷指尖那還未褪去的繭子。
修真者的身體恢複和治愈速度很快，那些輕微的磕碰傷口基本不用半日就能完全消弭。
可顧林芷是剛從凡界回來，靈力重新充盈她的身體，快速地修複了外貌，這些細小的、四十一年來留下的勞作痕跡卻沒那麽容易抹平。
顧林芷也沒想到哥哥會發現這點，她有些慌張的解釋：“這……這些是……”
化神期的靈力從顧林生的指尖過度到了顧林芷的指尖，那些薄繭慢慢褪去。
顧林生放開她的手，輕聲問道：“去凡界，找到你想找的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