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杏子村裏,王大虎是第一個發現出水的人。
自從縣太爺帶人到杏子村挖井,他一有空就守在田邊,看着那些人不要踩到他的莊稼。
雖然從前幾天開始那些人已經離開他的莊稼地,挖到那口枯井邊上去了,他還是每天在他們收工之前來盯着。
收工時是最混亂的時候,他要好好盯着,以防有人走過來踩壞莊稼找不到主。
今天在那些人收工前一刻鐘,他照例蹲在田頭,一擡眼就看見日漸枯萎的稻禾,不由得心中難受。
再過個十幾天,稻禾就會枯死,再也救不回來,家裏存糧又少,日子可怎麽過得下去?
老娘七十多歲了,這一年恐怕熬不過去。
正是在傷心的時候,他聽到枯井那頭吵鬧起來。
他開始沒理睬,後來吵鬧聲越來越大,他就伸長脖子張望。
起先聽不清楚他們在吵什麽,但聲音裏的激動興奮滿溢而出,直向他撲過來。
後來所有的聲音彙集成一個詞,一浪高過一浪,震動天地。
“水!水!水!”
王大虎一愣,腦中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下意識走到那些人挖的明渠邊低頭看去。
溝裏有水緩緩地流過來,開始不多,但确實是水,源源不絕。
他伏到地上,伸手鞠了一捧水,捧到面前呆呆看了片刻,猛地把水潑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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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像沁入了心裏。
雙手和着水蓋在臉上,王大虎喉嚨裏發出似哭似笑的一聲。
過了一會放下手,再看明渠裏時,水越積越多,順着溝渠流入他的田地。
他恍惚看見莊稼吸飽水分,精神奕奕地挺立起來。
快速從地上爬起,他轉頭就往村子裏跑:“出水了!出水了!縣太爺挖出水了!”
跑到半路,迎面撞上一個人,一把抓住他問:“你說什麽?”
王大虎定睛一看,是村子裏的賀師傅,連忙歡喜地道:“賀師傅,縣太爺不是騙我們的,他真的挖出水了!”
“怎麽可能?”賀師傅瞪大眼,滿面難以置信,“不可能!縣太爺看中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水,你聽誰說縣太爺挖出水了?胡說八道!”
王大虎怒道:“誰胡說八道了?我自己看見的。你要是不信去看,水都流到我家田裏了。”
說着甩開賀師傅,繼續往村子裏跑,一邊叫着:“出水了!出水了,縣太爺挖出水了!”
跑出幾步,村子裏有人聽見,奔過來圍住他詢問。
賀師傅呆立原地,望望包圍着王大虎的人群,又朝村頭縣太爺他們這幾天挖井所在地的方向望去。
他覺得自己不會看走眼,那地方沒有地下水,可是王大虎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最後他一跺腳,往王大虎剛剛過來的方向跑去。
還沒到王大虎家的田地,隔着老遠,他已經聽到喧天的歡呼聲。
聽着這動靜,雖然沒見到水,他已經确認王大虎說的是真的,縣太爺果真從地下挖出了水。
他們的莊稼有救了。
而且按照縣太爺的說法,平陽縣地下水資源豐富,不止他們這兒有水,許多地方都有,完全可以供應全縣莊稼的澆灌。
全縣的莊稼都有救了啊!
自己家、隔壁村的妹夫家、三十裏外的表弟家,莊稼全都有救了!
就在他往前跑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和叫嚷聲:“快去看,縣太爺挖出水了,王大虎親眼看見的。”
“真的出水了,我們的莊稼不會枯死了。”
“快去快去!”
他回頭一看,烏泱泱的一片人,男女老少,有些跑得快,有些跑得慢,但都在盡自己的全力,向前跑着。
那是杏子村的村民得到消息,正在往這兒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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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酉時,太陽已經西斜,距離平日收工的時間不到一刻鐘,今天場上卻熱鬧非凡,人從各處聚攏來,挨挨擠擠在豎井邊,明渠旁,田地裏。
謝亦雲一路走過來,查看水量及水流情況。
和她的預期相符,依靠這條坎兒井,即使今後遭遇再大的旱災,杏子村都将無所畏懼。
這點杏子村的村民也都想到了,正是因此才會越發激動。
“天啊!天啊!”有人顫聲喃喃道。
太多太多的情緒堵積在胸口,不知如何表達,最後就喊出了這一句。
這只是人在情緒最激烈時的一句習慣性口語,并不是真的在喊老天爺,旁邊卻立刻有人接話:“喊什麽老天呢?這是縣太爺給我們挖出來的水,和老天爺沒半點關系。”
“對對對,我們應該謝的是縣太爺。”
“是該謝縣太爺,隔壁平長縣都求了兩次雨了,老天爺還沒給他們降雨,我們縣太爺倒是先挖出水來了。”
“他們求什麽雨啊,這些年求雨就沒一次成的。”
“就是,要我說,他們求老天爺還不如來求我們縣太爺呢。”
謝亦雲走過,杏子村的村民不敢和她說話,可是那些議論卻飄到她耳邊。
她對他們口風的迅速改變毫不意外。
人們敬畏老天是因為有所求,可是人也是最實際的。
老天不應他們的苦苦哀求,若是沒有她的出現,他們別無他法,會繼續求下去。
但她來了,解了他們的困境,相比之下,比老天顯得更可信任。
于是他們理所當然地抛開老天,轉向自己這個能給他們實實在在解決問題的縣太爺。
站定在田頭,瞧着明渠裏的水緩緩流入莊稼地,耳中聽着村民們興奮的談論,謝亦雲深深地吸了口氣。
穿越過來已經八天,這些天她一直表現得胸有成竹,大局在握的樣子,其實心裏深處有一絲不安。
雖然已經通過各種途徑驗證地圖的準确性,她還是怕地圖有誤。
若真是這樣,白忙一場是小事,平陽縣的民衆必然更加憎恨她。
她要依靠平陽縣發展力量對抗三年後的異族入侵,而民衆的抵觸必然給她在平陽縣的各種政策實施帶來很大的阻礙,效果會大打折扣,耽誤發展強大起來的時間。
只有三年時間,她耽誤不起。
那可是全民尚武,生而好戰的厲國人啊,三年後,十八萬厲國鐵蹄将直撲平陽縣。
在那本甜寵文裏,平陽縣毫無抵抗之力,厲國軍隊長驅直入,在城裏燒殺擄掠,殘暴至極。
朝廷集結三十萬大軍,卻被厲國軍隊兩次重創,節節敗退。
最後還是因為厲國在徐州搶到了足夠的物資,且本國人口少不想再損傷兵士,這才主動退出徐州地界,返回自己國家。
三年後厲國來襲之時,她要是等着朝廷軍隊來救,黃花菜都涼了。
她只能依靠自己,平陽縣就是她的資本。
三年時間,要想把平陽縣建成固若金湯的碉堡,金錢和武力缺一不可,而且是大量的金錢,以及可抵抗十八萬厲國軍的絕強武力。
任務如此艱巨,如此緊急,她只恨時間太少,又怎經得起耽誤。
所以最好是能化解平陽縣人對她的恨意,得到他們的全力配合,快速發展平陽縣。
現在,坎兒井挖成,地下水流出,她終于在平陽縣立穩了腳跟。
後面十幾天,就是要在全縣挖掘坎兒井,搶救莊稼。
事不宜遲,謝亦雲立刻開始布置,吩咐跟在身邊的江護衛:“我們今天不回縣城,要抓緊時間把別的地方的坎兒井挖出來。”
“我們在縣裏轉一圈,把這裏挖井的人都帶上。”
“每到一個地方,我做出挖井的方案,留下一些人帶着當地人挖井,我帶着餘下的人繼續到下一個地方。”
這是謝亦雲早就想好的,要挖掘坎兒井的地方不止一兩處,她不可能留下來等着挖好。
在杏子村挖過井的人都已經是熟練工,完全可以勝任指導者的角色。
只要她定好挖掘的地點和線路,然後把要注意的問題交代清楚,剩下的就可以交給他們。
而且她帶着挖井的除了自己這邊的三十七人外,其他的都是平陽縣人,到了地方選擇留下的人選時,可以挑出和當地有親密關系的人,想必他們更會盡心盡力。
謝亦雲又道:“坎兒井全部挖出來最少要十來天,中間都不回縣衙,有什麽要從縣衙拿來帶上的,你派幾個人回去取。”
“現在去,明天早晨趕來。”
想了想,又加一句,“順便把俞縣丞叫過來。”
念着這人年紀大,七天的體力活沒強逼着他幹,抗命不從的帳還給他記着。
後面十幾天要組織全縣百姓挖掘坎兒井,需要人統籌全局和調配人馬,她正好再看看這位俞縣丞的能力。
七天前這人露的一手實在讓人驚豔,她對這人寄予厚望。
江護衛點頭應是。
該叮囑的都叮囑了,謝亦雲領着江護衛往回走。
馬上要趕去下一個地點,她先去給挖井的人員做一番動員。
站在斜坡上,面對坡下的衆人,謝亦雲語音激昂:“各位,因為我們的努力,原定十天完成的坎兒井,七天就完工了。”
“這是平陽縣的第一條坎兒井。”
“平陽縣以後會有很多坎兒井,但挖出第一條坎兒井的你們,将永遠被平陽縣人記住!”
衆人面色漲得通紅,挺起胸膛。
杏子村的村民圍在四周,羨慕地望着。
這條坎兒井挖在他們杏子村,本應該由他們親自動手。
此時站在縣太爺面前,對着縣太爺滿眼贊賞的也應該是他們。
結果就因為他們不相信縣太爺,錯過了。
“各位,我們接着要趕到別的地方,教導那裏的人挖掘坎兒井,搶救他們的莊稼,将會有更多的人記住我們!”
“老天爺不肯憐憫我們,不給我們降雨,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不用去求他,人定勝天!”
現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百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他們仰頭對着山坡上,一張張臉上都是感激和敬仰,熱切地望着他們的縣太爺,如同望着神袛。
他們的縣太爺啊!
在他們最絕望,只能祈求老天爺,而老天爺不肯施舍一分憐憫的時候,他們的縣太爺仿佛從天而降,把他們拉出困境。
縣太爺說人定勝天,其實不是。
他們人再多心再齊也犟不過老天爺,老天爺不給他們降雨,他們只能受着。
是因為有縣太爺,他們這次才贏過了老天爺。
這次,老天爺不給他們降雨,他們也不怕了!
他們能自己挖出水!
一年又一年的祈求,日複一日的哀懇,老天爺毫無回應,心裏不是不怨的。
只是剛冒出一點苗頭就被死死地壓下不敢有絲毫露出,生怕被老天爺發現招致大禍。
可是現在,他們不用怕了,他們有縣太爺。
不懼老天,敢說“錯的不是我,是老天爺”,告訴他們“人定勝天”,即使老天爺不降雨也能自己挖出水的縣太爺。
有這樣的縣太爺,真是安心啊。
謝亦雲在坡上一揮手:“各位,我們要在十幾天之內,教導全縣民衆挖掘出坎兒井灌溉莊稼。”
“你們有信心嗎?”
“你們能辦到嗎?”
滿場安靜,只有她清亮的聲音傳出老遠,“能嗎?”
那聲音中好像有無形的力量,讓聽到的人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撸起袖子大幹一場。
“能!”一個聲音回道。
“能!能!能!”所有的人都叫起來。
動員成功,謝亦雲很滿意,臉上剛剛露出微笑,忽然若有所覺,猛地側頭往右邊看去。
一個頭戴鬥笠的青衣人站立在人群之後,一棵樹旁。
粗壯的樹幹遮住他的半邊身形,只現出青衣的一角和鬥笠的邊沿。
江護衛早就發現這人,低聲在謝亦雲耳邊說道:“是那個人。”
謝亦雲知道是那個人,早晨才見過。
按照前幾天的規律,應該是在回城路過小山丘時他等在那裏。
今天她不打算回城,還以為見不着他了,卻沒想到他找到這裏來。
謝亦雲蹙起眉頭。
她一直沒搞清楚這人的意圖。
要說他有壞心,幾日了都沒動手,而且并不遮掩行跡,在小山丘是,現在也是。
他如果存心躲藏,憑他的本事,江護衛發現不了。
既然不是想着對她不利,又為什麽要盯着她,幾日都不離開。
“別管他。”最後謝亦雲道。
想不明白的事暫且放着,後面再觀察。
她的事情多時間緊,既然這人沒表現出對她的惡意,就不需要在這上面消耗太多精力。
“是。”江護衛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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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要去的村子是水旺村,去之前,杏子村的事還要處理一下。
這時場上很熱鬧,有些談論坎兒井,有些商量取水澆灌莊稼,謝亦雲擡手止住喧鬧,問道:“你們村長呢?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一個四十來歲身穿黑色粗布衣裳的男子上前,站在謝亦雲面前,滿面恭敬:“縣太爺,有什麽事,您吩咐。”
謝亦雲微笑:“井是我們挖的,你們可沒出力,現在挖成了,你們就打算白用?”
杏子村人呆滞臉:……?
心頭襲上巨大的恐懼,縣太爺說這話的意思是不讓他們用坎兒井取水?
幸好縣太爺沒讓他們提心吊膽太久,下一句話緊接着說出來,“你們可以用,但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