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認錯
第44章 認錯
“不要害怕, 姑娘。”
顧林芷沖出屋子。
“我叫章生，是個木匠，就在二十裏外的靜源村住。”
顧林芷推開未名居的門。
“今天去做活兒, 路上看到德祥齋正好有荷葉酥，我記得你喜歡吃，就順手買了點。”
顧林芷站在無名苑的門前，通過陣法的檢驗後進入院內。
“芝芝, 我要去考功名，你等我回來。”
顧林芷大步走過黑白色的太極圖, 跨上臺階，站在那門窗緊閉的屋子外，腦中那些原本已經遠去的記憶又鮮活起來。
“驸馬的同村舊識？呵，我也是豬油蒙了眼會信你這個瘋婆子！靠這麽個爛木頭就想跟驸馬攀關系？滾滾滾！少在門前礙眼！”
顧林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後錯開兩步，緊接着一個轉身回旋, 一腳踹開了那一直緊閉的木門，随後大喝一聲：“給老娘滾出來！渣男！”
木門是普通的木門, 沒有任何保護陣法, 但也沒有鎖，開向也是朝裏，這讓它在被外力破開的時候幸免于難, 只是猛然折了進去後又彈了回來，從剛才的緊閉變成半開，但給了秋日的斜陽機會, 光芒終于闖入了這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屋子, 落在了那桌案和桌案後的人身上。
顧林芷站在門口，可她停住了準備闖入的動作。
半只腳跨入門檻, 臉上憤懑的情緒還未來得及收回，她的眼角還帶着水汽，所有的怒火和委屈卻在看到門內之人時戛然而止。
認錯了。
這是顧林芷大腦中唯一出現的三個字，并且這三個字不斷地扭曲、放大，直到占滿她整個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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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錯了……
認錯了。
認錯了！！！
裏面那人站在從門口散落進來的一線陽光中，黑色的長發簡單地紮成一束，從肩頭落在胸口，他穿着黑色的常服，皮膚十分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微薄，琥珀色的眼睛沒什麽情緒淡淡地看着闖入者，周身仿若有一層看不見的氣場，透着讓人難以接近的疏離。
這和顧林芷記憶中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他們确實長得十分相似，但是章生眉眼更溫潤一些，整個人的氣場更加地柔和，他的臉上總是挂着淺淺的笑意，同樣是琥珀色的眼睛，可裏面盛滿了溫柔，讓人、最起碼讓當時的顧林芷覺得，這個人可以相信。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而面前這個、被她踹門外加一嗓子罵了“渣男”的人，是她的師父。
已經變得空白的大腦被強制重新填滿。
說點什麽，現在說點什麽！
神魂讓大腦瘋狂運轉，顧林芷感覺之前背陣法、做傀儡設計的時候大腦都沒轉得這麽快過。
不過，幸好師父他也還沒說話，說不定，說不定師父他剛才沒聽清，然後又被自己踹門吓到了！
所以，只要找到正常的理由圓回來……就還有救！！
先拖延時間！
“師父！”顧林芷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跪下，“是弟子唐突了！”
顧林芷沒敢去看師父，她低着頭，反複咀嚼着剛才那句話到底能轉變成什麽，突然，面前的地上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接着，她便感覺到胳膊被一只骨節分明且有力的手抓着，将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別跪。”
顧林芷聽到師父說道。
隔着門的時候，她就覺得師父的聲音好聽，現下如此近的距離，讓顧林芷正在飛速轉的大腦卡了一下。
清冷的氣息靠近又遠離，她擡起頭，看到師父單手背後站在離她一尺遠的地方。
“對不起。”她下意識地說道。
“為什麽說對不起。”
“因為、因為……”電光火石之間，顧林芷突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借口，“因為驚擾到師父了，但是弟子剛剛得知了靈寶大會在即，所以因研究傀儡的改形陣法研究得過于着急，陷入了妄貪欲，當時滿腦子都是‘再難，改也要改出來’，直到闖入這裏才清醒過來，驚擾師父，弟子深感不安。”
渣男，給老娘滾出來。
再難，改也要改出來。
後面那句話雖然聽起來有些拗口，但總歸和前面那句差不多，而陷入妄貪欲其實就是因執念太過導致的輕微走火入魔，行為上瘋癫、話不成句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是顧林芷現下能想到的唯一給自己挽尊的借口了。
就看師父接不接受。
顧林芷緊張地等了一會兒，這一會兒實際上可能不過片刻，卻讓她覺得仿若過了一年那麽久。
“原來是妄貪欲，那現在如何了？”
師父的聲音響起，她仿若得到了救贖一般。
看來師父接受這個理由了！！
“已經沒問題了！”顧林芷立刻回答道，“想來應該是這院子裏陣法起了作用。”
顧林芷還記得當初竹師兄給她的那個冊子上的标注，在這個小院裏常年運轉着清心明目的陣法。
“弟子謝過師父！”既然已經把這件事圓了過去，顧林芷想立刻離開這裏，以防師父再想起什麽露餡，“那弟子現在，就回去繼續研究了。”
“等等，”關琮出聲叫住她，眼睛看着顧林芷低下頭時露出來的發旋，“你要去參加靈寶大會？”
“是……是的。”顧林芷小心回道。
“顧家應該給你靈柬了，”她聽到師父問道，“為什麽還要去改傀儡？”
當然是因為她為了杠她三哥所以把請柬拒了但是又想去參加啊。
但顯然不應該這麽說。
“因為弟子想要靠自己的努力，”顧林芷說道，語氣誠懇，“弟子現在是煉器師了，不想依仗家世靠錢財參加大會，再怎麽說那也是咱們煉器界的盛事，多少門派大能弟子都會去參加觀摩，弟子頂着您的名頭，卻是靠家裏進去的，說出去不好聽，去參加肯定也是要靠本事參加！”
“哦，靠本事，”關琮頓了頓，“有這個想法很好，但是靈寶大會他們應該不會收傀儡類的法器。”
“不收？”顧林芷一愣，不由地擡頭看向師父，然後立馬把視線移開。
不行，還是太像了，她感覺一看到那張臉就有點心亂。
“因為能點評傀儡類法器的煉器師不參加這次靈寶大會。”
“能點評傀儡類法器的煉器師？”
“嗯，”關琮神色平靜，“我剛把靈寶大會的邀請拒絕了。”
顧林芷瞬間明白了。
能點評傀儡類法器的煉器師，放眼修真界，那不就是只有師父嗎？！
可師父向來是不去那靈寶大會的！
現在能做傀儡的煉器師不多，而在這方面最有建樹的，百年之間也就是師父一人，師父不去，那誰敢點評煉器師做的傀儡啊？
更何況，現在專攻傀儡鑄造的傀儡鑄造師也沒幾個。
“那……那我這……”
難道她只能去轉過頭再讓家裏給幫忙弄一張靈柬嗎？那不得被顧林廷嘲笑死啊！
“距離靈寶大會只有四個月了，”關琮說道，“你可以考慮在這四個月之內做個法器出來，送過去參加。”
如今顧林芷也不是不會做法器，畢竟一開始學的時候，師父就讓他做了家裏送來的單子上的幾個法器練手，那幾個法器還號稱是在古籍上找到的仙品神器呢（當然只是占了個古籍仙器的名頭，實際上并沒有到達那個程度）。
“可是……”顧林芷有些糾結，“那是參加靈寶大會的法器啊，我，我現在準備，恐怕來不及吧？”
靈寶大會是煉器師的盛事，許多門派都是磨了幾十年做出一件法器送過去，還不一定能被評上，這幾十年間要不斷地打磨陣法、更改煉器的配方，才能做出來這麽一件精品參展。
顧林芷到現在都記得當年她參加的那屆靈寶大會，上面那些未定品級的法器到後來很多都定為了仙器。
這可和她之前做的那些“古籍仙器”可完全不一樣，是實打實的仙盟認定的真正的仙品法器，每件同類法器到現在都是天價。
“沒什麽來不及的，”關琮說道，“每次都是些花架子，颠來倒去的不過都是已有的那些煉器方子的組合，沒什麽新意。你只要想個沒有或者少見的功能的法器煉出來就行了。”
顧林芷聽完之後感覺頭皮發麻，為什麽師父說得這麽容易！
“可是……”顧林芷勉強道，“師父，我……只有四個月了，我現在毫無頭緒……”
“當年我也是差三個月的時候臨時起意去看看的，”關琮說道，他語氣平淡地仿佛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一個月構思，一個月做，差不多。”
師父用了兩個月就做出來的能去參加靈寶大會的東西？！
“只要找好方向就行，修真界現在不能解決的問題有很多，找一個好做的點用法器解決或者緩解就可以，靈寶大會的參加條件不高，”關琮說道，“記住法器是為了幫人解決問題的，相信自己。如果實在不行……”
顧林芷聽到師父輕輕嘆了口氣：“我想想辦法問仙盟還能不能有評點名額吧。”
顧林芷怔住，師父這是……要為了她向仙盟低頭嗎？！
她知道師父因為仙網的事和仙盟以及天工門鬧得有些不愉快，但如今就要為了她以煉器師的身份參加靈寶大會去仙盟找關系嗎？！
顧林廷對師父的評價又浮現在顧林芷腦海中——“老古董”。
師父明明還不到三百歲！哪裏老古董了？！
師父向仙盟低頭，而顧林廷是仙盟的副盟主，這和她向顧林廷低頭有什麽區別？
不，這比讓她向顧林廷低頭還難受！
師父可是淨珩仙君啊，那個外界傳孤高冷傲的淨珩仙君！
怎麽能為了這種事……
“師父你放心！”顧林芷突然充滿鬥志，“四個月，我說什麽也要弄出來個能參加靈寶大會的法器！您等我的信兒！”
看着步履堅定地轉身往外走還不忘幫師父帶上門的女孩，那屢陽光又被一點一點擋在了屋外。
關琮松開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那只手，手心裏空無一物，卻被汗水浸濕，掌心有四個月牙形的傷口，在慢慢愈合。
手輕輕一揮，一面鏡子浮現在面前，關琮看着鏡子裏的人，鏡子裏的人也在看他。
“明明已經認出來了，”他喃喃道，鏡子裏的人也在跟他一起嘴唇翕動，“為什麽又覺得自己認錯了呢？”
“還是說，在你心裏，我和他，真的差別大到會認成兩個人的地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