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刺
第16章 夜刺
延王的承諾很有效,兩天之後,文光再次去牢房中探望的時候,王亥就回來了。
但讓文光不安的是,王亥并不知道自己曾經被人“賣白鴨”,居然以為自己一直被關在這裏。
他抿了抿唇,努力無事般笑道:“……阿難現在還行,等你們出發的那天,我再來送你們。”
王亥腼腆地說了謝謝,文光心思有些雜亂,只是點點頭,便和琳千夜一起離去了。
回到舍館中,文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不安寧。他隐約有種預感,這件事并沒有因此平息,甚至還會掀起更大的波瀾……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平靜地度過了幾日後,一個無月的黑夜裏,床榻上遮蓋的嚴嚴實實的紗帳中,一個美貌的少年突然大汗淋漓地掙紮起來。
正是被琳千夜以哄睡為借口扣在自己房中的文光。
與他共枕的清俊青年警覺地清醒過來,輕輕将困在噩夢中的少年推醒,關切的目光凝在他沁着細密汗珠的白膩臉龐上。
自從那日探望王亥回來,文光就一直魂不守舍,每晚都睡不寧貼,夢中驚醒更是常事,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驚恐。
琳千夜明白像文光這樣一直生活在簡單環境中的人,突然直面了複雜又黑暗的事情會受到驚吓,但他沒想到文光的反應會這麽嚴重。
文光大叫一聲坐起身,腦中還有揮之不去火光與血色,一層層的心悸如同浪湧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地湧上心頭,讓他情不自禁地攥緊了胸前的衣襟。
他直愣愣地盯着黑暗中的紗帳,半晌,才反應過來,看向身旁的琳千夜,“抱歉……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
水銀般清透的眼眸中還蕩着不安,似乎只是回憶就足以讓他陷入一種驚恐之中。
“我看見了漫天的火光……好多好多的鮮血……屍體像是山一樣堆在了路上,房屋全都被火燒成了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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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與生俱來的善意又開始折磨他。
琳千夜輕輕撫着他被冷汗浸濕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沒事,只是夢,夢裏都是反的,再睡一會兒,等睡醒了—— ”
話音未落,一聲輕微的破空聲便穿透了輕薄的紗帳,伴随着布料的撕裂聲,迅速地朝着床榻上二人而來。
琳千夜眼瞳一縮,立即将文光撲倒,一只利箭随即便擦着二人的頭頂紮進了床榻的裏側。
文光下意識喚道:“搏丘!”
名為“搏丘”的黑影迅速從房間的角落竄出,撲向了那個一擊不中後便逃走的暗殺者。
琳千夜從枕邊抽出一把長劍,一劍劈開了已經被箭矢撕裂的紗帳。
文光已經不想去問這個人為什麽睡覺也要放把劍在枕頭下了,因為他已經聽到了窗外街道上傳來了的潮水般的哭喊悲號與搶掠狂笑聲……
因為他的夢,成真了。
文光站在窗邊,眼中映出了一片火紅。漫天的火光從官府所在的地方燒起,把整個夜空都燎成了一片赤紅。成片成片的火光中,百姓們悲慘的哭聲連綿不絕。
“……看來是有人狗急跳牆,想要殺人滅口了。”
琳千夜拉着文光踹開被人從外面鎖死的房門,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漆黑的走廊上連一盞風燈都無,異樣地寂靜。
“……殺人滅口?是因為王亥的那件事嗎?”
琳千夜劍鋒如雪,寒芒閃過,一擡手便将一個向他們撲來的蒙面殺手一劍封喉。
他揚了揚眉,臉上滿是嗜血的狂氣,“是呀,摻和這種事就要做好被人滅口的準備!”
所以,你早就有這種心理準備,才在枕頭下都放了武器嗎?
文光想問,卻又把到了嘴邊的問題咽了下去。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琳千夜又一劍劈出,了結了一個想要從暗中偷襲的殺手。
濺射的鮮血在他雪白的衣衫上開出了點點紅梅,琳千夜随手抖掉了劍鋒上沾染的血珠。
文光簡直要被這撲面而來的滾燙血氣熏暈了,他控制不住地腿腳發軟,眼睛發黑,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只能扶着門框勉強維持着站立。
看見自己的衣服上被濺到了鮮血,琳千夜還在不滿地抱怨道:
“啊,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了,這些老鼠可真是該死啊。”
——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還在乎一件衣服?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早點逃出去吧!
文光要不是頭暈目眩,真想狠狠地怒罵這個分不清輕重緩急的混蛋,但他見血就暈,現在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幸好這混蛋自己也很快閉了嘴,或者說是接連不斷的殺手讓他無暇再廢話了。
三個面色慘白的男人拖着長刀飛速地朝琳千夜砍來,厚重的刀刃在地板上拖出深刻的劃痕,可以想見若是被這樣的長刀砍刀,可能直接就骨肉分離了,字面意義上的骨肉分離。
數道白光閃過,刀刃在黑暗的走廊中相互撞擊。
那三個死人臉看見自己的奮力一擊竟然被琳千夜用一柄劍擋下,也微微露出的驚訝的神色。
沒想到這小白臉還有兩把刷子,居然能與他們有一敵之力。
甚至不只是一敵之力,三人幾次出招,琳千夜都與他們打得有來有往。
正當這三人感覺琳千夜快要力竭之時,琳千夜卻注意到那只窮奇已經重新隐進了文光的影子裏。
他心下一松,手中的劍鋒也不再留有餘力,直接一個反手抹了一個殺手的脖子,又捏碎了另一個殺手的喉嚨。
剩下的那個殺手感覺到了不對,他心道不好,剛準備逃走,便被琳千夜從身後丢出長劍,一劍穿心,也倒斃在樓梯口。
鮮血從樓梯上汩汩流下……
文光被着生猛的景象刺激地頭暈的更厲害,扒着門框都感覺要站不住了。
而樓下也傳來了乒乒乓乓的刀劍碰撞聲,金闕的聲音帶着怒氣的聲音傳來——
“娘的,哪裏來的老鼠蟑螂,非要在大晚上的擾人清夢,都給我去死!”
舍館中燈火大亮,蒼梧領着一群男人一路砍殺,現在舍館大堂裏原本放着飯桌的地方已經堆了好幾具屍體,鮮紅的血淌了一地,把白石鋪成的地面都染成了紅色……
文光抓着門框的手忽然一緊,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在一個什麽樣的世界裏。
人命有時,真的如同草芥一般。譬如這些殺手之于他們,譬如,他們之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
不知過了多久,舍館中的砍殺聲也漸漸消失了,蒼梧帶着那群護衛護持着琳千夜和文光從已經變成了死地的舍館中離開。
“……裏面,沒有其他人了嗎?”
文光被琳千夜半扶半抱着坐進馬車,他靠在馬車的車壁上,馬車隔絕了舍館中沖天的血腥氣息,文光這才能找回一點力氣,虛弱地問道。
“沒有了。” 琳千夜把車窗掀開一點縫隙,借着緩緩行進的馬車,打量着外面混亂的街道,四處都是哭喊逃跑的人群,這座平靜地小城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事情已經捅到了供王面前,注定不能善了了,對那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來說,與其束手就擒,還不如反戈一擊,即使最終還是會死無葬身之地,但在去死的路上能拉幾個墊背的,也不錯。”
琳千夜眼中閃過一絲陰霾,這些所謂的“大人物”們的想法總是這樣低劣。
“真是愚蠢又自作聰明啊。”他近乎輕嘆地說着,臉上露出了一種陌生的笑容,像是在悲憫又像是在愚弄。
啊,好厭惡,哪怕換了幾個世界,還是會有這些惡心的東西啊……
已經掩埋在淤泥中的惡念又一次想要沖破心底的枷鎖,在他尚算清澈的心湖中染上一絲陰影……
文光從來沒有從琳千夜口中聽過這樣的語氣,就好像他非常了解那些人的想法似的。
透徹又諷刺,完全地不屑與鄙夷。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很多的話,他只能用最後一絲力氣扯了扯琳千夜的衣袖。
“......不喜歡……”
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像是被抛棄在了黑暗中一樣。
文光的心口微微刺痛着。
衣袖上傳來輕輕的扯動,一下子便将琳千夜從那種幾乎溺斃的黑暗心緒中拉了回來。
他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簾,再擡眸時,琥珀眼中又是熟悉的輕佻戲谑。
明明還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但文光的心卻出乎意料地安定了下來。
“唉,要是沒了我,你可怎麽辦啊。”琳千夜突然沒頭沒腦地感嘆起來。
文光好不容易對他生出一絲擔憂,這下子也全都被他的不着調給沖淡了,只感覺那股昏厥感重又湧上心頭。
“呵——”
——剛剛肯定是看錯了吧,自己居然會為這種混蛋心痛,肯定是暈血症發作的太厲害了,讓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琳千夜卻突然伸出手,把他拉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溫熱的肩膀結實又可靠,似乎只是輕輕靠着,也能支撐起他因為暈眩而無力昏沉的身體。
文光微微睜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體,信任地把自己的重量傾瀉到了身旁的人身上。
“算了……”文光輕輕嘟囔了一句,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身邊人的一聲輕笑。
這時,馬車外突然傳來蒼梧的聲音——
“主公,有人攔住了我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