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時光如河,驚鴻掠影。

柴曲小城魚米富饒,原也是江陵屬下一片淨土。

十三年前,前縣令操勞過度,肺痨積郁離世。

縣城不大,一條長街能貫穿南北。

百姓和樂互助,夜不閉戶是常有之事。

街末有鄰,青梅竹馬,都與城中小孩玩得不錯。

某日小姑娘與衆人分別回家,父親牽着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說是外出回家遇見的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可憐小孩。

從此她有了個弟弟阿虎。

五年前盛夏,柴曲縣敲鑼打鼓,禮堂內龍鳳燭高燃。

自那之後,阿虎不告而別,消失在柴曲巷陌。

新換的縣令為人親和,百姓遇見難事總親力而為。

他不吝惜散金銀,若遇着有人着急夜訪,披衣而起也不見不滿。

柴曲縣每年的收成都好,可家家戶戶剩下的米糧卻不多。

衆人心生疑慮,可每每見着縣令便想起他為柴曲縣所做的諸多事,憤懑疏解,又從他言辭中聽聞江陵富庶而太守不顧小城百姓,因此又生怨怼。

家中日子不太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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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與周木成婚多年,雖一直無子,但上無長輩催促,夫妻生活十分和睦。

直到年前,縣令命小厮找上門來,約莫是要商議城中土地之事。

柴曲土地都歸公家,數十年來都分下來由人栽種,年末時收糧。

這幾年縣裏關于土地肥沃和多少之說矛盾頻起,衆說紛纭,都怕累及自家利益。

周木秋末農忙後進山砍柴傷了腿腳,這趟只能她跑。

秋霜抵達縣令府邸,便見庭中紫竹後蘭亭裏有人對飲。

縣令陪笑,肥頭大耳的男人往桌上放了一錠金子。

秋霜警惕頓生,正想走,縣令擡手,小厮面色兇惡按住了她。

昏暗客房裏,她被人壓在榻上,聽背後的男人叫她霜兒阿姊。

這輩子,只有一個人如此叫她。

秋霜掙紮不休,恨極所謂的男女之別。

申跡以周木的性命威脅,不怕她洩露,不許她死,每隔三五日便來找她。

她的沉默和瘦削日漸分明。

腿傷總會好的,那日周木尾随她進了客棧。

一門之隔,聽見她的怒罵低泣和陌生男人的威吓。

她瞞他很久,秋娘愛幹淨,他都清楚。

憤怒變得無力,他在門外泣不成聲。

又到申跡派人來找她的時候。

恰巧秋霜去城中采買,周木在腰間別了把匕首,摘了家門對街那棵樹上的紫竹葉片。

客棧雅間的門被推開,申跡見了他卻不意外。

他倒了兩杯酒,轉着拇指的翠綠扳指,随手摘下來丢在他面前。

一塊扳指,是他強占人.妻給他的打發。

申跡笑眯眯說着叫他與秋娘和離,周木垂首,許久,将扳指握入手中。

轉身離開之前,匕首終于出鞘。

可惜沒能殺死那畜生。

他被揍得鼻青臉腫,再也沒有機會回家,不能再見她一面。

秋霜找到江陵城申府,被申跡囚禁困在屋裏。

她清楚申跡有多恨他們夫妻二人,像是怕她不信他會下殺手,某日他帶着兩條腿兩只手送到床邊,在血淋淋的見證下強迫她。

申跡不讓她死。

一個存了死志的人能活多久?

春花浪漫,晴空開闊。

那年斷線脫軌的風筝飄過經年的風霜,終于在又一個盛夏之前,摔得鮮血淋漓。

-

血陣中,赤紅色迷霧缥缈,其中人影有了清晰的輪廓。

皮肉幹癟,潦草紗布裹纏,兩行血淚自眼中淌下。

“你是誰?”她的嗓音幹啞如被裂火灼傷,穿破熱氣刮在耳膜上生疼。

落生劍尖又往下陷,拂涯閉眼問道:“還想死嗎?”

“這副模樣……”旱魃哈哈大笑,血淚卻更洶湧,“我還能有求死的權利嗎?”

“只要你想,”握劍的手繃得骨節分明,她挺着脊背,壓住換氣聲,“我說有便有。”

身後動靜不容忽視——

她早先便察覺另有同源熱氣靠近,可只靠落生根本壓不住陣,若她分心,還魂陣破,旱魃脫陣,今日所有人都将屍骨無存。

而她不得分神之際,妖力暴起,卻不是為了殺她。

眼下陣中旱魃暫時恢複神志,而她以自身牽引還魂陣遭受反噬,站着都已是勉強。

可眼下絕容不得她軟弱。

拂涯緩了兩息,落生離地,她緩緩回眸。

比之秋霜所化旱魃要更小的一團迷霧在合力結界中左右亂撞,一群妖族倒地,只剩張揚九尾和鹿角勉力支撐。

兩人特征鮮明,又一同出現在此處,還有什麽辨不出身份的。

拂涯心中微動,側首問陣中,“那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旱魃嗓音粗啞難聽,重複後又突然大笑,“我的什麽人?那是我的孩子啊,我的親生孩子……”

“孩兒乖,過來娘親這兒……”

旱魃低聲哄,被困住的紅光卻更失控。

相臨川被逼爆出九尾已是丢人現眼,此刻見鎮壓不住,眸色冷厲地怒斥:“我等出手相助,國師在做什麽?!!”

“又與娘親鬧脾氣。”旱魃嘆氣,“好不乖的孩子。”

握落生的手越發緊——還魂陣分明沒出岔子。

拂涯皺眉,忽聞極輕的嗓音飄至耳邊,“我要将它帶進來,只是強行破結界恐傷人,勞煩你叫他們松手。”

拂涯猝然轉眸,緊盯陣中面目全非的幹屍。

見她望來,紅霧克制,露出那張吓人的臉。

沒有半分遮掩,旱魃坦然回視。

熱浪平和,良久,拂涯啓唇,“撤結界。”

相臨川眯了眸子,“你最好不是在找死!”

彼此僵持。

衆妖身後,相南遠遠望着血陣前的人。

身後烈焰流淌,她孤身為營。

相南指尖陷在掌心裏,紅了眼冷靜道:“皇兄,你信她,收手。”

北昭國師是什麽人?她再自大,不可能拿北昭和兩界做賭注。其實事已成定局,都有所偏向。

相臨川眸色複雜,“你倒不怕她死。”

相南咬牙,簡直就是要哭,“拂涯不會出事!”

“……”相臨川沒眼看,“彌渚,兩息,結界轉向。”

結界反向罩在原有護盾上,失去控制的小旱魃拔腿想往外跑,還沒來得及轉身,血陣中旱魃擡手,熱浪繞過拂涯圈住它。

“跑什麽?”旱魃大笑,“娘親的話也不聽?”

熱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小旱魃帶入還魂陣,沙啞嗓音陡然尖銳:“早就該死的東西茍活至今,還想往哪跑?!”

秋霜和周木沒有孩子。

大陣中幹熱猛漲,旱魃探手抓入紅霧,刺耳密集的脆響不絕。

熱浪在陣中推擠,尖叫痛呼能穿破雲霄。

旱魃面目猙獰手段殘忍,怪叫之中,一聲哭喊傳來,“娘!”

殘殺的動作微頓,只片刻,一切卷土重來。

“誰是你娘?該死的畜牲,別叫我娘!!”

旱魃争鬥,熱潮洶湧,可沒有掙紮脫陣的意思。

然而近距離直面熔漿高溫也非易事,落生劍尖又入土,站穩都難,遑論離開此處陣眼。

拂涯阖眼,幾乎同時,有風卷來,擁住了她。

她的身子熱如烙鐵,相南抱住她,又記起她怕熱,手忙腳亂地松開,去捧她的臉,“你怎麽樣了?”

小貓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拂涯輕笑,撞進他懷裏,“衣服要碎了,抱我走。”

·

相南顧不上其他人,抱着拂涯徑直回了主屋。

柴曲縣一滴水都找不到,連石牆都燙到能煮肉片。相南把床上枕被丢幹淨,翻出個竹面枕頭墊在她後頸。

人剛放到床上,一身輕薄夏衣就碎了個幹淨。

“……”

小貓邊哭邊紅臉,拂涯體內靈氣紊亂,正難捱至極,睜眼便見他這模樣。

她頭痛欲裂,卻沒忍住笑,“又沒死,哭什麽?”

小貓沒吭聲,眼淚流得更兇了。

“……”拂涯默了默,忽然虛弱道:“好熱。”

相南難堪地抹了把淚,又開始着急:“沒有水,木制的東西眼下最涼快了……哪裏難受,我要怎麽做?”

“抱我。”拂涯半阖眸子,克制昏睡的沖動,“你身上舒服。”

相南愣住,紅臉俯身将她撈進懷裏,側臉貼上她,“好些了嗎?”

“嗯。”

指間妖力盡可能平息燥熱,相南用手背貼她,“要不要吹風?屋裏有扇子。”

“不要。”話音漸輕,“讓石清他們在城中尋套女子的衣衫,我歇半個時辰,到了叫醒我。”

“好,”摟她的手微緊,他強裝鎮定,“睡吧,我會守在此處。”

-

除了開門取衣服,相南寸步不離。

他眸色緊張,怕她睡過去不醒來,隔一會兒就探她的氣息脈搏。

床上簾子被卸了個幹淨,相南坐在床沿,等手上溫度降下來便又抱她,臉頰貼在她側臉。

她的氣息勻稱舒緩,是安定下來了。

相南松了口氣,半個時辰轉眼便過,可舍不得叫她。

他不叫,國師大人定力十足,自己在他懷裏醒來了。

小貓抱着她,像是吻,輕輕落在她耳邊。

其中珍重後怕滿溢,還有輕微吸氣聲。

“又哭?”拂涯偏頭,唇珠蹭過小貓的臉蛋。

流淚才丢人,小貓不承認,“沒哭!”

他抿唇控訴瞪大眼。

眸光流轉,拂涯拽住他衣角,仰頭碰上去。

她的吻有些兇,唇齒碾過,呼吸急促。

拂涯扣着他的後頸,吮他的唇瓣,“相臨川來找你了。”

“不是我告訴的,”喉骨滾動,相南托着她的腰,“我不知今夜他們會出現在此處。”

她不說話了,撫着青絲下修長頸線,半是溫柔半是咬。

“拂涯……”被她觸碰的地方有細密麻癢彌散,順着脊背打穿尾骨。

握腰的手指揉下紅痕,他的聲線已是被逼啞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皇兄也不可——”

氣息在唇齒間交換,濕熱滑入,勾舔過齒龈。

貓耳在頭頂炸開,等她離開,相南僵住,下意識咬住了牙關。

又是一陣輕輕的笑意。

潮濕的吻落下,她揉着他後頸,耳語輕柔似塞壬海妖,堂而皇之地勾引。

“小貓,”舌尖肆無忌憚,“聽話,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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