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三)
(三)
第三章
周末,是難得的休假。
本想好好睡個回籠覺的霍音,卻被一陣意外的手機鈴聲給吵醒了。霍音一向淺眠,在做了心理醫生之後更甚,饒是細微的聲音都能把她吵醒,更不用說是毫無節奏規律的手機鈴聲了。
這大概是她以前做實習心理醫生時留下的習慣,那時候有個患有憂郁症的患者,半夜鬧着要跳樓,患者的父母連夜聯系霍音,懇求她開導患者,霍音當即就爬了起來,趕赴患者家中。作為一名醫生,霍音是接受過嚴格培訓的,任何時間永遠是把患者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因此久而久之,這些事情越來越多了之後,霍音的神經就變成了一根時時繃緊的弦,稍加撥彈,就足以讓她一瞬間清醒。
霍音掙紮着從被窩裏爬了起來,劃開屏幕正想看看是哪位患者的來點,卻驀地發現進來的是一條短信。剛睡醒,霍音的眼睛還模糊着,手機上的字體像是跳動的音符,根本看不清楚內容。霍音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看清楚是以前同學發給她的祝福,上面只有寥寥幾字。
——霍音,生日快樂。
霍音這才想到,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順理成章地在輸入行裏打下謝謝二字,在順利發出後,悶悶地按下鎖屏鍵。
她對生日的記憶異常微薄,就像是有史以來從來沒有人給她過過生日一樣。霍音不是家中的獨女,她還有個弟弟叫做霍辭。父母來自于偏僻的鄉下,從小就有着些與生俱來的重男輕女的氣質。也因為這樣,作為大女兒的霍音,永遠是被忽略的存在。但霍音從不怪他們,畢竟作為長女,她覺得自己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被吵醒之後,霍音俨然已經沒有了睡意。洗漱了一番剛走出房門,卻發現客廳裏竟然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嫁給梁淮則一年多,霍音一直是住在二樓的客房裏的。而梁淮則和梁慕堯則是住在三樓的主卧。霍音從二樓的長廊上擡眼望去,梁淮則的卧室們敞開着,暗示着他已經帶梁慕堯出門了。
霍音打開手機,翻看了一下日歷。這才想起,原來今天不僅是她的生日,還是……白微嬈的忌日。
霍音從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麽機緣巧合,但在這件事上,她不得不承認,真是巧合得荒唐,就好像一個人的到來天生就是要取代另一個人的一樣。
對于白微嬈,霍音所知道的信息極為稀薄。她也從不去探究,不知道為什麽打心眼裏她對白微嬈這個人永遠起不了任何的情緒。無論是嫉妒,亦或是同情。
她所了解到的,僅僅是她是梁慕堯的母親,梁淮則的亡妻,以及那個……梁淮則花了所有心力去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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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丈夫,曾給過一個人世界上最好的愛。
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這真是世界上最卑微而又可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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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空曠到讓霍音覺得寂寞,都說一個人生日的時候,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但很顯然霍音沒有這個福氣。
她重新回到房間裏,随手拿了本關于心理學的書,信自翻了起來。對于心理學,霍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愛。這種喜愛像是被鑲嵌在血液裏的細胞,無論如何都拿不走奪不去。
看書看的久了,霍音明顯地有些疲憊。陽光穿透淺粉色的窗簾,揚揚灑灑地落在地板上,深褐色的木質紋理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黃的色澤。
霍音走到窗臺邊,信手拉開了窗簾。日光照進室內的時候,瞬間點亮了一個世界的清明。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梁淮則的時候,也是這麽一個冬季裏的豔陽天。
那天是霍音做實習醫生正好滿三個月,她實習的診所囊括了所有楓南市最一流的心理醫生。醫生診療費按照分鐘計算,價格高昂堪比天價,因此診所裏的各種患者也是非富即貴。
梁慕堯是霍音接手的第一個案例,典型的自閉症患兒。所有自閉症的症狀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語言溝通障礙、社會交流障礙,以及重複的刻板行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梁慕堯的智力仍處于正常狀态。而這樣的兒童,在幼年時期通過矯正治療,往往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自閉症患兒對于新鮮事物的接受範圍極為狹窄,因此第一次見霍音的時候,梁慕堯吓得只敢縮在角落裏尖叫。霍音也不知道為什麽,初見梁慕堯的時候就覺得心疼,大約是他窩在角落裏瑟瑟縮縮的樣子刺痛了她的眼睛。随着相處時間的增長,梁慕堯開始和霍音變得親熱起來,連帶指導霍音的醫生都說梁慕堯和她有緣。當時霍音只是笑,卻沒有想到她是真的會和梁慕堯那麽有緣,有緣到成了他的繼母。
因為是實習醫生的關系,霍音很少能接觸到患者家屬。而那天恰好梁慕堯的主治醫生請了假,沒法親自把梁慕堯交到家屬的手裏,于是乎這個重擔就落在了霍音的手上。
梁慕堯的父親一直是診所裏各種女醫生茶餘飯後的話題,楓南市最大的梁氏集團繼承人,長相英俊,黃金單身漢的完美結合體。因此,霍音對于梁慕堯的父親也很是好奇,但也僅僅止于好奇罷了。畢竟,照着梁慕堯的相貌,就該想到梁慕堯的父親應該也是不會差的。
梁淮則出現的時候,霍音正抱着梁慕堯在醫院走廊裏嬉戲。越是自閉症的孩子,越容易對單一的事物産生依賴,也因此梁慕堯對于霍音的依賴情緒更甚。
那天的陽光很溫暖,霍音至今還能回想起來那股溫熱的感覺。那時候她正抱着梁慕堯在懷裏安心地逗弄着,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走廊裏的身影。
他大約是站在那裏看了很久,所以連站立着的姿勢,都看起來有些僵硬。他望着霍音的眼神百轉千回,最後一點點變得深沉。霍音被他眼神裏刺目的感情弄得不明所以,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
斑駁的光影從窗外掃射進來,透過醫院外牆的無數根廊柱灑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向霍音走來,光影如同一種洗禮照耀他的周身,時明時暗,像是在回放一場慢電影。霍音剛想問他是來找誰的,結果卻發現自己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定在了原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直到他溫暖的懷抱,固執而又堅忍抱住她和梁慕堯的時候,她才驚吓地回過神來。她剛想推開這個陌生人,卻聽見他低沉黯啞地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嬈,我很想你。”
霍音當下就意識到,他應該是認錯了人。不過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懷抱很暖,竟讓她産生了一種名曰眷戀的情感。直到很久以後,她才冷了臉,重重地推開他,說:“先生,您認錯人了。”
他的表情一下子由驚喜變成錯愕,霍音看見他表情中的變化,突然變得失落,而那種失落很是莫名。直到很久以後,在端詳了她很久,确定她不是他要找的那個小嬈的時候,他才滿懷歉意地附上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與此同時,霍音懷裏的梁慕堯也咯咯地笑了起來。五歲的自閉症孩童,對于語言尚且還有障礙,但也是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個“爸爸”。
霍音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就是梁慕堯的父親,傳說中的——梁淮則。
後來,霍音與梁淮則的交流漸漸開始變得多起來。梁淮則每次都會提早來接梁慕堯,碰上霍音的時候,偶爾會問及一些關于梁慕堯病情的事。也是在交談中,霍音才知道,原來梁淮則的亡妻叫做白微嬈,而梁慕堯是白微嬈和梁淮則的孩子。
而霍音……長得和她很像。
再到後來,主治醫生認真地向梁淮則提出了關于治療梁慕堯自閉症的解決方案,給梁慕堯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個擁有母愛的家庭。
當時,霍音聽到主治醫師的建議也被吓了一跳。她以為像梁淮則那樣深愛着死去的前妻的男人,是根本不可能答應的。梁淮則猶豫了很久,直到霍音以為他都要摒棄主治醫師的這個意見時,他忽然提出要跟霍音談判。
霍音還記得,那時候他和她一起站在天臺上,通過七十七層的高樓俯瞰整個楓南市的風景。
他說:“聽說霍小姐的家境并不富裕。”
霍音點頭承認。
他又說:“聽說霍小姐家裏還有個即将考大學的弟弟,應該很累吧。”
霍音知道梁淮則已經将她的底細打聽的一清二楚,因此她也很是坦誠地回答他:“是的。”
梁淮則驀地轉過頭來看她,笑容危險難測:“霍小姐想要一步登天的方法嗎?”
“什麽?”
“我娶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霍音沒有回應。
梁淮則又狀似不經意地補充道:“我娶你,你做慕堯的母親,貼身照顧他。”
“梁先生想要的……不就是一個可以貼身照顧慕堯的心理醫生嗎?我想這個人選不應該是我,還有更多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可供您選擇的。”
“不。”他否定,灼灼的目光刺進霍音的瞳孔,足以讓她再一瞬間失去思考能力:“我給慕堯請過無數心理醫生,但是你不一樣。”
他很誠懇:“霍音,他需要母愛,這一點只有你有。”
霍音從沒有想到,第一次聽他叫她霍音是在這樣的場合。平常,他都是疏離地叫着她霍小姐的。
她冷笑,從鼻腔發出的聲音,諷刺極盡:“梁先生在開玩笑吧,我今年才二十五歲。母愛這種東西,我想我暫且無法勝任。”
他無視她的輕蔑:“霍音,你可以的。只要你能讓慕堯痊愈,什麽都可以商量。難道,你不想改變貧窮的家境嗎?”梁淮則是個商人,一向很擅長蛇打七寸的游戲。
霍音猶豫了很久,才回答他:“好的,我答應嫁給你,直到慕堯的自閉症痊愈。但是你得答應我,等我們離婚之後,一定要給我最充足的贍養費。”
“好。”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之後轉身離開。他離去的背影夾帶着諷刺,霍音想,她的目的應該達到了。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拜金女的角色,也總比他看不起她來的好。窮人也有傲骨,但霍音的傲骨也僅限于此。
她一直沒有告訴梁淮則,她從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她就愛上了他。那種源于骨子裏的愛,透過每一寸細胞像她盡情地吐露着。情不自禁,沒有理由。
也因此,當他說出要娶她的時候,她真的是難以拒絕。即便這種嫁娶,不是出于愛,她也樂意奉陪。
就當,是做一場屬于她的春秋大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