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夜色降臨,醫院裏亮起了燈。
睡了一下午的涼瓷醒了過來,哼唧着伸了個懶腰,疑惑地看着身上被子,他現在感覺自己身輕如燕能夠飛檐走壁。
又犯懶地躺了會兒才爬起來。
旁邊放着一摞衣服,他拿起上面的紙:二樓盡頭可以洗澡,這是分下來的衣服。
筆鋒淩厲,不是蘇蘇的字跡。
把紙放下,情敵做到這個份上有點暧昧了。
他腹诽着又盯住了自己一黑一白兩只手,擡起幹淨地那只,眼尖的發現了針眼,心疼地搓了搓,溫別聲居然趁他睡覺紮他。
從被窩裏鑽了出來,掏出毛巾拿着衣服去二樓洗澡了。
洗幹淨後抖摟開那摞衣服,套上白色毛衣,外套是搖粒絨的黑白雙色熊貓款,頭發沒有完全擦幹,他可不想感冒再嚴重了,把衣服的帽子戴上,好家夥,還戴耳朵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同款圍脖,圍脖上有一只啃竹子的小熊貓玩偶做裝飾,超級可愛,他仰着小腦袋瓜把小熊貓擺正放到下巴下。
穿上這一身後他就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熊貓。
褲子倒是很普通,雪地棉很屌,兩邊戴小翅膀的,一落地鞋底下還直閃小彩燈。
“這是給我分的童裝麽?”
涼瓷一邊嘀咕着一邊穿上鞋,別說,居然正好,多大腳多大鞋。
他對着鏡子裏瞧了瞧然後比了個耶,故意夾着嗓子:“我今年3歲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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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逗笑。
眼珠一晃,鏡子邊緣門口那裏多了個金發碧眼的人,正倚靠在門口抱臂看戲,嘴角噙着抹若有似無的笑。
比起尴尬,涼瓷更訝異這位大領導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他面不改色地拿起髒衣服向門口走去。
米洛:“看來你恢複的不錯。”
涼瓷停下,笑眯眯的:“都是假象,感冒麽總是反反複複的,你別看我現在面色紅潤有光澤,其實我虛得不行,走路都沒力氣。”
他咳了兩聲。
老子病着你這個家夥都給我安排任務,老子要是好了,你特麽不得讓我上天給你摘月亮。
米洛:“別擔心,有溫醫生在你一定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涼瓷笑,我擔心的是他麽,我擔心的是你,溫別聲至少從沒推着他去送死。
“從隊員那裏得知你是位很有能力的人,這讓我很開心。”米洛站直身體,用一種擔憂的語氣:“雖然現在我們還有物資,但是不保證以後不會出現物資不足的情況,到時分配一定要傾斜給涉險的,做出貢獻的隊員們,可蘇蘇并不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他不擅長戰鬥,不懂醫術連做飯都不會,雖然他性格很好是大家的開心果。”
“我一直很擔心如果發生什麽不好的蘇蘇能不能撐下去,不過現在你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即使發生最壞的情況,他作為你的家屬也有正當的理由得到特殊照顧。”
他宛若閑話家常。
涼瓷表情沒什麽變化,心裏正在對他進行親切問候,這是想用蘇蘇拿他,啧啧啧,想起他在食堂慷慨陳詞的模樣,不愧是領導,這兩幅面孔夠溜的。
米洛看了眼他手裏的衣服:“要去洗衣服。”
他讓開身向盡頭的房間指了下:“那就是洗衣房,去吧。”
涼瓷笑着點了下頭,從他身邊走過一轉身立刻呲牙咧嘴無聲罵了起來,最讨厭這種兩面派。
米洛盯着他的背影,比他想得要聰明,沉得住氣的多,還以為會是個沒心眼的刺頭。
洗完衣服的涼瓷揣着手慢慢悠悠地下了樓,一打眼就在他們房間門口看見了蘇蘇。
是來找溫別聲的吧?就算不是找他是來找自己,也是又有什麽事情要自己做吧,啊——好煩,他才剛換上幹淨衣服。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怔了下,自己怎麽對蘇蘇不耐煩了?
蘇蘇也瞧見了他,向他勾了下手。
涼瓷整理了下情緒走了過去,沒等他開口,蘇蘇就開始打趣起他:“你這穿得什麽啊?裝可愛?”
他揪了下涼瓷帽子上的耳朵:“你都多大了,趕緊換掉,你這樣會被笑話的。”
涼瓷揣在兜裏的手不自信地摳着兜縫:“這是分的衣服。”他在鏡子前看了啊,沒有那麽可笑吧。
蘇蘇:“那裏那麽多衣服,你幹嘛選這麽幼稚的?”
涼瓷一聽就明白了,才不是分衣服,是狗東西故意給他選得這身衣服!原來他喜歡可愛款的衣服?那幹嘛自己整天酷酷的一身黑?自己不好意思穿?
想象了下溫別聲穿上這身衣服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蘇蘇疑惑:“你笑什麽呢?”
“啊?沒什麽,你是來找我嗎?”
“你不是感冒了,我給你送藥來了,除了我啊還有誰會惦記你。”蘇蘇把手裏的藥遞過去,“不過我看你臉色好了很多,果然去參加任務上樓上打打喪屍出出汗是件好事吧,而且我就說了沒什麽危險的,你看你這不好好回來了,聽我的準沒錯。”
涼瓷接過那盒藿香正氣水,原本蘇蘇給他送藥他該開心的,可是他的這番言論又讓自己很無語。
只能在心裏替他找補,他從喪屍爆發後一直和這些聯盟兵在一起,沒有親身體驗過和喪屍戰鬥的殘酷所以才會這麽說的。
“蘇蘇,我們談一談吧。”
蘇蘇見他正經嚴肅:“好。”
兩人去到房間并排在紙殼上坐下來,涼瓷轉着藥盒,略一沉吟:“蘇蘇,我喜歡你。”
他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既不緊張也不激動甚至沒有期待,其實他早就知道答案,他只是不死心。
蘇蘇的反應和他的告白一樣平淡:“那種喜歡?”
涼瓷點頭。
蘇蘇笑了聲:“你真是比我以為的還過分。”
房間裏很安靜,涼瓷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蘇蘇:“讓我來捋一下,到了第7區後我多了很多新朋友,不再向以前一樣只有我們兩個,你開始感到不安,你覺得我要被搶走,你覺得你的身份不在特殊,你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獨一無二的身份來确保我依舊是屬于你的,你想到了伴侶,所以你說你喜歡我。”
被猜中全部心路歷程的涼瓷羞愧地不敢看他,只是固執的堅持着:“我真的喜歡你。”
反正他願意為蘇蘇做一切喜歡一個人的事情,沒什麽區別的。
“那我們接吻吧。”
涼瓷錯愕地看向蘇蘇。
蘇蘇突然噘嘴靠近,涼瓷下意識地向後躲開。
蘇蘇笑了:“你看,你都不想親我居然還說你喜歡我。”
“我、我……”涼瓷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他的确從沒想過和蘇蘇做這些事情,他只想他們永遠像以前一樣。
“放心,我不會怪你的。”蘇蘇退了回去,“雖然你真得很自私,但我能理解你,之前也的确是我疏忽你了,剛到第7區我很開心,我被那裏的一切迷了眼,我向你道歉。”
涼瓷懵了,蘇蘇向他道歉?蘇蘇從沒向他道過歉。
蘇蘇拍了拍他的頭:“別擔心,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就連溫別聲都不可以。”
精準戳中涼瓷心窩。
涼瓷臉上的喜色都藏不住,不是喜歡也可以,只要他對蘇蘇來說無可取代,只要他們可以像以前一樣。
蘇蘇攬過他的頭輕輕靠上:“因為只有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
涼瓷鼻子一酸,原來蘇蘇和他一樣都是這麽想的,不想在蘇蘇面前掉淚,他低下頭激動地轉着藥盒,視線停住,瞧着生産日期和保質期。
已經過期一年了。
從雲端狠狠墜落,摔得幾乎粉身碎骨,蘇蘇還在他耳邊說着:“我們要完全信任對方,在這個末世活下來。”
涼瓷忽然想笑。
蘇蘇面露得意,他太了解涼瓷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孩突然得到了一塊糖,他嘗了一口是他從沒吃過的甜,讓他幸福的甜,他珍惜地包上糖紙,他舍不得吃,他只要把糖留在身邊一直看着,僅靠回憶當初那一口的味道,就能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是他擁有得最好的東西,所以拼了命也要保護它,留住它。
他這次是和溫別聲一起過來的,所以他有把握,涼瓷還沒找到另一塊能夠取代自己的糖。
溫別聲作為醫生會得到大家的尊重和愛戴,涼瓷進入戰鬥組,憑借他的實力也會有一席之地,他們兩個一文一武為自己保駕護航,他就會成為這個團隊裏頂層人物之一,有頭有臉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好了,你別整天胡思亂想了,你只要像以前一樣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不會不要你的,我就永遠是你的蘇蘇哥哥。”
“我先走了。”
涼瓷望着蘇蘇的背影,轉着手裏的藥盒,他忽然覺得有點累了,可能是這一路看到了太多的生死,這種需要自己配合演出才能維持的關系讓他感覺很疲憊……
一個之前正常營業,一個在混亂發生後随便就能在地上撿起個藥瓶的醫院。
偏偏送過來一盒過期的。
涼瓷摳破藥盒,呆坐了很久。
門從外打開。
溫別聲出現在門口,兩人對上視線,涼瓷也回了神。
溫別聲走進來把一摞紙殼拽到他身前當桌子,然後把手裏的鍋放了下去。
涼瓷沒事人兒似的探頭看去:“哇!這夥食也太牛批了吧!”
居然炖了一整只雞,湯面上飄着金燦燦的油,香味沖鼻,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煎蛋以及切成段的火腿腸和看着就很好嗦的面條。
溫別聲眼一眯,拿起涼瓷放到紙殼上的藥盒看了眼:“過期了,別亂吃藥。”他說着把藥丢進了垃圾桶。
涼瓷張了張嘴巴,最後并沒有阻止,一盒過期的藥的确不值得留戀。
溫別聲在對面半人高的紙殼上坐下。
涼瓷眨巴着眼睛:“你不吃?”
“我吃過了,這是你的。”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涼瓷拿起筷子,吞咽着口水夾起雞腿就吃了起來,雞肉在嘴裏融化,香迷糊了~
溫別聲瞧着認真幹飯的小熊貓,這身衣服果然很适合他。
涼瓷吃的鼻尖冒汗,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受到了溫別聲的照顧,鑒于自己以前和他的關系不太好,這個破冰的任務就交給自己吧!
“那個、你居然趁我睡覺偷偷給我紮針。”
操!
這麽說話好像破不了冰!
涼瓷快要把腦袋埋鍋裏了,沒辦法,作對久了,這張嘴已經不會對溫別聲說好話了。
“你如果再發燒,下次就打屁股.針。”
“你敢!”
涼瓷震驚地擡起頭,對上溫別聲那雙烏黑的眼睛,把嘴裏的面條吸溜了進去,這個狗東西真得敢!
破冰行動暫停,涼瓷繼續吃飯。
溫別聲一直等涼瓷吃飽喝足,向後倒下不停地揉着吃撐的肚子這才開口:“你接下來就打算留在這裏賣命?”
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你呢?”
“我如果留下來是重點保護對象,你留下來是保護別人的對象,這有很大差別。”
涼瓷圓滾滾翻身,側躺着瞧着溫別聲:“知道你厲害,你才是寶貝,我這件熊貓衣服應該穿你身上。”
溫別聲依舊正經:“涼瓷,這世界上有人為了夢想活着可以稱之為浪漫,有人為金錢權力地位活着可以說其務實,不過總歸都是在為自己活着,但為了他人而活着——是愚蠢。”
涼瓷一個哈欠憋了回去,嘴角抿了抿:“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
“我沒有在和你吵架。”
“那你就閉嘴。”涼瓷又翻了個身,不再看溫別聲。
搞什麽啊,居然來對他說教,他不滿地哼了聲。
溫別聲瞧着涼瓷拒絕溝通的背影:“我見過你腿上的傷疤,可以判斷當時的傷口并沒嚴重到可以造成死亡的程度,只是你當時太小,疼痛和恐懼讓你造成了混亂,涼瓷,那一晚即使蘇蘇沒有出現把你帶走,你也不會因此死……”
“我特麽讓你閉嘴!”一個枕頭向着溫別聲砸了過去,涼瓷寒着臉坐了起來。
溫別聲沒有躲,枕頭砸到他身上落下依舊沒有阻止他說下去:“你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凄慘,你有健康的身體,你有可以正常運轉的大腦,在長大後你有工作的能力可以賺到養活自己的錢,在這期間你擁有結交任何一個朋友的權利、資格以及自由,你擁有一個完整的你自己,你擁有一切。”
涼瓷淺色瞳孔被憤怒填滿,緊握的拳頭因為克制而顫動,他今天是真得不想和溫別聲鬧不愉快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你慘得多,但不代表他們要像一個可憐蟲一樣寄生在別人的光影裏,靠祈求別人偶爾施舍的關心活下去,更別提你比他們要……”
“你是那些比我慘的人之一麽!”
涼瓷站了起來,最後的理智讓他沒有大喊出來讓他們成為被圍觀的笑話,他瞧着高高在上對他說教的溫別聲。
“你是溫別聲,看看你住的房子,那些你偉大父母留給你的遺産,你這輩子最慘的事情怕不是此時此刻需要坐在這些紙殼上,弄髒你昂貴的褲子!”
他用力洩憤地踢了下那些紙殼。
“你這種從出生就擁有一切的人,你以為你看到過別人的悲慘,你就能真正體會那些悲慘,然後說着你明白,你懂,講着你不愁吃穿在思考人生意義時悟出的大道理,我告訴你!”
涼瓷狠狠抓住溫別聲衣服,盛怒之下露出尖尖的虎牙:“你在思考人生意義時,那些悲慘的人在過着你想象不到的悲慘人生,不要寄生在別人的光影裏。”
他笑,嘲笑:“那是因為你一直活在陽光下。”
你怎麽能懂那一縷陽光對于一直生活在陰暗潮濕裏的人有多麽重要,珍貴。
兩人瞧着彼此,一個憤怒,一個複雜,爆發了從沒有過的激烈争吵,不該發生在情敵之間的過界争吵。
“你健康,高大,聰明,有家産豐厚的底子到溫大醫生的名聲,我沒有嫉妒你人生的順風順水,你也不要來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
涼瓷甩開手,回去紙殼那裏把被子丢到旁邊去,帽子一蓋就側身躺下了,看來他和溫別聲天生不對付,即使不是情敵也不會相處和諧。
溫別聲靜靜地坐了半天,起身走了過去,拿起被子向涼瓷蓋去。
涼瓷皺眉,揮手就把被子掀開,擡起的手連帶着被子被溫別聲強硬地按了下來。
“涼瓷,你成年了。”
涼瓷眼睛一瞪,随着他的反抗兩人從之前的争吵變成了身體上的對抗。
最終涼瓷憑借着技術把溫別聲放倒,壓了上去,眸光閃爍:“和我動手,你找……”
房間驟然變暗。
涼瓷下意識警惕向外看去,放松了對溫別聲的壓制。
“晚上10點這裏統一熄燈。”溫別聲解釋着,猛地一個翻身,用被子迅速把涼瓷裹住。
兩人位置調換,涼瓷的手從被子裏掙不出來,氣到罵人:“你特麽偷襲!”眼睛适應了黑暗,怒視着身上的溫別聲。
兩人又好一陣對抗,涼瓷力氣上原本就不如溫別聲,現在被束縛就更掙不脫了,他終于老實了下來,兇巴巴地瞪着溫別聲,但是帽子有點擋住了他的眼睛。
“涼瓷。”
“別叫我名字!”
溫別聲把他的帽子推了上去。
“涼瓷,你現在是大人了。”
“你沒完了……”
“讓那個受傷的小男孩,從那晚的大雨中走出來吧。”
涼瓷如同被錘了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他的心髒上,打得上面的鎖鏈晃了晃,發出聲響,時隔多年終于被他發現。
“他在那裏淋了很久的雨,一直活在恐懼中,他被困在那裏太久,你該帶着他向前走了。”
溫別聲低沉的聲音在引路,帶着涼瓷看到了那個渾身濕透,恐懼着顫抖着的小涼瓷。
他從未走出的噩夢。
涼瓷痛苦地閉上眼睛,沒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
但那些問題卻不停冒出,重複,一遍又一遍,非要逼迫他承認。
為什麽要什麽都聽蘇蘇的?
因為很害怕被他趕出去。
幫他收拾那些欺負他的人只是為了報恩麽?
不,不是,因為想讓他知道自己有用,這樣就會把自己留下。
為什麽知道他在利用你也不拆穿他?
我不敢!我不敢!
那麽現在呢?
涼瓷腦袋轟地一聲,他睜開眼睛,淺色的瞳孔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還要繼續這樣下去麽?”
“不!我不想……”
他用力搖頭,他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他不想一輩子只能抓住那一把虛無缥缈的光,他想站在陽光下,他想擡頭看看那太陽,他想被刺得睜不開眼睛,然後罵一句也沒什麽了不起。
他聽見鎖鏈脫落的聲音,聽見那場經年不休的大雨偃旗息鼓,聽見陽光刺進來的聲響,聽見7歲那一晚離開的腳步。
他親手摘下了鎖鏈。
這世界再也沒有被困住的涼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