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黑歷史

第54章 黑歷史

林芝和章生在雲良的小村子裏生活了十年。

章生并不是本地人, 他無父無母,十年前被村子裏喪夫喪子的老婆婆收留,就此在這裏住下。

封閉的村子對于外來人小心謹慎, 章生靠着自己的真誠努力融入了這裏。

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這個年輕人有學識,能認字,手上的木工活兒很好, 為人熱忱,誰家有求于他都能幫上一把, 還經常做木偶,演木偶戲哄村子裏的孩子玩。

章生的木偶戲算是遠近有名,有時候鎮子上的地主家裏有娃娃慶生,便會請他去表演一番,除此之外,他平日裏便靠着做些木匠活兒和一些能到集市上售賣的小東西維持生活。

林芝就是他在賣完了東西準備去給鎮子上那些放學的小孩表演木偶戲的時候遇到的。

孤身一人的婆婆帶着沒有人知道來歷的章生帶回來了另一個忘記自己歸途的林芝, 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成了一個溫暖的家。

三年後婆婆壽終正寝,只剩下兩個曾經的異鄉人在這座小山村裏相依為命。

章生曾經想過為林芝尋找家人, 因為他一直覺得, 林芝應該是某個走丢的官家小姐,最不濟也是地主家的女兒,被拐子拐到了這裏。

但林芝卻不當一回事, 她說她雖然沒有記憶,卻覺得如今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她沒有記憶和過去, 這裏就是她的家。

章生不知道林芝所說的這樣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雖然林芝說了這樣的話, 但每次去鎮子上趕集賣東西的時候,他都會想辦法為林芝打聽些消息。每一次聽到有相關的線索, 都要親自去探查一番。

當然最後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最後林芝生氣了,她問他是不是讨厭她,她給他添麻煩了,所以總想送她走?

章生嘴拙,哪裏說得出只是不想她跟着他一起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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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有一副好相貌,皮膚白皙,不沾陽春水的纖細手指,她本應穿着精絲織就的衣服,皓腕玉镯叮當,和那些夫人小姐們在一起賞花喝茶。

而不是穿着粗布衣服,在貧窮的山村裏和他這麽個木匠為生活奔波。

林芝卻覺得快樂。

雖然沒有記憶,但是在她看來,周遭的一切都是她從未體驗過的,和善的鄉鄰、熱鬧的集市、有趣的孩童,夏天的溪水淌過山林,自由的飛鳥略過天空,還有一個總是盡最大努力把最好的東西遞到她面前的人。

雖然這個人總是想把她嚴嚴實實地保護住,總覺得這樣的生活是虧待了她。

林芝有時候會覺得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但細品又讓她覺得不同,以前似乎也有這樣被嚴密保護的日子,她雖然不記得具體的情況,卻記得那密不透風的感覺。

章生對她的保護并不會讓她窒息,因為只要她對他稍微撒撒嬌,他就會妥協。

章生總是拿她沒有辦法,總是寵着她,想着她,随着她,包容她的任性,作為她依賴的支撐。

林芝喜歡章生,她以為章生也一定喜歡她。

但是章生真的太君子了。

發乎情止乎禮,就連“芝芝”這個稱呼,都是她軟磨硬泡了五年,才取代了“林姑娘”的稱謂。

那時候的林芝以為章生不過是內斂,她以為他們兩情相悅,只欠一個捅破窗戶紙的契機。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十年後,章生終于鄭重地找到她。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夏天,空氣中透着黏膩潮濕,銀河橫亘在墨色的天際,牛郎星和織女星一顆在這邊、一顆在那邊。

章生和林芝在小院的石桌旁對坐,他有些緊張地開口:“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林芝也有些緊張,她想,這麽多年了,他是終于要和她求親了嗎?

卻不想章生拿出來了一個木偶,放到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林芝看着那木偶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這是他教她做的第一個木偶,提絲木偶,每一處可活動的關節都曾加上了細絲,但現在這些地方空蕩蕩的。

因為前不久林芝拿自己做的木偶去和鎮子上的小孩們顯擺,被小孩們指出這木偶醜,她便轉頭看向章生,對上了章生帶着些笑意的眼睛。

“等回去我幫你改改。”那天的他這麽溫柔地說道。

難道是改完了?林芝想,她伸手拿起那只小木偶。

“抱歉,”現在的章生帶着歉意道,“這個我暫時只能改到這裏。”

她看着手中的木偶,頭發被精細地雕刻修改過,那木質發尾的發絲仿若被風吹起般輕盈。

但也只改了這裏,臉和身上都還是她做的原樣。

“我……我要出門一趟,”章生說,“這個你收好,等我回來再繼續改。”

林芝眨了下眼:“出門?要多久?”

這幾年章生不論是去鎮子的集市上賣東西,還是去山裏采木料,都會帶着林芝,就算偶爾有自己去的情況,也只是簡單地囑咐她一兩句,幾天就回。

如今這麽鄭重地告訴她,想必是要去很久。

“大概三年,”章生拿出院試卷結票放在桌上,說道,“我……要去考功名。”

林芝睜大了眼看那票卷:“考功名?!”

她知道章生識字,并且為了教村裏那些上不起學堂的小蘿蔔,每次都會去鎮子上的學堂旁的茶棚守着,用一場木偶戲,和鎮子的小蘿蔔們換夫子授課的進度,然後回來再教村裏的小蘿蔔們。

但是她從未想過,章生竟然有童生的身份,可以去參加功名考試。

“芝芝,”章生好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他緩緩地伸出手,包住了林芝攥着木偶的手,“芝芝,你收好它,然後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回來,三年……不,兩年,最多兩年,我就會回來找你。”

章生走了,他走得十分匆忙,林芝只來得及在他出發的那個早上為他帶好幹糧,然後将自己準備在七夕之夜送給他的、自己繡了七天的荷包提前送了出去。

“一定要等我回來。”

這是章生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為了這一句話,林芝在小村子裏又等了十年,在十年後的某一天,她終于等來了偶爾去雲良都城的村民帶回來的消息——

聽說當朝唯一公主的驸馬就是當年從他們這個村子裏出去的小木匠,那個小木匠八年前中了狀元,尚了國君的掌上明珠。

聽到這個消息的林芝收獲了不少同情的目光,但她卻攥緊了手裏那個小木偶,平靜地收拾了包裹。

她不信,她總要親眼看到,才能死心。

可林芝從未出過村子,她只能一點一點摸索着,照着一份又一份的輿圖磕磕絆絆地走向都城。

等她站在公主府那高大的門楣外時,已然是兩鬓染白霜的婦人,她只是沉默地看了眼那平民可能不敢擡頭直視的公主府牌匾,從懷裏拿出那個小木偶,求守衛給驸馬看一眼,說是靜源村故人來訪,守衛不屑,她掏出自己的全部身家塞給守衛,守衛這才勉強看了她一眼,說幫她遞進去,臨走又把她轟遠,說別着了別人的眼。

林芝只能找個既能看到公主府門口又不惹眼的地方等,一直等到那個守衛出來,她才又跑過去,結果話還沒說,一個東西就被守衛扔在了她的腳邊,只守衛怒道:“驸馬的同村舊識?呵,我也是豬油蒙了眼會信你這個瘋婆子!靠這麽個爛木頭就想跟驸馬攀關系?滾滾滾!少在門前礙眼!”

林芝看着地上那被摔成兩節的木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俯身拾起,擦了擦上面的灰塵,揣進了懷裏,在守衛的罵聲中轉身離開。

那會的她以為就到此為止了,不過是一場飛黃騰達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人間真實。

可到了晚上,她臨時栖息的破廟被人用火引燃,她狼狽逃出後又遭人追殺,林芝才意識到——原來她是章生人生中的污點,和公主琴瑟和鳴的他自然不能讓自己這個污點繼續存在。

一直到一次被人毒殺成功丢到深谷後,原本已經咽氣了的林芝睜開眼。

體內那蟄伏的力量輕松地淨化掉了凡人的毒,靈力在她體內緩緩流淌,她躺在從山崖橫伸出來的巨大樹冠上,一線天之上只見銀河,見不到牛郎星和織女星。

雙鬓的銀色被黑色逼退,眼角的紋路撫平,無人知曉的深谷半山腰上,一個婦人又重新變回了娉婷的少女。

她終于想起來了自己是誰。

她叫顧林芷,一個修真世家的任性女兒。

她相信凡人話本裏的真愛,她喜歡并向往這樣的愛情。

一生一世一雙人,多美好的感情。

她把少女時期對這種感情的第一份憧憬給了從小經常陪伴自己的錢清秋,卻得來了委婉的拒絕——

“凡人因壽命短暫所以才會對這種感情産生不切實際的向往,但我們作為修真者,應該有比追求它更重要的事”。

她不甘心,于是瞞了家裏人,偷偷到了凡界,甚至給自己用了靈藥,屏蔽自己關于修真者的記憶,要切實地體會凡人的情愛。

然後她将第二份對這種感情的希冀,全數給予了一個凡人,卻慘遭抛棄和追殺。

一直到她的生命受到威脅,沉寂的身體本能才被喚醒。

顧林芷伸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深谷的風在夜裏發出低吼。

她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順着眼尾流入黑發之中。

清秋哥哥說得對啊,凡人的愛情,不過如此。

不,應該說愛情,不過如此。

恢複記憶的顧林芷并沒有選擇去報複章生,她只是在靈氣稀薄的凡界用了隐匿身形的術法,在公主府的主屋門前,看着燭火搖曳下映在窗戶紙上的那對相擁的剪影,默默地将手裏的那已經斷掉的木偶,放在了門口。

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都什麽破玩意!!!”

一聲怒喝響起,所有一切被瞬間打破,顧林芷緩緩睜開眼,大腦中的畫面還留有殘影,在她面前的是魔修扭曲的、氣急敗壞的臉。

“我要的是制作這個傀儡的方法!!或者做這個傀儡的人!!”魔修面色猙獰,“結果你就給我看這些破玩意!”

顧林芷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是化不開的濃黑,她緩緩開口——

“你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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