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在四十多人來之前,謝亦雲已經帶人挖好明渠和龍口,開始挖掘豎井。

有這四十多人的加入,挖井的速度明顯加快不少。

畢竟新加入的四十多人不比縣衙裏五體不勤的小吏,他們都是幹農活的熟手,挖土不在話下。

就是那些衙役和幫閑,武力值可能比他們強,但幹這挖土的活也比不上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的他們。

衆人在謝亦雲的安排下分工協作,一部分人挖井,另一部分人把泥土從井裏運出來。

從莊稼地到地下水源頭,這中間布置了四口豎井。

接近莊稼地的兩口豎井稍淺,挨着地下水源頭的那口豎井最深。

謝亦雲調配好人手,加緊趕工。

兩個半時辰後,距離莊稼地最近的豎井已經挖好。

這口豎井最淺,只有三米深,是最容易挖出來的,另外的三口井就要難些。

越靠近地下水源,豎井就要挖得越深。

幹到午時,考慮到陽光太毒,害怕人中暑,謝亦雲讓人停下來休息,下午申時初再開工。

躲在樹蔭下,接過和玉遞來的吃食,再接過齊大夫舀來的水,謝亦雲就地一坐,一口水一口餅,吃得有滋有味。

上輩子在孤兒院沒怎麽餓着肚子,但想要吃得好不可能,一般十天半月才見得着一次葷腥,平日裏吃的就和這些差不多。

一擡頭,發現和玉和齊大夫兩人站着,手裏拿着餅沒有吃,愣愣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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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亦雲疑惑地回望:“怎麽了?”

和玉眨了眨眼,眼尾處的紅痣一閃一閃。

天氣熱,做別的怕壞,最後她就做了一些素餅。

一直擔心少爺吃不下去,不想少爺吃得這麽暢快。而且少爺這麽不講究,随意坐在地上,卻面色從容,仿佛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也讓她意外。

她六歲被謝府買下,之前四處漂泊的記憶還有一點,對坐在地上不排斥,可是少爺一向都是愛幹淨的。

腦中閃過一絲疑慮,很快被她抛開,挨着謝亦雲坐下,問道:“少爺,你喜歡吃這餅?”

聽見這句問話,謝亦雲猛地意會過來。

她一不小心崩了人設。

原身是富貴人家出身,自小錦衣玉食,即使一個月前來到貧苦的平陽縣,周圍也跟着侍候的人,把她照顧得周周到到,苦不着她。

這樣的吃食,出門在外,原身不會挑剔,但不會表現出享受。

謝亦雲對着兩人正色道:“在平陽縣一個月,我感觸頗深。看過街頭餓死的乞兒,我現在吃什麽都覺得是山珍海味。”

“少爺說得是。”齊大夫坐在兩人對面,一抹絡腮胡,感嘆道,“一糧一粟,來之不易,多少人想要數粒活命而不可得,我們應當珍惜才對。”

“正是。”謝亦雲點頭附和。

齊大夫望着她,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他少時家貧,後來醫術有成家裏境況才得到改善,對底層百姓的艱辛心有戚戚。

如今見少爺能夠感念他們的苦難,自然欣慰。

少爺是縣太爺,一地父母官,心中念着百姓,就會想方設法為他們謀求出路,他們将來的生活或許好過點。

三人邊用食邊說話,江護衛領着一個人走過來:“少爺,他是那塊田的主人,叫王大虎,有事找您。”

謝亦雲也不起身,坐在地上擡眼看向這人。

一身黑色麻布衣,褲腿卷起,腳下一雙草鞋。

臉色黝黑,神情緊張,雙手在褲側神經質抓着,觸到她的視線,喃喃叫道:“縣太爺。”

“嗯。”謝亦雲應了一聲。

她想起來了,王大虎的名字她見過。

那時她無意中點到總熱愛值,彈出一個方框,顯示在進行總熱愛值的核算。

後來她調出詳細列表,随意選取一個熱愛值點下,試探是否也會進行個人的熱愛值核算。

選中的人就是王大虎。

熱愛值-4。

“你有什麽事?”謝亦雲問。

“縣太爺,你們挖井的旁邊那塊地是我的。”王大虎讷讷道。

“我知道。”謝亦雲瞧着他,“怎麽了?”

這人莫非膽大包天,是來興師問罪的?她又沒占着他的田,問什麽罪?

王大虎憋紅臉,吞吞吐吐幾回,終于說出口:“縣太爺,你們能不能別在這兒挖井?”

謝亦雲剎時冷下臉。

王大虎一句話出口,看縣太爺變了臉色,心裏發抖。

但這句話不說又不行,這麽多人在他家田地旁邊他實在擔心。

他怕這些人禍害了他田裏的莊稼,到時候他找誰去賠?

雖然因為幹旱,這莊稼眼看活不成了,但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會死心。

說不定明天就下雨了呢?

他不安地低着頭,雙手在褲側抓得死緊。

謝亦雲盯着他,心中升起怒氣。

在沒做錯事的情況下,被這樣當面質疑,任誰都會生氣。

冷眼又從上到下打量他一圈,最後目光移到他不停絞動的雙手。

顏色暗黑,布滿老繭,有裂開的口子,暗淡的疤痕東一塊西一塊。

比她前世的手還要醜陋一百倍。

謝亦雲目光定在那雙手上,心裏嘆了口氣,怒氣漸漸消散。

在古代普遍迷信的大環境下,他們的怨恨情有可原,她不是早就決定不計較嗎?

等坎兒井挖好之後,熱愛值仍然是負值的人才是她真正的敵人。

不生氣了,但還是心裏不痛快,謝亦雲聲音寒涼。

“我挖井占到你家的田了?”

“沒有。”

“我的人到你的田裏踩踏莊稼了?”

“沒有。”

“田邊的地也是你家的?”

“……不是。”

“呵。”謝亦雲冷笑一聲,“那你怎麽敢來我面前指手畫腳,我堂堂縣太爺,幹什麽還要征得你的同意?”

王大虎:“……”

“你回去吧。”謝亦雲最後道,“井我是一定要挖的,要是有人踩壞你田裏的莊稼,我會賠償。”

王大虎落荒而逃。

謝亦雲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人的膽子很大。

通過昨天,她已經深刻感受到,古代階級分明,縣令在一般百姓的眼裏猶如一座高山,不到被逼得走投無路,就是怨恨也不敢當面作對。

上午那兩個衙役說她的壞話只敢背着說,她一現面後立刻噤若寒蟬,半聲都不吭。

下午百來人圍着縣衙,是因為人多才壯起膽子。

而且也只說請她求雨,并不敢當面指責她不肯求雨。

可這人卻獨自前來。

看得出他很害怕,卻還是說出了不讓她在這裏挖井的話。

能夠頂着壓力,克服恐懼說出來,勇氣了得。

=

王大虎并不知道縣太爺對他的評價還不錯,他被一通質問問得啞口無言,逃回村裏。

幾個人圍上來詢問他見縣太爺的情況。

王大虎一五一十地說了。

幾個人面面相觑。

縣太爺說得沒錯,他們沒資格攔着縣太爺在村子裏挖井。

而且縣太爺還說了,踩壞莊稼賠償。

讓貴人賠償踩壞的莊稼,他們想都沒想過,以前也從來沒見哪個貴人這麽做。

踩了就踩了,貴人不會在意,他們也不敢去找貴人索要賠償。

“這個縣太爺,好像還不錯?”一個人猶疑道。

那麽多人在王大虎的田邊走來走去,愣是沒踩到一根稻子,肯定是縣太爺下了嚴令。

還主動提出賠償損壞的莊稼。

愛惜莊稼的縣太爺,多麽難得。

“哪裏不錯了?不給我們求雨,莊稼全要旱死。”另一人反對。

就憑這一點,縣太爺其他再多的好都是枉然。

餘下的人贊同。

“是啊,是啊。”

“還用我們的水,我們自己都不夠用,哪裏有給他們的?”

他們村子裏只有一口井還在出水,每戶人家都是限量供應。

縣太爺派人來取水,他們不得不給,可是如此一來,水更加不夠用了。

王大虎還不知道這件事。

他這半天都蹲在田頭,提心吊膽地看着那些人在他的田邊晃來晃去,看到他們喝水也沒往心裏去。

如今想想也是,一百多人在烈日下幹活,要喝的水不少,縣太爺不可能從城裏帶大量的水來這兒,肯定要用他們村子裏的水。

王大虎急了:“除去今天也還有九天,他們要用去多少水啊?”

可惜他先前不知道,不然在見縣太爺的時候就一并把這事說了,現在再讓他去見縣太爺一次,他沒那個膽子。

他見縣太爺時,縣太爺坐在地上,比站着的他矮了一大截,擡頭看他時,一點不顯氣弱,給他的感覺像是從高處俯視着他。

視線在他身上掃過,像刀刮過。

他現在想起心都跳得飛快。

再為用水的事去找縣太爺,他不敢。

他是杏子村最膽大的人,他都不敢別人更不敢。

幾個人正在唉聲嘆氣,就看見那個姓江的護衛走過來,到了他們面前停下,對着王大虎道:“你告訴村裏的人,等坎兒井挖好後出了水,我們這些天用的水就除了。”

“要是沒出水,縣太爺說了,你們記着數,到時候用多少還多少。”

說完不管他們幾個的反應,轉身離開。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說不出話來。

=

下午申時,三點剛過,謝亦雲叫起衆人繼續開工。

這一幹就幹到了日落西山,就着天邊的餘晖,他們一直到酉時天黑才收工。

回去時已經看不清路,衆人打起火把前行。

幹一整天活,個個都疲累不堪,精神不振,特別是縣衙幾個官吏,蔫頭耷腦地坐在驢車上,渾身哪兒都疼,說話都嫌累,相顧無言。

謝亦雲倒還好。

原身以前也沒有這樣勞作,并且才剛病過,按理說應該和那幾個官吏一樣癱坐着不想動。

可實際上她感覺不是很累,在可忍受的範圍內。

她這輩子的身體素質出乎意料的好。

從齊大夫給她探脈後疑惑而探究的眼神可以知道,原身并不是這樣的。

這很可能是她穿越的福利。

瞧着衆人意志消沉,謝亦雲許諾:“等坎兒井挖好,每人獎賞一兩銀子。”

一兩?

如此手筆,頓時連那幾個官吏都猛地擡起頭來。

其餘人更是歡喜雀躍。

今天這樣強度的體力活幹一天的市場價是二十文,十天兩百文,縣太爺給他們一兩,出的是天價。

他們原先以為是做白工,沒想到還有銀子可拿,還是一兩銀子。

興奮之下,疲累不翼而飛,隊伍裏響起笑語。

謝亦雲聽着,面帶微笑。

以後要做的事很多,她要讓人知道,跟着她幹有肉吃。

經過一座小山丘時,江護衛忽然湊過來,指着一處低聲道:“少爺,幫我們抓住王三的人站在那裏。”

謝亦雲順着看過去。

一旁,濃稠的夜色下,一個人立在那裏,隔着她十多步遠。

他融在黑暗裏,火把的光亮也照不到那兒,看不清他的穿着,只隐約看見一頂鬥笠壓在頭部位置。

不知江護衛如何确認的那人身份,也許武者有他們自己的辦法,能從氣勢或者其他的什麽來認人。

昨天才見過,這麽巧,今天又遇上了。

這個時代的人很少夜晚在外面晃蕩,自己這邊是因為趕工遲歸,他又是為什麽這麽晚了站在這裏?

昨天看他的打扮是個武者,武藝絕高。

一時間謝亦雲浮想聯翩。

他莫不是趁着夜色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去了?

随着走近,謝亦雲皺起眉。

那種感覺又來了,被深深注視的感覺。

明明她看不清那人,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少爺,要去和他打招呼嗎?”江護衛問。

想到那人的社恐症,謝亦雲搖頭:“不了,不用理他,我們走。”

走過山丘,謝亦雲回頭。

她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立在暗中,半晌沒有動彈一下。

火光漸漸遠去,黑暗一寸寸地向他侵襲,最後把他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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