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鲛人衣

《山海經·海內南經》曾有記載,氐人國,建木之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而《山海經·大荒西經》中又雲,其祖先為炎帝之重孫,互人。縱使後世記載名稱百态,卻都是在說一個物種——鲛人。

傳說南海有鲛人,善織績,織得遇水不濕的龍绡。其水居如魚,滴淚可化明珠,脂膏可燃燈,萬古不滅。

夏淵國,也曾有過關于鲛人的傳說。

那是在遠古開荒之年,大概是夏淵之前的八百年前,人們還不善耕作,只知播種于土壤之下,卻不知灌溉施肥。同樣是令人悲困饑苦的三年大旱,餓死了很多人。當時還沒有形成國家的形制,人們都是以部族的形制聚居在一起。

在大地山川居中的位置,有着一個部族,聚居人群達到了五百多人,同樣是忍受着饑旱。部族裏有一個可通天的巫師,一日,那巫師據說是得到了神的點撥,要求他們每年都要從部族裏挑選一位妙齡少女,跋山涉水來到南海之濱,将少女海祭,便可得到豐沛的雨水甘霖。

人們照做了,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他們都得到了想要的雨水,草木茁壯,乃至周邊地區的人都偷偷從自己的部族跑出來,再悄悄地加入他們的部族。男的入贅、女的嫁過來,一時之間,部族的規模竟達到了千人。只不過他們也必須承擔着一個風險,即很有可能失去自家的女兒。

但奉獻一個人卻能夠讓全家人生活得很好,很多人還是願意的。巫師自家也有一個女兒,喚作若兮,年滿二八,長得很漂亮。巫師就這一個女兒,于是便打算讓這個女兒繼承他的衣缽。

若兮通音律,善裁衣,并且在三歲的時候就會使得一些很有趣的小法術。第四年,同樣的獻祭,當着衆人的面,巫師開始蓍草占蔔,選出那個符合獻祭要求的女孩。當結果出現的那刻,巫師崩潰地倒下,原來,被選出去海祭的女孩正是若兮。

其實巫師在此之前就占蔔到了自己的女兒,他中間試了好幾次,改動了好幾次,終于在正式占蔔的前一次,把女兒的占蔔結果删了去。可誰知……

人,還是不要妄想改動天的旨意。

于是,若兮便跟着巫師來到了南海之濱,被自己的父親親手帶到了木筏上,于晝夜之交的昏時放于海上。她被禁食了三天,腦中已然昏沉,僅僅靠着自己尚存的意識仍舊有一口呼吸。她躺在木筏上,睜着眼睛,看着零星點點的天空。

既而入夜,海上升騰起霧氣。若兮聽到了極其美妙的歌聲,那是來自一個男子的歌喉,猶如鐘鼓锵锵,磬石之音。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到達她的跟前。她聽到了魚尾劃水的聲音,眼角餘光看到自木筏旁邊的海面上,從水中探出一個戴着精美面具的半身男子。

男子赤/裸着上身,胳臂上還挂着水珠。他的手中執着一把彎月匕首,正欲向她的脖頸處劃去。但他頓了頓,他看着若兮憔悴的臉孔,突然就轉了心思。他用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手掌,将流出的血液喂給她。

男子私自帶走了若兮。

他,是一頭混血鲛,喚作玄容,是龍宮未來的女婿。南海關于妙齡女子的獻祭,始作俑者其實是他的未婚妻子,一只上萬歲了的龍女。三年前,龍女發現自己的眉心處居然出現了細紋,花容失色。要知道,她是神,是不會衰老的。不老的含義有很多,其一便是不會生長,也就意味着,這細紋将永遠存在于她的臉上!

龍女不敢哭了,也不敢笑了。這便造成了陸地上長達三年的大旱。龍女又不知從何處得知了一種養顏的禁方——以少女人皮熬湯,敷在她那生出細紋的地方,療效很好,卻只可保持一年。因是細紋處在眉心位置,龍女便托夢給了生活在大陸正中位置的部族巫師,也就是若兮的父親。

且說那頭混血鲛,他的父親是被鎖于海底的黑蛟,母親則是南海最普通的鲛女。玄容自幼跟着母親長大,同樣善織績。一次,龍女過壽辰去制衣,便一眼看上了玄容。玄容那時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娃娃,便被龍女要了去,養成在自己的身邊,定了婚約。

玄容常年帶着面具,因為龍女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他的容顏。

在第四年的海祭中,龍女不耐煩自己再去取祭品,便令玄容出海。她只交給玄容一把寶石匕首,告訴他在海面上将祭品從脖頸處活剝,将祭品的皮帶回來。由是,玄容便哼唱着歌兒出海了。

可他卻不知,龍女的祭品,竟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女。他終是下不了手,便帶着若兮來到了他住的地方,用一張海魚皮替代了若兮本該被剝下的人皮。

如果說世上有一見鐘情這種東西,那應該就是指若兮與玄容吧。若兮飲了玄容的血,長出了鰓,可生活在海底。他善歌唱,她善奏曲;他善織績,她善裁衣……

可二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卻是短之又短。龍女用了替代的海魚皮,眉心處的細紋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加重了,敷處生出了一塊黑斑。她開始歇斯底裏地瘋狂嚎叫,天上烏雲滾滾,雷鳴陣陣,八荒之內下起了暴雨。

陸地上的人們見到了久違的雨水,欣喜若狂。然而暴雨一直在下,洪水開始漲起。土地被淹沒了,房屋被沖垮了,人們又開始怨聲載道。

龍女查出來是玄容私自偷藏了她的祭品,內心憤恨。她看着鏡中自己臉上那塊抹不去的黑斑,咬牙切齒。龍女又給那個巫師托了夢。

她告訴若兮的父親,鲛人淚可化寶珠,南海有一個混血鲛,其父為一條興風作浪的惡蛟,用那個混血鲛的眼淚去填她給的一尊玉鼎,當填滿的時候,大地的暴雨即可消停。巫師問龍女,如何能得到混血鲛的淚水,龍女想了想,又給了他一盞燈臺,笑着告訴他,如果得不到淚水,便用那混血鲛的脂膏燃燈吧,燈亮而雨停。最後,龍女還好心地告訴巫師,他的女兒其實沒有死去,而是生活在了海底,只要巫師在海邊帶着她給的玉鼎和燈臺,呼喚女兒的名字,便可将其喚回。

巫師從夢中醒來,果真床頭邊上放着一個小巧的玉鼎和一盞燈臺。既能拯救四方蒼生,又能見到女兒,巫師便即刻動身前往南海之濱。他喚着若兮的名字,果不然,女兒從海面上出現了。父女倆抱頭痛哭,巫師将“神”的旨意告訴若兮,若兮便說她肚裏的孩子父親就是那頭混血鲛,玄容。

若兮自然是選擇前者的止雨方法的,她帶着那尊玉鼎,回去找玄容。玄容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也很樂意幫這個忙。只不過他現在早已沒有淚水了,于是便拿出之前攢下的。所幸鲛淚攢了很多,從體積上看完全夠填那尊鼎幾個有餘了。

然而,前一個方法是陷阱,因為那尊鼎一直填不滿。二人啞然,若兮并沒有将第二種方法告訴他,她哀求他,哭一哭。

卻不料,巫師使了法術,早早地跟在了若兮的後面。他也見到了那鼎填不滿,他的手中握着燈盞,心底在猶豫不決。怎麽辦呢,巫師想到了女兒腹中的孩子,是時候做出取舍了。他趁着若兮不注意,擊向了她的腹部。不無意外的,若兮捂着絞痛的腹部,她流産了。

玄容自然是見到了巫師,正欲與之相搏,卻被若兮流着淚攔住了。若兮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她體內鲛人的血之前被暫時集中起來供給胎兒,可如今那胎兒流掉了。她的鰓逐漸在消失,玄容割破自己的血管,喂給她血液,卻不起作用,他開始流下了眼淚。巫師心痛不已地拿着玉鼎去接,還是填不滿。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想到了蒼生,巫師握緊了手中的匕首。玄容看到了巫師手中的燈盞,已是了然,他明白了這是誰的所為。如果那燈不被燃起,想是龍女并不會放過他們三個。

玄容想起了母親曾經在他小時候說的一個傳說。都說鲛人淚、鲛人脂作何寶用,卻鮮有人知曉鲛人衣。鲛人衣不是用鲛人所織龍绡制成,而是用鲛人一整張皮制成的。傳說,穿了鲛人衣,可上天入地,可在海裏自由生活。

現在,只有鲛人衣可保若兮能夠堅持到走出海面。

玄容吻了吻若兮蒼白的面龐,流下了最後一滴眼淚。那淚混着血絲,化作了紅白相間的一顆珠子。

……

故事的最終,燈盞被燃起,暴雨得以平息,陸地已經被淹沒。若兮裹着一張鲛人衣,被巫師從海底帶出了水面。

後來的每日,不管天氣如何,若兮都坐在一張木筏上,用兩根竹竿撐起鲛人衣,迎風而舞,對天哀歌。她希望天神能夠看到,如果上天有情,能不能把她的愛人還回來?于是民間便有一種說法,漁女的丈夫若是回不來,便用杆子撐起丈夫的衣服,作人的動作而舞。

再後來,龍女被天神處罰,灰飛煙滅,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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