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裴言垂目, 看着大哥的手掌蓋在他的手上。

兩手交疊,但大哥的手掌比他的小,他的手指露出一大截在外面。

他感受着大哥掌心的溫熱, 那熱熱的溫度順着他的手,熨燙到他的心裏。他覺得整個人都像被泡在溫水裏,渾身舒适又輕松。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 想要反握住大哥的手。他的手比大哥的大得多, 一定能把大哥的手全部包住。

但最後, 他還是忍住了沒動。

“大哥。”裴言喚道, 聲音微微發啞, “大哥打天下,我就給大哥當将軍。大哥指到哪裏, 我就打到哪裏, 不管對面是誰。”

在他躲在缸裏不敢出來, 差點餓暈過去的時候, 在母妃發狠地鞭打他,只為發洩心中怨恨的時候, 在父皇厭惡的眼神掃過他的時候, 父子、母子之情都早已斷絕。

如今在這世上, 他在乎的唯有大哥一人。

謝亦雲“嗯”了一聲, 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

她想着,雖然裴言現在恨着他的父皇, 但人的感情太複雜,皇帝到底是他的親身父親,若是眼看着皇帝被殺, 難保他心裏不會難受、不忍。

但皇帝是一定要殺的,雲夫人不會放過皇帝。

只能在日後盡量讓他避開這個場面。

第二天, 謝亦雲帶着護衛們返回平陽縣。

她要趕緊回去處理招兵的事,在找到帶兵人之前的兩個月裏,她準備自己頂上,先給兵士做些基礎訓練,同時讓兵士熟悉軍規。

付校尉、裴言、雲将軍和司空烈都來送她。

司空烈眼裏滿是血絲,是因為昨天一晚沒睡,加之心情震蕩造成的。

夫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九年前皇帝故意拖延糧草,以及她和謝知縣決意争奪天下,每一件事,都讓他無比震動。

謝亦雲再次囑托司空烈:“司空縣尉,我兩萬兵士打造刀劍和铠甲要用的鐵,就拜托你了。”

司空烈:“……好。”

夫人要報家仇,他必須全力支持。

謝亦雲悄悄問他:“你看,我們能不能把容知縣争取到這邊來?”

容知縣才是平長縣的老大,要是能把他争取過來,那麽就相當于把平長縣納入了他們的地盤,平長縣的資源都能夠盡他們取用。

從她以前和容知縣打交道來看,容知縣并不是那種迂腐的讀書人。她可以看出,在容知縣的心裏,百姓要比君主重。

要是把皇帝所做的事告訴容知縣,有七八成的把握,他會站到他們一邊來。

而且謝亦雲能夠确信,即使容知縣不肯跟着他們一起反了皇帝,也絕對不會去告發他們。

司空烈與容知縣相交多年,也熟知他的脾性,“可以一試。”

謝亦雲很高興,“那你先試一試,不行的話我再親自去一趟平長縣,勸勸他。”

司空烈答應。

他還要在這兒待上五六天,等回去之後,馬上就探探容知縣的口風。以他對容知縣的了解,自己應該能把容知縣拿下來,不需要謝知縣再跑一趟。

皇帝做了那樣的事,容知縣怎麽可能還忠于他?

謝亦雲和衆人告辭,回到平陽縣。兩天之後,平陽縣發出告示,要給民兵隊招聘一名副隊長。謝亦雲把告示托給往來的商旅,讓他們傳到全國各地。

這些商旅都要求着謝亦雲,為她辦事哪有不盡心的,很快的,天下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

京城,何府。

已是深夜,府中人都已安睡,滿府裏除了蟲鳴聲,再無其他聲響。屋檐下挂着一盞燈籠,但那一點微弱的光驅不散庭院中的黑暗,院中的樹木只現出隐隐約約的影子。

忽然,兩個人影出現在院中。

他們遮遮掩掩地走過屋檐下,燈籠的光亮照在他們身上,是一個成年男子和一個少女,各自背着一個包袱,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兩人蹑手蹑腳地穿過庭院,來到圍牆下。

男子蹲下身,少女跳起,右手在那男子的背上輕輕一撐,如一片樹葉般飄上了圍牆,再反手一拉,把男子也拉了上去。

兩人躍下圍牆,消失不見。

黑夜中傳來他們壓低聲音的細語。

“二叔,我們出來了!”

“別說話!快走!”

只說得這兩聲,兩人就走遠了,府中內外再無人聲。

片刻後,挂着燈籠的那一排屋子裏,其中一間屋子的門被推開,兩個人走出來,站在屋檐下,望着那堵圍牆。

其中一個壯年男子開口問道:“爹,就讓二弟和涵兒這樣走了?”

老人的臉上映着屋檐的陰影,看不出什麽神色:“他們要去,讓他們去吧。”

兩人轉身回屋,男子攙着老人的胳膊,老人一甩胳膊,甩開男子的手:“我還沒這麽不中用。”說着大步往屋裏走去,步伐穩健有力,看不出絲毫老态。

男子笑了兩聲,跟上來。

兩人走到桌前,老人拿起桌子上的一張紙,沉默地看着。

男子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臉色。

這兩人正是何大将軍和他的大兒子。

何大公子名勝,看他爹對着那張紙半晌,讪讪笑道:“爹,這位神仙謝知縣可真是會來事,為了招一個民兵隊的副隊長,竟然驚動了全國。”

連他們在京城都得到了消息,二弟和女兒因此軟磨硬泡好幾日,要去應聘那個副隊長的職務,見他們不肯允許,今天晚上居然偷偷跑了。

他二弟就罷了,素來不着調,成天想着打打殺殺,今年都三十歲了,還犟着不肯成親,做出偷跑的事不奇怪。他女兒小時候還是聽話的,現在也被他二弟帶壞了。

涵兒是他們一家來京城三年後出生的,今年十六歲了,和她二叔一樣,只對兵法戰事感興趣。

何大将軍瞧他一眼,把手上謝亦雲發出來的招聘告示放下:“你覺得,以雲婉的本事,一千個民兵,還需要一個副隊長來協助她?”

何勝猛然醒悟:“爹,你是說……?”

雲婉的本事,兩人再清楚不過。曾領過千軍萬馬上戰場殺敵的将軍,如今訓練一支千人的民兵隊,還需要一個人來協助,豈不是笑話?

這裏面有蹊跷。

不是他爹提醒,他都沒想到,只因帶兵之人是他的義妹,他就根本沒多想。

何勝臉色鄭重起來:“爹,難道招的人不是去帶兵的?也不對啊,又考兵法又考武藝的,還考指揮作戰,不帶兵幹什麽?那就是……那支民兵隊有問題?”

他猜測道:“不止一千人?”

這是最容易猜到的。別人不知道他義妹的本事,想不到這裏,可是他發覺到不對以後,馬上就朝這一方面想了。

再結合聽到的謝知縣的脾性,是個幹大事的,不滿足于一千人的民兵隊,合情合理。

“不止一千人,那該有多少人?”他越想越是恐怖,“一萬人?兩萬人?”

他還想說三萬人的,卻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停住了。

可其實,他真的覺得,就是三萬人,也不會逼得他義妹要找幫手。

但他義妹招這麽多兵幹什麽?

哦,不對,不是他義妹招的,是謝知縣招的,他義妹是同夥。

那麽,謝知縣和他義妹招這麽多兵幹什麽?

何勝使勁地搖搖頭,肯定是自己想錯了。無緣無故的,謝知縣不可能養私兵,謝知縣招聘副隊長,肯定是另有原因,只是他沒想到。

絕對不是因為兵多了,義妹管不過來。

何大将軍徐徐道:“要是雲婉知道了九年前的事,……”

他和兒子對視一眼,沒再說下去。

九年前,徐州大軍的糧草遲遲不到,他在京城聽到消息,心中懷疑,派人去調查。等他查到實情,想要提醒義弟時,已經來不及了。

過後他把這件事情隐瞞了下來,并沒有告訴雲婉。

如果是雲婉得知了九年前的真相,那麽大招兵馬就能說得通了。

兩人這時都想起了九年前的慘劇。

何大将軍面色暗淡:“我早勸過他,讓他卸下大将軍的職務,他放不下邊關的兵士、百姓,不肯聽。要是聽了我的,現在我倆還能一起在京城說說話,過過招。”

老人的臉上滿是傷心、痛悔,何勝看着,心中不忍。

他爹總是自責沒有勸下雲大将軍,可其實,當初要不是妹妹生下六皇子,皇上對自己兒子起了殺心,他爹也和雲大将軍一樣,不會扔下邊關到京城。

他爹以大将軍的兵權,換下外孫的一條命,從此在京城安閑度日。可是他知道,他爹是寧願馬革裹屍,戰死在疆場,也不願意在京城安度餘生。

千錯萬錯,都是皇帝的錯。

“爹,你別傷心。”何勝安慰他爹,“雲大将軍就是預先知道後面的結局,也不一定就會離開邊關到京城。”

何大将軍嘆道:“是啊。”

“将軍死在戰場,死得其所,可不應該是被陰謀所害而死。”他的聲音沉肅,“如果真是雲婉招兵要報家仇,你二弟和涵兒此去,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何勝霍然看向他爹。

他以為他爹只是被二弟和涵兒纏磨不過,這才讓兩人走了,不想他爹思慮深遠,還有這層用意在。

“雲婉精通兵法,于戰事之上頗有大局觀,以前雲弟經常寫信向我炫耀。”

何大将軍臉上露出一點回憶的微笑,把話題轉到自己孫女身上,“可我的涵兒也不差啊,善用奇兵,神鬼莫測,缺的只是經驗。”

二兒子在兵事上也有天賦,卻比不過孫女。涵兒要是和雲婉一樣,自小在兵營長大,如今和雲婉比試,恐怕難分敵手。

何勝臉上都是驕傲:“涵兒是有天賦。義妹現今帶着民兵在邊線實戰,涵兒去跟着磨練個兩年,就比得上義妹了。”

轉念一想又頭痛起來。

再過兩年,涵兒就十八歲了,以前就絲毫沒有要嫁人的意思,而今去了徐州,隔着這麽遠,自己更加管她不着,可不得像脫了缰的野馬,無拘無束,随心所欲?

兩人又說了一會,但始終不能确定,雲婉到底是不是招了大量的兵馬,于是把這事放在一邊,等着日後何凱和何涵的消息。

何大将軍說起另一件事,“言兒是怎麽回事,怎麽跟着謝知縣,查清楚沒有?”

外孫命運多蹇,在胎裏就被毒壞了眼睛,還染上了熱毒,出生之後因眼睛有異,被視為不詳,險些被親生父親殺害。

後來在外孫六歲的時候,皇帝又起了殺心,不是他千方百計找到道士去向皇帝進言,說若是外孫被害,眼裏的冤魂會反撲皇室,外孫都不能活到成年出宮。

外孫到封地去,他不放心,安排了人在徐州暗中保護。

最近得到的消息,外孫在平陽縣結識謝知縣,從此就長居平陽縣,多次随着謝知縣出入。雲婉帶着民兵去金石縣,他也去了。

也不知道謝知縣是否知道外孫的身份。

他見外孫少,從僅有的幾次見面中,他看得出,外孫非常不喜歡與人親近。從他派到徐州保護外孫的人那裏傳來的信息,也可以證實這一點。

所以他想不明白,外孫為什麽跟定了謝知縣,還跟得那麽緊。

“不清楚。”何勝搖頭,“但另外查到了一些事。”

“言兒在一月的時候,回到他在平陽縣的宅子,然後出城往西而去。七天後易大将軍于玉泉縣,被一武功絕高的戴帷帽之人在百來名軍士的護衛之中刺傷。第八天辰時,言兒轉回平陽縣縣衙,頭上戴着帷帽,腳下鞋子沾泥。”

何勝慢慢道:“刺殺易大将軍的人,應該是言兒。”

能在百名軍士中從容行刺,天下除了言兒,他再想不出別的人。

而且行跡也對得上,玉泉縣就是在平陽縣的西邊。

他現在考慮的是,言兒為什麽要去刺殺易大将軍,還是謝知縣讓他去的?

何大将軍挑眉,不悅道:“說什麽言兒刺殺的,謝知縣早就識破了,這是易大将軍行的苦肉之計,根本就沒有刺殺這回事。”

何勝一愣,連忙附和:“是是是,是苦肉計。”

何大将軍揉了揉小腿,這裏有舊傷,時不時地酸疼。何勝上前,蹲在他爹的面前,雙手按在他爹的小腿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

何大将軍在他耳邊低聲道:“謝知縣不是個凡人,所圖甚大,言兒和婉兒都跟着他……”

他停了下來,好一會沒說話,何勝不由得擡起頭來,望着他爹。

“再多派些人去徐州,見機行事。”

“是。”

“把家裏的産業都收攏,告誡家人,不要遠出,随時準備撤往徐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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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水稻成熟,農民忙着收水稻,接着種下下一季水稻。

謝亦雲的總熱愛值又漲了一截。

同時,她招滿兩萬人,開始訓練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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