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拂涯沒料到他突然扭頭。
到底是活了兩百年,長他許多歲數,沒經歷過也在不同場合親眼見過,只是反應再快也有些意外。
很軟的觸碰,就像他給她所有的感覺。心緒說不清道不明,只是莫名離奇,她沒如過往一般朝對她欲圖不軌的人出手。
——假如她願意,在她心念方起時,面前人便會身首分離,血濺當場。
她停住沒動的光景,眼睜睜見着小貓受驚害羞,暖白染緋的貓耳輕抖,出賣了他的心事。
拂涯倏然擡眸,褐色眸子掃過,對上了門外銀瓷震驚怔愣的雙眼。
廣袖随擡手鋪落,擋住那對因心緒起伏而炸出的貓耳朵。
拂涯盯着銀瓷,見她兩手捂嘴不住點頭,這才松了眼裏的防備之意。
靈流滾動,半阖的門徹底被關上了。
“拂涯,我、我不是……”相南語無倫次,根本不知如何辯解,“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垂落的視線裏,貓耳狼狽趴在頭頂,漂亮又可憐。
替他遮擋的手下落,停在貓耳邊,手指輕蜷,不輕不重地撓。
“我不是故意……”話沒說完,被她這樣舒服地碰着耳朵,相南突然閉嘴,卻仍沒擋住喉嚨裏悶出的小聲響。
拂涯眉眼很輕地動了。
她本就手癢,眼下見着他像極了從前的小貓模樣,更是沒可能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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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在她手心裏不算掙紮地掙紮,喉嚨裏低淺的嗚嗚聲劃破躁動的空氣,順着耳骨敲落在耳膜上。
案幾宣紙上墨水淩亂劃過,交疊的手握在一處,冷白筋骨明晰,腕骨處青色脈絡輕凸。
相南眼邊發紅,終于在忍不住想貓叫之前,嗓音啞啞地求饒:“拂涯,我錯了,放過我嗚……”
“不是舒服麽?”手背貼在他掌心裏,交扣的指節被他握到微微發疼。
相南恥于承認,下意識嘴硬:“不舒……”
“嗯?”手指捂住貓耳,用了兩分力氣揉撚。
“咪嗚!”
空氣有瞬間的靜默。
相南面色通紅地心如死灰,國師大人終于停住了作惡的手。
良久,耳邊傳來輕而愉悅的笑意。
相南從沒聽過她這樣的笑聲,很輕松,發自內心的愉悅。
可他此刻寧願自己是個聾子。
國師大人不做人很久,眼下顯然也不是,手指肆無忌憚撥着他的耳尖,“小貓害羞了。”
相南紅着臉不吭聲。
拂涯:“害羞什麽,嗯?”
相南短短十八年月的妖生從未如此丢人現眼,他只想找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安靜地入土為安。
只是國師大人顯然沒想給他入土為安的機會,她撥着他的貓耳,嗓音放輕,耐心十足得簡直不像她,“不說話?”
相南扭頭躲在她垂落的寬袖下,耳根感觸分明。
在她手指意味明顯之前,衣袖裏傳來低啞羞窘的喃喃,“……好丢臉。”
-
翌日,馬車駛離上京。正午時分,已經在往江陵去的官道上走了很久了。
小貓自昨日被她捉弄過後,直到此刻,非必要不開口,不經意的對視超出兩息就紅耳朵。
他安靜得有些自閉,不過再耍性子也緊跟在她身邊,眼下便靠在馬車裏閉眼裝睡不理人。
拂涯慣來沒心沒肺,處理完鎮妖府兩封加急的文書便支腮盯着假寐的人。
九尾靈貓對危險和注視敏感,何況她這般不加掩飾。遮覆的睫羽輕微顫動,耳朵是不受控制慢慢變紅了。
相南忍無可忍,偷摸睜了絲眼縫,視線剛飛出去就與她撞了個正着。
左右是被發現了。
小貓語氣不太硬地兇巴巴:“幹什麽?”
拂涯探手從旁邊食盒裏端出一碟小魚幹,“餓沒餓?”
“……”他是這種能用一碟小魚幹就打發的貓麽?
從油鍋裏滾出來的金黃色小魚幹裹着粉面,細碎孜然不多不少,香味在馬車裏彌漫,一陣陣湧入鼻腔。
相南喉頭微動,“不……”
“張嘴。”銀箸挾持死不瞑目的小魚伸到他面前。
他下意識聽話,反應過來,舌尖上味蕾已經因接受美味開始旋轉跳躍了。
相南:“……”就好沒出息。
拂涯執箸撥弄碟子裏的小魚,“要我喂還是自己來?”
究竟是吃人嘴軟,再否認過于不識好歹,只是她這話也沒給他拒絕的餘地。
相南氣惱自己在她面前總是如此無力被動,眼下倒有了兩分膽魄,居然敢擡眼瞪她。
清亮眸子幽怨柔軟望過來,情緒明白镌刻其中。
拂涯很輕地笑,在他開口之前,夾着小魚幹堵住他的嘴。
咬住魚肉的小貓:“…………”
他好好的出息到底為何背信棄義離家出走?
相南氣悶至極,在她收手之前握住了她的腕子。握完才發覺似乎哪裏不對勁,他嚼着魚肉垂眼。
相南:“……”
要拿筷子啊,抓住她幹什麽?
拂涯悠然自若見着他手忙腳亂,指骨順着她的手背,明明氣急卻仍不失禮地接了筷子。
再逗估計得惱羞成怒,國師大人深谙對付小貓的分寸,不疾不徐收了手。
相南唾棄自己毫無底線,被她一碟小魚幹哄得服服帖帖,手下嘴裏卻沒留情。
他咽下魚肉清口,不甚自在用另外的手碰她,“要不要?”
“嗯?”半日光景,再走三裏地就要過界碑了,拂涯打量過周遭環境,從掀開的軒窗簾子外收回視線。
轉眸便見他照貓畫虎,學着她方才,将小魚幹喂到她嘴邊,淺色眸子忐忑地巴巴望她。
拂涯默然。
——她此生都不可能再吃魚。
她該怎樣拒絕才不會讓小貓失望?
正斟酌言辭,卻見因她久久不回應,小貓眸色已然暗下來。
分明不言語,又像受盡了委屈。
拂涯:“……”
這還沒開口,若是開口又是怎樣的煉獄?
反正無毒無害,死不了人便是。
拂涯動唇,小貓眼眸果然亮起來,小心将魚送到她唇邊。
約莫是國師大人的吩咐,府裏廚房總是變着花樣做魚,紅燒清蒸煮湯,百八十般手藝,完全刷新他對吃魚的所有認知——妖宮裏最好吃的魚是在沸水裏滾一圈撈出來的,絕無這麽多花樣。
應是因為要南下,路途遙遠,府裏廚子做了許多這些小魚幹。
此番的又與之前裹着蜂蜜的小魚幹口感不同,微辣噴香,能驅逐跋涉的枯燥感。
相南很喜歡這碟小魚幹,見她嘗過,頗有些高興,“府裏新做的口味,好吃嗎?”
“……”拂涯囫囵嚼下,對上他充滿希冀的眸子。
吃都吃了,還差這句話麽。
國師大人面無表情:“好吃。”
銀箸垂落又擡起,小貓繼續巴巴看她。
還喂上瘾了。
拂涯抵着他的腕骨,輕笑,“自己吃,不與小貓搶食。”
-
碟子裏小魚幹去了大半,天幹暑熱,拂涯見将人哄好,制住了他還要夾小魚幹的手。
她将灌了水的葫蘆遞給他,“油炸過幹,吃多了上火,喝水。”
相南意猶未盡,不過解了饞,此刻聽話得很。
他解開葫蘆的塞子,倒是先遞給她,“路上走好久了,你先喝。”
拂涯微愣,旋即很輕地勾唇。
她接過仰頭,姿态閑散,因着不緊不松地抵着,細弱水流滑過下颌沾濕了淺色常服。
目光莫名凝在她身上,回過神來,相南匆匆垂眼。
素手拎着葫蘆遞還。
相南順手接過,正要喝水,葫蘆口上淺色唇印撞入眼中。
是她用過的葫蘆,是她的吻。
腦海裏驀然晃過昨日擦逝的觸感。
他最終停在她面頰上,可那樣的角度,她因着說話正巧垂眼望下來,微錯的鼻尖,他不可避免地會碰到她。
他親到她了。
原本逃避的心事卷土重來,心髒砰砰亂跳,抓着葫蘆的手指繃得發緊。
拂涯将水遞給他後便又撩了簾子。
界碑已然出現在視線之中。
她淡淡垂手,回眸見小貓保持着接完水的動作一動不動。
“不喝?”
“什麽?”相南回神,眸光不受控落在她唇間。
她喝過水,淺淡口脂被水染濕,一種瑰麗動魄的潤澤。
“發什麽愣。”手指在窗沿點了兩下,拂涯若有所思,“嫌棄?”
明明是他自己給的。
“不、不是!”相南又急,手裏的葫蘆燙手燙心。
拂涯的性子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她在他面前不拘小節慣了,本是無心之舉。可叫他借一個葫蘆輕薄她,他卻萬萬做不出這種不知禮的事。
他糾結片刻,握着葫蘆,隔空将水倒入口中。
剛将水吞下去,聽見她含義莫名的笑,“不嫌棄。”
“……”相南啞口無言。
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耳朵燙得要命,相南繃了半響,餘光偷瞄她。
面色淡然瞧着是和平日沒區別,可他就是知道她不高興了。
“拂涯。”相南垂眼不敢看她,将葫蘆伸到她面前。說話都覺得羞恥,可就是忍不住,“往後你用過的東西……不許給旁人用。”
他耳根紅得與昨日書案旁不經意的觸碰後別無二致。
拂涯搞不明白他突然害羞什麽,順着他的動作,瞥見了葫蘆上那圈唇印。
“……”
她默然,尚未來得及思索,順嘴溜出話逗他,“不給旁人那給誰?”
相南說完便羞得想跳馬車找地縫,結果她聽了還偏不給他臺階下。
她是很喜歡自己的吧?
小貓深信不疑過,但随着幾月的相處又不太确定。
——不确定她是真的喜歡自己,還是單純地只喜歡養貓。
如今呢?他昨日那樣親過她,她也不生氣。眼下這句話聽着,除了親昵,好似……也沒有怒意。
可他應該是,好喜歡她了。
相南驟然明白每次為她心跳失速的原因,可将将明白就被逼坦白,換做誰恐怕都難以接受良好。
握着葫蘆的手緊了又松。
他的羞窘總是肉眼可見,如此赤誠的歡喜。
拂涯冷靜兩百年,今時今日栽在這樣一只毛頭小貓身上,竟也失言,将場面變得如此難以收拾。
“小小年紀,”拂涯輕笑,去拿那個葫蘆,“誰給你的膽子妄圖管……”
“給我。”相南驀然制住她的手腕,握緊葫蘆,眼邊紅紅望她,“給我吧,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