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回憶的拾荒者(一)
回憶的拾荒者(一)
第十六章
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小恬并不能算是個完全的孤兒,事實上她還有一個外婆。不過因為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沒有經濟能力,生活自理已經是難事,更诓論要照顧小恬了,所以小恬才會被送到了孤兒院來。
外婆住在孤兒院前面的一座山上,交通淤塞。兩天後,她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小恬在孤兒院裏被打的事情,吵嚷着要把小恬帶回家。院長無奈,在詢問過小恬的意見後,才答應把她送回去。
宜北市的山都異常的陡峭,山體滑坡這種事也經常有。院長不放心小恬一個人回去,就打算委派一個老師送小恬回家。院長找了個當地的熟悉山形的老師送小恬回家,而小恬卻依依不舍地扯了扯院長的衣袖,低聲下氣地說:“我想讓霍老師送我回家。”
霍音本來就不放心小恬一個人回家,如果能親自送她上山,把她叫到她外婆的手裏,自然是放心不過了。也因此,她立馬就應下了小恬的請求。
就那樣,霍音牽着小恬一起走出了孤兒院,往對面的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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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淮則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等到中午的時候,他沒見到霍音回來吃飯才察覺到了異常。他問了院長,才知道霍音去送小恬回家了。
他也沒當一回事,等到了傍晚還沒見到霍音的人影,他才開始着急了。
窗外淅瀝瀝地開始下小雨,泥土由幹澀變得泥濘。透過老式的鐵質玻璃窗能夠看見臨山的風景,大概是因為降雨的緣故,山上逐漸蒙起了一層薄霧,氣霧缭繞之間,梁淮則已經不能清楚的辨識出山形的輪廓了。
“阿姨怎麽還不回來?”梁慕堯趴在窗前,手指對着窗上的霧氣圈圈畫畫,顯然一副耐不住性子的樣子。
梁淮則剛想說什麽,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院長剛進門,就立馬探了探頭,像是在尋找着什麽。在沒見到預料中霍音的身影後,她才語氣焦灼地問梁淮則:“小梁,霍音她還沒有回來嗎?”
“嗯,從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梁淮則表情凝重。
“照理說送小恬回家,往返的路程不會超過三個小時的。現在都快過去五個小時了,她怎麽還沒回來,真是要急死人了。”院長瞥了一眼窗外,着急地跺了跺腳:“況且現在還下起了小雨,萬一待會雨下大了可怎麽辦。大雨天可是最容易引起山體滑坡的。不行,我得馬上找人去山上找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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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剛打算出門,卻被梁淮則給攔住了。
“院長,我去吧。”
院長剛想出聲拒絕,他卻已經先行開口:“慕堯就麻煩您照顧了。”
臨出門的時候,他蹲在梁慕堯的面前,神情懇摯像是在與稚弱的孩童進行着男人間的承諾:“慕堯,坐在這裏等爸爸,爸爸會把媽媽找回來的。”
“嗯。”
梁慕堯重重點頭,小短腿挂在床上,目光堅毅的像是個強硬的男子漢。
兩人都沒有意識到,媽媽這一個詞,是多麽的突兀與生澀,卻又像是與生俱來的。
——那種肝腦塗地的保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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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淮則像是只無頭蒼蠅,漫無目的地在山上尋找着霍音的身影。還好山上都是高大的喬木,只要沿着走上山的那條道,總能看見霍音的影子的。
梁淮則是在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才找到霍音的,那時候她還沒意識到梁淮則的到來,仍舊保持着兩手扶樹,一只腳彎曲着的姿勢。
聽到窸窣的腳步聲靠近,霍音的第一反應是防備,但在擡眼見到梁淮則之後,她那顆懸着的心才匆匆放下。
“你怎麽來了?”山風呼啦啦地吹,霍音的聲音也通過風聲,支離破碎地傳進梁淮則的耳朵裏。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目光駐足在某一處,問她:“你的左腳怎麽了?”
霍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匆匆地把那只受傷的腳按在地上。刺骨鑽心的疼,痛得她呲牙咧嘴,但她還是義無返顧地擺着臉,對他笑:“沒什麽。”
在梁淮則的面前,霍音總不屑于展現軟弱。她不是電影裏的白沐瑤小姐,不需要展現那楚楚動人的一面給梁淮則看。
梁淮則能夠看得出她在硬撐,她每次都是那樣,要等到撐不下去了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找他幫忙。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走過去,湊近她而後攬住。霍音的左腳本來就不受力,梁淮則這麽一扶,她就輕而易舉地黏在了他的身上。隔着近在咫尺的距離,她能聞見他細微的鼻息,以及他唇角那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
他把她扶到一塊石頭上,彎下了腰,霍音就很配合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怎麽弄的?”他問她。
霍音猶豫了一下:“剛才送完小恬回家,下山的路上下了點小雨,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跤,然後腳踝就疼的不能動了。”霍音也是個醫生,所以她知道在敘述病情的時候,總要細致到細枝末節,不能有一點的含糊。
梁淮則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替她脫掉鞋子,除去襪子。在霍音的腳踝處按了幾下之後,他才蓋棺定論道:“應該是脫臼了。”
“然後呢?”
“你忍一忍。”
霍音還沒反應過來,梁淮則就已經咔噠地一聲,把她脫臼的腳踝挪回了位。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尖叫都來不及了。
大概是因為梁淮則的手藝太好,以致于霍音連應有的疼痛都沒有感受到。也或許,她是被梁淮則的美貌所引誘,以致于令她連疼痛都忘記了。
她晃了一下腳腕,語氣揶揄:“你以前不是個腦外科醫生嗎?怎麽還會治這個。”
梁淮則只是笑:“以備不時之需。”
“難不成你還有做跌打大夫的經歷?”
“沒有。”他唇角彎彎:“只不過以前剛開始做實習醫生輪科室的時候,順便學了一點。”
“原來是這樣。”
霍音也不奇怪,畢竟,換做在以前,梁淮則曾是全國最好的腦外科醫生,他精通的東西是有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所以,他随便學一點的東西,大概比起別人,也已經算是精通了。
霍音思緒出離的那一刻,梁淮則已經在她的面前蹲下了。他說:“你腳上的脫臼剛歸位,不适合走路,我背你回去。”
他的脊背剛硬挺直,讓霍音有一瞬間的熟悉感。她也不說話,只是順理成章地伏在他的背上,任由他把她背起來。
梁淮則身上的溫度恰好,還帶着一股難以察覺的松木氣息,好聞又清淡。霍音靠在他的背上,睡意有些泛濫。夢境與現實交疊的時候,梁淮則忽然出聲,把她帶回了現實。
“你跟她差不多重。”
“嗯?”她尾音上揚,夾帶着些睡意:“是白微嬈還是白沐瑤。”
霍音環在他脖子裏的那雙手,也能感覺到他面部的變化,帶動着脖頸裏的皮膚,微微上移。
他驀地笑了起來:“為什麽會扯到白沐瑤?”
大概是因為睡意還沒消散,所以霍音才會這樣的勇氣十足:“我以前看到過你跟她的緋聞,傳的沸沸揚揚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因為她長得像白微嬈,才會喜歡上她的。”說道最後的時候,霍音的語氣悶了悶:“就跟你娶我的原因一樣,因為長得像白微嬈。”
“你難道不覺得,小嬈姓白,她也姓白太過巧合了嗎?”
“所以呢?”
梁淮則的脊背很是暖和,再輔以輕微的颠簸,讓霍音的眼皮又更重了一層。
“白沐瑤是她的堂妹,唯一的堂妹,她之前拜托過我要好好照顧她的。”梁淮則語氣微滞,在聽到背上那人平穩的呼吸聲之後,他才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再說,我愛上你的原因,哪能跟別人一樣。”
“傻瓜。”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伏在梁淮則背上的霍音,突然開始睡得有些不安穩。梁淮則故意停下了腳步,等她睡意平穩一點再出發。
隔了半晌,他以為霍音會安靜下來的。卻沒想到,她反倒是唱起了歌來,類似于夢中的呓語。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梁淮則身形一頓。
某年某月,他跟白微嬈一起登上加拿大最高的落基山脈看日落。
那時候,白微嬈的哮喘病還很嚴重。下山的時候,他怕高原低壓引起她哮喘病發,就特地背着她走。躺在他背上久了,她就睡着了。睡夢中一直在重複《送別》的曲調。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後來,她在他的背上醒來。
梁淮則問她為什麽要唱這首歌,她只是說:“唱這首歌的時候,會有回到中國的感覺。”
她伸出頭,伏在他的背上蹭他的臉,細微的胡渣摩擦在她的臉上,沙沙的聲音,梁淮則至今都能回憶得出來。她說:“梁淮則我想家,想爸爸媽媽了。”
她指着半山的落日對他說:“落日的顏色很像火光,爸爸被壞人冤枉私吞公款之後,媽媽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媽媽就是死在火海裏的,現在紅彤彤的太陽,真是像極了那時候的大火。”
梁淮則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再看見落日的霞光。他故意逃避似的,說:“國內空氣質量不好,你的哮喘病現在還很嚴重,所以我們暫時不能回去。”
她心思單純,也沒意識到梁淮則聲音裏的閃躲。在淺啄了一口他的面頰之後,她又頗為感嘆地說:“梁淮則,你愛我愛的這麽小心謹慎,要是哪天我比你先死了,你可怎麽辦吶?”
“你敢!”
他回過頭去,順利地噙住了她的唇,輾轉吮吻。她還被他禁锢在背上,動彈不得。
她沒法反抗,只能等他盡興。等梁淮則終于意猶未盡地松開她的時候,她大喘了好幾口氣,惱怒地捶搡他的胸膛,怒聲說道:“高原上空氣本來就稀薄,梁淮則你是不是想悶死我?”
他也只是狡黠地朝她笑:“我只是想給你渡氣。”
過往的一切太過美好。
想到這裏,梁淮則圈住霍音的手,終是忍不住地收緊了。
他曾經賭輸過。
這一次,他寧可永遠都不要知道賭局真相,也不要……再輸。
他沒資本了,輸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