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二)

(二)

第七章

隔幾天陳子瑜就要結婚了,作為伴娘的霍音也不好空着手去。于是,她特地抽了一天的空,給陳子瑜置辦禮物。

商場裏的東西讓霍音挑花了眼,還沒想好送什麽禮物,她自己倒是先被吸引了去。

商場三樓是一家花店,無數捧香槟色玫瑰擺在店門口,俨然一副婚禮的氣息。霍音很喜歡花,但因為有哮喘病的緣故,又碰不得花。可世界上的人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得到,這大約就是占有欲作祟的緣故。

“霍音!”剛一走進去,霍音就被人叫住了。

霍音環顧四周,也沒看見叫自己的人在哪裏,在她疑惑是不是自己幻聽的時候,突然有人從那一堆香槟色玫瑰裏冒了出來。

齊耳的短發利落而爽朗,顯然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舒晴一邊從玫瑰花裏跨出來,一邊順手拿了根牛皮筋松松垮垮地紮了個小辮子。她走到霍音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霍音,是不是一年不見連你舒姐姐都不認識了。”

“舒晴,你怎麽會在這裏?”霍音瞪大了眼睛。

舒晴曾經是梁淮則最得力的助手,認識梁淮則之後,霍音也順理成章地認識了精明能幹的舒晴。但後來舒晴因為嫁人結婚的事情,就沒在梁淮則手下工作了。因此,算起來舒晴和霍音也快有兩年不見了。

舒晴叉腰,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沒看出來吧,這花店是我開的。”

各式各樣的花束陳列在展示臺上,輔以花店裏悠揚的藍調女聲,優雅而恬靜。霍音在觀察完花店後,有感而發:“舒經理無論做什麽都是有模有樣的,從商人變成文藝女青年倒也是轉換地得心應手。說起來,我還真沒想到這花店是你開的。”

“就你那呆頭呆腦的樣子也能想到,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舒晴取了一支玫瑰花,細細地修剪。去掉多餘的葉片,斜角四十五度剪下根部,讓鮮花能夠充分地保留養分。

“最近和你老公怎麽樣,怎麽想到回楓南市了?”

舒晴舉起修剪好的花枝,仔細觀察它的輪廓:“他正好因為工作的事,被長期調撥到了這裏,然後我就跟着他一起回來,就當故地重游了。”她把修剪完的玫瑰花攏成一束,回頭朝霍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其實還不是因為擔心你跟梁淮則嘛,要不是你們還像現在這樣慢慢吞吞,我用得着特地回來撮合你們嗎?”

霍音像是被戳穿了小心思,急于辯解:“你誤會了,我跟他從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因為慕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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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晴挑眉觑了她一眼:“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出來?當年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你比白微嬈優秀很多,甚至還是個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明擺着就是對梁淮則有意思了。”

回想起舒晴當年善意的提醒,霍音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有些郁悶。當年,舒晴曾百般好心地勸解她,千萬不要愛上梁淮則,但是她還是不争氣的淪陷了。現在回想起來,霍音忽然有些無所遁形的慚愧。

還沒等霍音開口,舒晴忽然嘆了一口氣:“當年你嫁給他的時候,我就猜到你一定會愛上他,所以當時才會拼了命地警告你不要靠近他。”

“都是我不争氣。”霍音笑地有點難看。

舒晴看見她艱澀的笑容,也忍不住心疼了一下。第一次認識霍音的時候,她還天真浪漫地像個少女,現在不過才一年多過去,她就像是個郁郁寡歡的小婦人了。她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說:“霍音,別這樣說。雖然我對他把你當做替身的事情很不齒,但是換言之,這也算是你的一個極大優勢不是嗎?”

“為什麽這麽說?”

花店裏的電視機正在滾動播放着當季最火的電視劇,女主角正是當紅女星白沐瑤。

舒晴瞥了一眼電視,忽然笑了笑:“霍音,你從外貌到性格都像極了小嬈。你站在梁淮則的面前,不需要刻意模仿就能讓他神魂颠倒。而像白沐瑤這樣的,即使練就了再完美的演技,在梁淮則面前也是無所遁形的。梁淮則不是傻瓜,他遠比你我都精明。他選上你,娶你,一定不僅僅是因為梁慕堯。”

舒晴擡起頭看她,目光灼灼:“霍音,梁淮則是個可憐人。如果可以的話,代替小嬈去愛他吧。”

說完,舒晴就自顧自地繼續修剪花枝。霍音也不說話,只是幹站在她後面,看着她的一舉一動。霍音腦子裏的思緒很亂,她能夠感覺到,舒晴話中有話。

關于梁淮則和白微嬈的曾經,一直是困擾霍音心中的一個謎團。如果能夠解開這個謎團,那無論做什麽她都該是游刃有餘的。但是她知道,梁淮則不會輕易告訴她關于白微嬈的一起,因為對于白微嬈的任何事,梁淮則都是吝啬而敏感的。他不允許任何人侵占他的回憶,侵占他的小嬈。但是,恰好世界上有個人,也深谙着白微嬈和梁淮則的曾經,這個人就是舒晴。

霍音選擇了最幹淨利落的一種方式,問她:“舒晴,可以告訴我一些關于……白微嬈的事嗎?”

霍音從來沒有叫過白微嬈的全名,今天是她第一次完整地說出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一種意外的熟悉感。

舒晴大概是沒想到霍音會這麽問,手裏握着的剪刀忽然“砰”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險些砸到了她的腳。舒晴彎下身撿起剪刀,對霍音說:“你想問什麽,就盡管問好了。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我想知道,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舒晴領着霍音走到了花店僻靜的一處,讓霍音坐下,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她說:“這個故事太長了,等我慢慢跟你說。”

“嗯。”霍音抿了一口水,坐在沙發上等她。清水寡淡無味,但卻是清洗百種滋味的良劑。

收拾好東西,舒晴才捧了一杯水,慢慢悠悠地做到了霍音身邊:“其實你早就該問我這個問題的,以前覺得在你面前說起小嬈和梁淮則的事可能太殘忍。但是,既然你有心想要和他在一起,那我覺得你知道這些也應該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霍音開門見山地問她:“舒晴,他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沙發靠窗,臨近三樓,是最好的觀景位。舒晴望着窗外的人來人往,像是在回憶極其遙遠的曾經:“他們是在加拿大認識的。當年,梁淮則二十二歲,因為父母的反對,他獨自一人出國學醫。而他也就是那個時候,碰上了小嬈,一個從加拿大救助站跑出來的女孩。”

“救助站?!”

“嗯。”舒晴點頭:“當年,小嬈十五歲。父母在國內出了意外去世,臨終前把她送到了加拿大,打算投奔她一個親人。但是她的那個親人并不願意接受她,後來她四處輾轉,被當地的救助站收留了。外國的民族歧視很重,小嬈在救助站裏也吃盡了苦頭。遇上梁淮則的時候,她剛巧從救助站裏逃出來。在大馬路上,她跪在他面前,死命地求他救她。”

回憶一個人由鮮活變成死亡,這樣的過程很殘忍。舒晴有些輕微的哽咽:“大概是因為醫生的天性,梁淮則二話沒說就帶她回了家。當年我和梁淮則都是加拿大的留學生,留學生圈子很小,這些我都是聽別人說的。”

大約是因為舒晴的話畫面感太強,以致于霍音竟然能片段性地聯想出畫面。畫面裏,渾身髒兮兮的少女,扯着男人的衣袖,用最生疏的英文咬字向他求救。眼看身後追上她的人越來越多,她連英文都說不連貫了,只是拼命地拽着男人,用母語說——求求你救我。

“她可真傻,萬一遇上的不是梁淮則,是壞人可怎麽辦?”明明是一句逗趣的話,霍音卻語氣悲傷。

“遇上壞人,也總比在救助站裏好。”舒晴停頓了一下,霍音看見她的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梁淮則救了她之後,她就昏迷不醒了好幾天。梁淮則也不好意思替她換下髒兮兮的衣服,就請了我代勞。我替她換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她身上的傷痕。有的已經結痂了,有的還在青紫着,全都是被人打出來的。即使現在想起來,我都會覺得很難過,對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子下狠手,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做得出來的。”

“在救助站……被打嗎?”霍音有些後怕。

舒晴“嗯”了一聲:“就是因為看到了她身上的傷痕,所以我們才下定了決心要救她。起先,我是打算把小嬈帶回家的,結果梁淮則說她現在的身體可能不适合移動,于是我就把小嬈留在他家了。梁淮則是個醫生,為人正經,這一點我還是很放心的。結果卻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舒晴笑了笑,笑容裏有些恍若隔世的悲哀:“沒想到最後,倒是英明神武的梁醫生把自己賠了進去。”

窗外的日光照了進來,足以掃除一切陰霾。舒晴繼續說:“等到一個月後,我想接小嬈回我家的時候,梁淮則說什麽都不肯讓我帶她走。我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安心地讓小嬈待在他的身邊了。畢竟,梁淮則也是個可憐人,有小嬈這麽好的女孩陪着他,他應該會很快樂吧。可惜,這樣的快樂真的太短暫了,才僅僅維持了五年。”

霍音皺眉,舒晴的意思她有些聽不懂:“為什麽說梁淮則是可憐人?”

“其實,梁淮則的家庭一直很不和睦。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在外面就有了別的女人,還偷偷生下了個女兒。梁淮則的母親也是個沉不住氣的人,這些事發生之後,就變着法地跟他父親折騰,鬧得家無寧日。後來到了梁淮則一心中意醫學,但全家卻硬逼着他學商科,他一怒之下就出了國沒回去。”舒晴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深褐色的曈眸裏,有霍音看不懂的悲切:“也幸好,他遇上了小嬈。小嬈可憐,梁淮則又何嘗不可憐。我以為,他們相互依靠着就能天長地久的,卻沒有想到,她……走的那麽早。空難,可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聽完這些的時候,霍音眼眶裏已經醞滿了眼淚。她沒想過,梁淮則也會有那麽痛苦的過去。她忽然很想抱着他,用正常人的體溫,去溫暖他近乎雪藏的心。

舒晴的眼淚順着臉頰下滑,滴落在羊絨地毯上,悄無聲息:“白微嬈死的時候,梁淮則的天都差點塌了。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當做生命去疼愛,那麽在他失去她的時候,他也無疑是失去了生命。”

霍音忽然忍不住插了一句,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單純感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感情:“換言之,其實白微嬈也活得很幸福,雖然這些幸福只維持了僅僅五年。但我想,她應該也是快樂的吧。”

舒晴将目光投向遠方,連帶聲音都變得幽遠:“小嬈的後事是我料理的,當時的梁淮則差一點就崩潰了,幸好為了慕堯他還是堅持了下來。現在能看見他還好好的,作為老朋友真的很為他慶幸。我還記得小嬈死的時候,梁淮則問我的那一句話,我一直到現在都無法解答。”

“什麽話。”

舒晴微笑:“他問我,舒晴,為什麽我救了那麽多的人,老天爺卻連一個救我心愛的人的機會都不願意施舍給我,哪怕是一秒也好啊。他居然就那樣讓她消失的無影無蹤,連死去都是無影無蹤的,可真是殘忍。”

舒晴尾音落下的時候,霍音幾乎能想象出梁淮則當時的表情。就像那天在寺院裏一樣,他們隔着一扇門,他用那樣悲戚的眼光打量着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

舒晴吸了吸鼻子,一股腦地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她揩幹臉上已經幹涸的淚痕,笑着拍拍霍音的肩膀,語氣鼓勵:“霍音,你比任何人都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已經緬懷小嬈太久了,作為他的老朋友,我希望你能代替小嬈好好愛他。”

她一字一頓:“霍音不要覺得卑微,你要記住,你從來不是替代品,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霍音也很想把自己默認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是為了梁淮則,即使當贗品,當替代品,她也心甘情願。

因為——人最卑微的一種感情,就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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