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申跡被拴在街上受百姓唾罵三日,最終被關入江陵城的地牢中。
地牢裏暗無天日,沒水沒糧,偌大地牢清空,只關了一個人。
他本成了瞎子,耳邊又沒有聲響,如此關了半月有餘,今日終于發瘋了。
拂涯吩咐:“你們去審。”
石清石影得令,轉身往地牢去了。
客房床上,相南一身寝衣板正,正盤着腿在運靈。
小貓對柴曲縣一行耿耿于懷,如今在她身邊書也顧不上讀,有時間便修煉。
胸肺中氣血淤堵。
自上回咳血已有兩日,她總不去見琉夏,逼得人下了最後通牒。
拂涯壓了兩息,胸肺中仍不好受。
左右有影衛守着,她撈了筆留字,這才不緊不慢去城中醫館尋人。
國師大人為養病做了多少妥協琉夏都看在眼裏,眼下摸了她的脈,愁眉不展道:“方子還是不夠勁,只吃藥太單薄了,這兩日我翻古醫書倒是有收獲,偏生那地方……”
她為醫者素來果決,幾乎難見如此吞吐的時候,拂涯便問:“何處?”
“無妄山脈。”
無妄山脈是妖族境內的雪山群,其上冰雪終年不化,白雪覆野,霧凇綿延千裏,是世間真正聖潔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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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血銜香就産自此處。
傳說在山脈深處,有一雪山名曰別垢峰,孤峰獨立,怪石嶙峋,萬仞之巅處有一口不凍泉。
雪山中的暖流,冰寒炎熱交替,天地間自然交融的靈流氣場。
若是借不凍泉之力,她這身血毒興許能一并除盡也未可知。
而拂涯聞言,不假思索,“不去。”
別垢峰之說只存在于妖界古書,人妖界自來分隔據守,再有傳聞也難以求證。
到底是北昭國師,她管鎮妖府兩百年,不知與妖族結了多少梁子,眼下這身體過去,無異于羊入虎口。
琉夏聽聞拒絕,說不好松沒松氣,反正是很愁。
“行,”她掏出一把藥丸,“這幾日煉的,吞服之後自己運靈疏解經脈,別的我再想辦法。”
末了,又道:“若下回再咳血,立即命人來找我,得替你紮幾針。”
自有了小貓之後,國師大人便再未獨來獨往過。琉夏收拾藥箱,随口問:“妖界妖主未知會你與陛下便擅自過境,眼下該回去了吧?他們若走,相南也跟着離開?”
她問完許久,身後也沒回應。
琉夏回頭,便見她面色淡淡,一臉沒情緒。
可她過往的沒情緒不是如此的。
唇線平直,眉眼疏冷,不像是沒情緒,倒像是……煩躁。
琉夏愣住,“拂涯你……”
“走了。”
“诶等我!”她拎着藥箱追上去,“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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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熱鬧,青瓦潮濕生出細微青苔。
琉夏熬了一宿煉藥,眼下又餓又困,拽了拂涯在路邊小攤買了一屜噴香的小籠包。
“要不要?”琉夏咬着包子,紙包往她面前伸。
國師大人嚴肅慣了,琉夏習慣性問她,也沒指望她接。
只是這回半響沒人回應。
“怎麽了?”琉夏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
目光盡頭,形容相似、氣質卻全然不同的人正從一家客棧裏出來。
身後一衆護衛模樣的人妖氣毫不收斂,琉夏三腳貓的功夫站在此處都聞得見。
走在前面的兩人,不是相臨川和相南還是誰?
一行人往外走,方向正沖着城門。
嘴裏的包子突然就不太咽得下去。
琉夏瞄了眼身邊的這人,只覺得那張臉臭得不能看。
“傻站着做什麽?”琉夏将包子一骨碌塞回藥箱,拉過她的胳膊,“堂堂國師大人,什麽德行?相識一場,告個別不過分吧?”
她難得遲鈍得像根木頭,回過神來已經被拽着穿了兩條小巷,停在了他們出城的必經之路上。
“拂涯,”琉夏掏着包子演,“眼下江陵城旱災解了,我們……”話未說完,似乎不經意扭頭,正巧對上一群妖族的視線。
琉夏咽了包子,眸光轉完一圈,笑道:“好巧,你們也在逛街?”
相臨川颔首回應,端的是妖界之主的氣度朗朗。
彌渚這幾日正愁怎麽将相南帶回妖界,今日出門恰巧碰見他落單,腦筋一轉便将人騙進了客棧。
是他出的馊主意,眼下自然心虛,彌渚挂着虛僞笑意,“難得來一趟,自然走走看看,帶些特産回去。”
兩人的話真假半摻,相南卻半分未注意到,目光往前,只落在一人身上。
她沒說話,可臉色極不好看。
他本是看見她留的字條出來尋她,此刻與相臨川站在一起,在她的對面,明明沒做什麽,心中卻空茫發虛。
“這是去哪逛?”琉夏歪歪腦袋,宛若對無聲刀光劍影一無所覺。
“國師公務繁忙,”相臨川笑,“今日既然遇見,有些話還是要說。”
“什麽?”拂涯錯開相南的視線。
“人妖界分立,此番是我破例過境,”相臨川假模假式地拱手,又道:“只是事出緊急,想必國師能夠理解。既然找到小南,不宜再多加叨擾,不日玄天橋開我們便啓程回去了。”
心中疑窦開解,相南猝然轉眸。
相臨川笑得不露破綻,彌渚側首偏眸故作不知情,身後小妖對上他的視線閃躲地避開。
“拂涯,我……”相南恍然明白,着急要往前走,一步未出,便被人扣住了。
相臨川沉臉,“相南!”
彌渚眼見情況不對,擡手一揮,身後小妖盡數散開,守在街角阻隔人群的窺視。
相臨川長他兩百餘歲,前任妖主修為高深,可極為重欲,後宮裏除了他們母妃還有妃子無數。
後宮争鬥波雲詭谲,他們母子三人在妖宮相依為命。
相臨川平日看着懶散好說話,真要遇上大事卻嚴苛,只是無論如何,從未這般連名帶姓地叫過他。
相南怔在原地,“皇兄……”
“你還認我是你皇兄?”相臨川冷笑,“人妖相戀,還是北昭國師,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相南沉默抿唇,眼眶卻紅了。
相臨川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就頭疼,磨着牙根語氣卻緩下來,“母後為了你吃不下睡不着,你在人界算什麽?明日便跟我回去。”
“我……”
琉夏沒想到相臨川如此開門見山,被他抓住的相南繃着臉泫然欲泣。
場面複雜,不是她個醫修能介入的。
琉夏捏着包子不敢輕舉妄動,忽聽身邊人道:“走了,回去。”
國師大人毫不留戀地轉身,連個眼風都沒給剩下。
琉夏愣了愣,挎緊藥箱,當即跟着往外走。
小妖就守在路口,走出這條街,一切就該結束了。
琉夏緊盯着拂涯的臉。
她一臉不近人情,此前郁結都消散,眉眼淡漠無謂,又成了以往冰冷無情的模樣。
這還不如之前會煩躁的狗樣子。
琉夏真不懂這人。
兩百年冷情冷性,一朝情動竟如此要命。可她拂涯說一不二,有些東西,說要舍棄,便頭也不回。
她正替人揪心遺憾,有風猛然從她身邊刮過。
山林草木之風帶着人往前踉跄兩步,勁挺脊背狼狽俯折。
熱淚滴落,他的嗓音啞極,“拂涯,你不要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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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福客棧,三樓雅間。
相南緊扣着拂涯的手,相臨川無語至極,看他一眼頭疼得要死。
妖主開口,語氣涼薄,唯恐不夠陰毒,“國師鎮妖手段高明,百聞終不如一見,相某委實佩服。”
某國師聽不出其中嘲諷似的,語氣仍舊淡淡,配合此情此景,簡直能逼人上吊,“妖主過譽了。”
交扣的手似緊非緊,相南手心都悶出熱汗,可她只是由他抓着,沒有力度的指骨微蜷。
他原本還緊張,不知怎樣才能妥善處理好此事,聽見她的回答,莫名彎唇笑了。
笑聲很輕,但非常突兀。
相臨川冷睨,眼風如刀。
“妖主可知,近來妖界有大量妖族流入人間?”
相臨川收眼,正了兩分神色,“你以為是我派來的?”
“懷疑過。”拂涯言簡意赅。
她倒是坦白,可這話聽着怎麽就這麽刺耳。
他寧願被揣度用心,也不想聽見最後那個字。
相臨川拳心發癢,最終卻道:“這些妖族嚴格算來并不歸妖都所轄,都是些邊境的散妖。”
“沒有頭緒?”
相臨川哼笑,“國師覺得,兩界已經友好到這種能互通有無的地步了麽?”
三兩句話彼此透了個底,其餘再談無可談。
相臨川陰陽怪氣完拂涯,再不情願也是将視線落回了相南身上。
他的眸光沉甸甸地壓人,相南硬着頭皮頂風作案,斟酌道:“皇兄,我還不想回妖界。”
相臨川半眯鳳眸,話也冷嗖嗖的,“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嗎?”
“清楚。”相南垂了下眼,“我想留下來。”
“小沒良心。”相臨川眼睛疼,“為了她,你連母後也不顧?”
“不是,”相南欲言又止,“再過些時候吧,我會回妖界和母後請罪的,眼下我不能走。”
相臨川沒興趣聽年少開情窦的小貓吐出來的一腔真心,腮幫子緊了又緊,只道:“妖界地遠,鞭長莫及,你若死在外面都是咎由自取,別怪皇兄沒提醒過你。”
“明白,”相南低聲,“是我不好,叫你和母後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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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夏沒覺得自己如此礙眼過。
回程安靜得極為詭異,她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方踏入太守府,腳底生風立馬跑了。
相南牽着拂涯的手,不知多少回偷瞄她,國師大人多敏銳,可始終視若無睹。
“拂涯……”相南輕晃交握的手。
天青欲雨,烏雲散漫飄搖。
客房門被推開,他跟着踏入光線不甚明朗的房間。
腳下剛站穩,木門被撞,砰地阖攏。扣他的手繃得筋骨分明,不由掙紮地将他按在門上。
膝蓋頂入兩腿間,親密無間的距離,一只手蹭過喉骨攀上後頸。
指骨微緊,鉗制而狹昵。
相南被迫俯首,吐息噴薄于口齒間,鼻尖交錯,她貼着唇角,聲音輕啞,“小貓。”
“嗯?”喉結滾了圈,相南呼吸急促,弓着背吻她,“怎麽了?”
手指不輕不重摩挲,拂涯吻過又離開,“相臨川冒險接你,怎麽不走?”
後頸發癢,麻意蹿上天靈,又順脊背擊穿尾椎骨。
他低喘兩聲,空着的手無着落,按住了她的腰。
“不想走。”
“為什麽?”
因為離不開你,因為你需要我。
他歪頭蹭她的唇角。
沒等到回答,拂涯偏開腦袋,捏着他的後頸強迫他擡頭,“說話。”
“嗚。”
長睫振動,春池上霧氣朦胧。
“小貓聽話,”她仰頭,似獎勵的吻,“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