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會為觀星臺着迷
第38章 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會為觀星臺着迷
次日清晨,雨便停了。
江照雪趕在早朝之前進了宮,将雍州查到的所有事,事無巨細禀告。
宣熙帝龍顏大怒。
涉及販賣私鹽的雍州大大小小官員總共七十二名全部廢黜收押,杖一百,關押三年。
三日後,端王蕭霁暗中培養先太子餘孽試圖謀反之事終于證實,朝野嘩然。
江照雪受封刑部侍郎,并接下了處置端王的聖旨。
“朕念及他年幼失恃,又是手足裏最小的,不像先太子那般——”
禦書房中,宣熙帝坐在皇位上,話鋒突然頓住,嘆了口氣,“罷了,有時朕也會羨慕江愛卿這般自在兒郎,不像朕這般孤家寡人,就連唯一的手足都保不住。”
都說年紀大了,便容易心軟,但江照雪并不會的就以為,這位憑借一己之力扳倒先太子的帝王會與他訴說衷腸。
聽完敷衍幾句便罷了。
但江照雪連敷衍都懶得,若他敷衍了,這位陛下還會以為他也學會了阿谀奉承那一套。
“陛下,貴妃娘娘做了一碟荷花酥,在殿外候着。”太監總管推門走了進來。
“知道了,江愛卿先退下罷。”
“臣告退。”江照雪将處置蕭霁的聖旨揣進袖中,轉身踏出殿門,與殿外的貴妃迎面相撞。
“這不是江大人麽?”文貴妃笑着走上前,瞥了眼他袖中露出的明黃一角,“當真是大忙人,剛升了官,又得去為陛下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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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雪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擡步走下臺階。
在下面候着的無杳連忙走上前,回頭看了看,小聲道:“貴妃娘娘的眼神跟夾了根刺似的。”
“習慣便好。”江照雪淡淡道。
自從他當衆拒了陛下的指婚,這位貴妃就從未将他看順眼過。
“大人,分明那蕭昭受了刑都不肯承認與端王的關系,為何陛下還說是證據确鑿呢?”無杳問。
江照雪斜睨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承不承認不重要,陛下願不願意相信才重要。”
“況且,讓蕭昭刺向他皇叔的那一刀,他不是沒刺下去麽。”
“哦……”無杳想了想,道,“對了,方才老爺與幾位朝中大臣從禦書房偏殿出來,見到奴,便讓奴囑咐大人,升官的宴席定在今日下午,請帖前兩日便送出去了,大人切莫缺席。”
“嗯。”
江照雪對所謂的升官宴不感興趣,心中始終惦記着聖旨上待他處置的端王。
“诶,大人,這便是觀星臺罷?奴還是第一次見這麽華麗的屋子呢。”
江照雪擡眸,順着無杳豔羨的目光望去。
觀星臺屋檐四角的琉璃燈罩随風晃動,黃金瓦反射着刺眼的陽光。
夜明珠反而黯然無光。
路過觀星臺再往前,便是诏獄。
所有罪大惡極的囚犯,都會關入诏獄嚴刑拷打,然後殘留着一口氣,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看着鐵窗外的黃金頂逐漸死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初的江家不曾入诏獄。
江照雪至今記得那則蕭濯親手寫下的聖旨——‘念及往日情分,押入大理寺即可。’
真是令人發笑的往日情分。
思慮間,他已走到诏獄大門前,陰冷潮濕的氣息絲絲縷縷從門縫裏飄出,順着袖袍口子鑽入,涼至心底。
“皇宮重地,擅闖者殺無赦。”看守大門的骁翎衛攔住了他的去路,“這位大人,入诏獄需陛下手谕。”
江照雪從袖中摸出明黃聖旨,淡聲道:“奉旨接管端王謀反一案。”
骁翎衛确認聖旨無誤後,側身讓開路,卻攔住了無杳。
“大人自己進去便可,若有指示,可喚在牢中巡邏的骁翎衛。”
“嗯。”江照雪轉頭看了眼神色擔憂的無杳,“在此處等我,很快出來。”
前世今生,他皆是第一次進诏獄。
前世時,蕭濯倒是喜歡待在诏獄裏,每一個膽敢忤逆他的反賊,最後都是由他親自料理。
但這些掩埋在君後狠毒的名聲之下,向來無人在意。
他就是最好的遮掩,哪怕某日被人發覺诏獄裏多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衆人也只會猜測是後宮哪個姿色不錯的宮人得罪了君後。
可他分明,連诏獄都不曾去過。
哪怕他好奇,蕭濯也堅決不肯他靠近诏獄半步,說什麽诏獄太髒,會弄髒他。
他雙手染血時都不曾阻撓過,一個诏獄又何必擺出那樣虛僞的擔憂。
但當他穿過昏暗的過道時,還是不禁皺眉。
一路走來,他便未曾見到一具完整的屍體,甚至有些囚犯被綁在十字架上,身上尚且插着‘忘記’取下來的刑具。
江照雪閉了閉眼,腦海裏又劃過夢中自己死前的模樣。
沒什麽髒的,誰又不會死呢。
他繼續朝前走,無視自己被濕潤泥塵染髒的白色袍腳,一直走到過道盡頭的牢房前。
昔日尊貴從容的端王殿下一襲破敗的親王服制,坐在牆腳的草堆上,仰頭盯着天窗外那一抹黃金頂出神。
“殿下自幼在宮中長大,難道還看夠一座觀星臺?”江照雪淡聲道。
蕭霁收回目光,道:“江大人不曾登過觀星臺,自然對這等俗物不屑。可我曾親自登過。那年父皇病重,前朝後宮都被皇兄一手把控,他就在那個春日,牽着我的手,帶我登上了只有帝王才可獨賞的觀星臺。”
“從觀星臺往下望,可以将整個上雲京盡收眼底,衆生不過眼下蝼蟻,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會為此着迷。”
“皇兄與我說,日後會賜我與他一齊登臺賞景的特權,我高興極了。”
“可沒過幾日,皇兄便自盡于東宮,觀星臺上的夜明珠,自此停駐在我年少的夢中。而年少不可得之物,注定一生念念不忘。”
江照雪冷聲道:“你念念不忘的東西,憑什麽搭上我阿姐的命。”
蕭霁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大費周章,在雍州殚精竭慮,就是為了一個女眷?”
“江照雪,你這樣聰明,難道不知道,成大事者,兒女情長本就是大忌?”
江照雪以前或許不屑于知道,但蕭濯用前世的慘痛讓他清楚地銘記這一點。
一分真情,九分利用,蕭霁與蕭濯,并無太大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