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那陳澍身後出言的女子,不是應玮那個“師姐”又是誰?

她一回頭,瞧見這個熟悉的面孔,恍然地“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徐瓊!”

這女子同樣以布束發,身背雙劍,先是看了眼何譽,爾後沖着陳澍一拱手,應道:“正是,明日臺上見。”言語之間,頗為尊重,竟确實把陳澍當作了對等的對手,做足了禮節。

陳澍本是随性一問,徐瓊這麽一回,她也有模有樣地學起來,也是一拱手,正要客套幾句,便被人群中走出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她不設防,被這麽一撞,跌跌撞撞地往一側走了兩步才穩住身形,正要斥上一斥,回頭卻發覺那人撞了人,明明理虧,卻只言片語都不說,更別提道歉了,就這麽徑直走向論劍臺。

背影的身形她雖認不出來,可此人衣着華麗,長袍飛揚,她一眼辨出這人身份,有些惱怒地喊了一句:“李疇!”

只見那背影頓了頓腳步,顯是聽見了陳澍的喊話,卻不應話,反而越發鬥志高昂地往臺上走去。

“他這是什麽臭脾氣,”陳澍看了眼捂嘴掩飾笑意的徐瓊,臉上不禁也紅了紅,羞赧道,“怎麽又沖我發火!”

“你們二人這你來我往的,把下局比試的結果都先定了,給這碧陽谷少谷主先劃出局了,人家可不得惱怒麽?”雲慎這才插上話來,涼涼道。

何譽也是忍着笑,等雲慎此話說了,才大笑一聲,他畢竟為人中正,本性溫良,不似雲慎這樣看熱鬧似的插話,只拍拍陳澍的肩,捋捋她的後背。

而陳澍呢,畢竟也不是真的氣上了頭,被何譽這麽一順毛,那通火氣已消了大半,此時見應玮和李疇上到了那論劍臺之上,又一拍腦袋,驚道:“哎呀,我怎麽忘了,我還答應了指點這人的!”

“哦?”徐瓊抱着胳膊,起了興致。

“你那哪裏是應下要指點他……”雲慎也笑了,搖搖頭,說到一半,大抵覺得戳破陳澍對自己判斷的盲目信賴也沒有必要,只對着徐瓊壓低了聲量解釋道,“在淯水上,我們幾人曾撞見了這李疇,被他挑釁,也就她把李疇那幾句話當真了……”

陳澍只聽見了那前面幾個字,不曾聽見後半句話,不等雲慎說完,便天真地為自己辯道:“我就是應了要指點他的啊!我還叮囑了他,一定不要輸了,不然碰不見我怎麽辦,你瞧瞧他——”

她那手,往臺上一指,但見聳立雲端的論劍臺之上,确實二人鬥得正熱,而李疇那一劍刺、一劍劈,劍劍都不中,分明是處于下風。

要說這二人所學,大體都是正統的劍術。這劍法雖五花八門,但總還是相同的,他們二人比起來,便有些陳澍與師兄師姐相比的味道了——出招前,能猜到對方應招,又做出解法,如此往下推演數招,這便是劍客之間的默契。

但也正因此,李疇那數年下來的經驗反而教他落入了下乘。他對應玮的出招,應招,大體都有個判斷,可應玮不是那些行走江湖多年的老俠客,他不過是個天賦高些,不畏死的小毛孩子,他的出招靈活多了,李疇往東招架,他便丢了攻勢硬生生從西邊刺,李疇以劍相擊,他便轉了劍鋒,不圖正面對鋒,而是把李疇那劍往他不使力的方向挑,挑得李疇一時間險些把那劍都握不穩了,急急忙忙撤回來,好一陣惱火。

李疇此人,本就耐性極差,這不僅占不到上風,氣急之下,出招越顯急迫,幾劍盡數被應玮擋得嚴嚴實實,反而他那漂亮衣袍,果真是個花架子,一點不實用,也不知應玮這小孩是存心還是無意,沒幾下,李疇那華美外袍便被劃了個稀爛,更教他是怒不可遏。

更別提這幾日間,李疇是整整上了數次論劍臺,為碧陽谷頂了數場比試,旁的不說,前一次正在兩個時辰前。哪怕知曉應玮這招怎麽破,李疇那額間挂着汗珠,時不時喘出的熱氣,還有握劍時手指偶爾的顫抖,無一不彰顯著他體力早已透支,乃是強弩之末。哪裏比得上應玮,本就是總角之年,最為鬧騰的年歲,無限的精力無處使,只怕再打上數場,恐怕也是不會教他喊累的。

不過,話雖是這樣說,那應玮畢竟也是初生牛犢,雖不怕虎,卻也是無甚經驗,二人殺了數十合,李疇捉住機會,還是借一個破綻刺中了他的腿,鮮血浸了好一塊布料。但這也是李疇唯一一次傷及應玮的機會了,這之後,還沒幾合,應玮又賣了同樣一個破綻。

李疇早已招架不住,不覺大喜,急忙引劍來刺,卻見應玮眼中原本的驚慌化作了得意,兩把劍一架,又擡腿一踹,把李疇前幾日被人傷過的腰腹踹了個正着!

這下,李疇再強撐也抵不住這徹骨的痛意,一時忍不住,竟生生地噴了應玮滿面的血來!

他一連後退幾步,又咳出幾口血,以劍撐地,緩了緩,又擡頭道:“再來。”

“啊?”應玮傻眼了,抹一抹額頭的血,道,“還來?你不要命了麽?”

“是我沒命還是你沒命,還尚未可知呢。”李疇道,說罷,正要提劍砍來,卻聽見遠遠的,有人驚慌地喊了一聲,一瞬間,他那動作應聲頓住,仿佛丢了魂一半死死不動,臉上血色也沒了。

“我們認輸!碧陽谷認輸!”看臺上一個瘦弱的身影高聲喊道。

臺下官差自然樂得記下來,雖然二人比試得越激烈,就越能招來看客,這論劍大會的名聲也能越打越響,可畢竟人大抵都還是有同理心的,若真在這萬衆矚目的最後幾場出了人命,還是碧陽谷的少谷主,變成不死不休的局面,那可真是難看了。

碧陽谷和寒松塢,不就是擺在前面,活生生的例子麽?

臺下看客也大多發出些鼓勵的、寬容的呼聲,但這些聲音卻似乎一點也不曾進到李疇的腦海裏,他盯着那喊出認輸的弟子身影看了片刻,直到那弟子膽怯地避開他的視線,他才伸手甩去劍上的血,默然下了論劍臺。

這二人的比試,着實好看,又別有一番震撼,連方才對李疇有氣的陳澍也看得入迷了,她正巧等在論劍臺下來的門口上,看見李疇滿面愠色地出來,甚至還好心安慰了一句。

“沒事,你若有想精進之處,來找我,我也定會如約指教你的。”

李疇看她一眼,嘴唇翕動,像是要回話,卻是被陳澍氣得,又生生嘔出一大塊血來。

——

次日更是天朗氣清,前一日那天,本就是風和日麗了,這一日,天光正好,連素來刮得街上望子作響的疾風也變得和緩了,站上高臺,呼吸間盡是清新的帶着些許潮濕的新鮮味道,好不提神。

這最後一日,不只老天賞臉,連那些高官勳爵都齊刷刷地到了場,幾大門派又坐在了那幾個最高的看臺之上,沈诘單坐在一個看臺的打頭處,她身後更是坐着一排穿着朝服的官員和武林盟的差使,身側還坐了一個大馬金刀、威風凜凜的将軍模樣的人物,入場前同陳澍攀談時,見陳澍不認識,才訝然道:

“那可是總領駐紮點蒼關數萬将士的劉都護,”沈诘問,“你竟不知麽?”

“我怎麽知道!”陳澍理直氣壯,“我見過的大官也就沈大人……還有大蟲了!”

沈诘不由會心一笑,也不應,随手拍拍陳澍的肩,潇灑去了那看臺之上。

這最終的一場,儀式當真是多,又多又繁瑣。琴心崖果真派了徐瓊,二人傻站在臺上,等着那典樂之人奏了好幾首,又聽了半晌各門派最終的戰果,才終于随着唱聲相互行禮相拜,磨蹭得堪比那昏禮大典了。

等諸事皆成,二人終于開打。這回,那看臺之下數千,甚至數萬的看客都認識她陳澍這兩個字了,不僅認識,而且等那開比的鐘聲一響,臺下的喊聲便止不住了,震得那天邊絕壁都似乎隐隐晃動。陳澍在臺上聽得不太分明,她側耳去仔細聽了一陣,才聽出了這些人竟都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是千百年來唯一一個站到最後一場的江湖人士。

連那些江邊的鳥雀都不敢再落在點蒼關的屋檐上了,急匆匆地從天際掠過,陳澍心中複雜的心緒一湧而上,她看着一直在默默等自己開口的徐瓊,才無措地收起了情緒,便見那徐瓊從背後拔出劍來。

徐瓊只拔了一把劍,往前走了兩步,堅定地遞過來。

“我聽聞你丢了劍,”她說,“這劍就今日借你一用。當然,我這人不是圖什麽公平正義,只為比出一場好戰。”

這話說得輕柔,陳澍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猶豫了片刻,點點頭,許是被那些澎湃的呼聲感染了,終是接了過來。

這是她在丢了劍之後,第一次使旁人的劍。

徐瓊的劍法很是周正,她的劍也很是周正,陳澍用起來,不一會便使得得心應手。甫一交手,二人果真和那些古籍裏最熟練最标準的劍法一樣,舞得臺下人連連叫好,陳澍刺破了徐瓊的袍角,又被徐瓊一個轉身晃住了,一小段青絲被割了去。

江風愈靜,更顯這論劍場內的熱鬧,二人殺了片刻,心中都有了數,先各自分開,緩了口氣。

徐瓊似有話要說,開口,但見陳澍卻動了,三步并作兩步,欺身而上,沖到她跟前來。

她自然是大驚,但大驚之後,耳邊那呼聲掩蓋住的其他異響也終于鑽進腦海——徐瓊赫然轉身,瞪大了雙眼,驚恐地看着那滔天的巨浪,真蓋住了半邊的天際,眼看着就要席卷着一切,打在這論劍臺上!

就在這緊要的一刻,冷不防有一把劍揮來,擋在了她的頭頂,又狠狠一甩,竟果真把那氣吞山河的巨浪排開,擋走了洶湧落下的水勢!

是陳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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