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合一)

第19章 (三合一)

初秋過了五點,太陽轉瞬就掉下了山頭。

陽光抽離的幹淨利落,零星亮起的燈光襯得世界更加黑暗,一陣不知方向的風暗自吹來,打的樹葉措手不及,簌簌飄落。

“嗡。”

合着樹葉落下的聲音,安靜的房間裏響起一聲消息提醒。

躺在桌上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它看上去有些孤獨,涼了好一會也等不到人來查看,過了一陣便又重新暗了下去。

筆尖還在紙上畫出流暢的文字,顧念因的手并沒有停下。

少女目光認真,不疾不徐,等着最後一行寫完她才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點進了那條通知。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只是汪婷秀剛剛在班級群裏發了國慶幾天的課表。

明天高一高二繼續運動會,高三則繼續上課。

南城中學的高三教學樓是學校離操場最遠的教學樓,不會□□場影響。

而且不管國家法定節假日在哪一天,南城中學的高三生只放周日一天,周六這天上兩節課連起來的大課,沒多少休息日可以借來調休。

所以高一高二是運動會無縫銜接國慶假日的七天樂,高三生則只有符合國家政策的三天國慶假期,其他時間語數外物化生都排滿了。

這消息一出,群裏是一片哀嚎。

盡管大家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還是紛紛表示國慶樂不起來了。

不過對于假期,顧念因并沒有這麽強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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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世界從來都沒有休息,在哪裏都是一樣,只不過這樣的安排,讓她免不了下個周六要請一次假。

前幾天佘寧跟她說的成人禮她已經計劃好了,佘寧看過後也很滿意,已經開始籌備落實了。

這些年的母女了,她不可能不知道佘寧喜歡什麽,不可能不知道哪些選擇會讓人誇獎她的品味跟佘寧一樣好。

她會穿最昂貴奢華的高定,會在成人禮上演奏鋼琴,會向所有人證明顧家未來繼承人的優秀。

半彎月亮挂在窗棂上,窗外的月光聊勝于無。

少女的眉眼落着一層寡淡,剛才的設想掀不起她半點情緒,不見欣喜。

顧念因想。

如果蝴蝶的翅膀交疊在一起,是不是就跟木偶背後的上弦工具一樣了?

只要上足了弦木偶就會按照設定好的運動,蝴蝶也能飛起來。

即使它已經死掉了。

顧念因靜默的将這個想法裝進腦袋裏,撥了撥桌上書包垂下的潦草小球。

——是林惜匆忙離開時,落在操場上的書包,跟她書包上的挂飾。。

房間裏的監控還在亮着紅點,少女筆直着肩頸,頭卻是低着的。

光順着她濃而密的眼睫落下,叫人看不到她眼瞳裏的情緒,只能看到她的手指正不厭其煩的,一下一下的撥着那個小球。

“你叫什麽名字?”顧念因輕聲問道。

她的聲音輕輕的,比窗外的月光還淡。

有些平靜,又有些孤獨。

而小球注定是不會說話的。

她只能晃着毛茸茸的身體,在旋轉中偶爾對顧念因露出個笑臉。

這笑臉是被人用馬克筆畫上去的,原本的表情已經看不太到了,只是被人為抹去的原始痕跡還點着幾個黑色小點,就分散在笑眯眯的眼睛下面。

像幾顆小痣。

野蠻生長在上面。

想到這裏,那原本撥動的手指兀的捏住了晃動的小球,微微曲奇的指節兒骨骼分明。

顧念因擡指輕碰了碰那個小點,面無表情的臉上又好似有着什麽表情,接着就問道:“她會給你起名字嗎?”

少女的話音落下,房間裏注定又迎來了長長的沉默。

顧念因的視線就這樣停在小球上好一陣,接着便對它宣布道:“我會知道的。”

群裏的哀嚎還在不斷的刷新着手機屏幕,顧念因再擡起頭,也只是略了一眼就退了出來。

剛才她是通過鎖屏通知點進去班級群的,現在從群裏退出,微信界面的下方就冒出了亮着數字紅點。

是從聯系人欄來的。

白天的運動會讓她們尖子生班出盡風頭,尤其是幾個項目的第一。

顧念因當初本就靠着剛轉校過來就獨占鳌頭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今天之後更是有不少人大着膽子來主動加她好友。

剛回家的時候顧念因就已經點開無視過一批了,現下打開,她的神情跟剛才并不二異。

那深色的瞳子一個個略過申請人頭像,月光從窗前打落進來,甚至比剛才還要更冷些。

都是些沒有用的……

那眼神裏的情緒還在一點點往下落着,緊接着就像是觸底一般。

兀的,顧念因撥着屏幕的手指停住了。

就在一堆看起來十分熱情友好的好友申請中,顧念因看到了一行字。

那行字冷冰冰的,将原本鋪在她眼底的沉沉冷意也一同轉移了過去。

不過,也不能算是一行。

申請人特意打了個句號,而在這句號前就兩個字。

林惜。

那個消失了一下午的人,剛才鐘笙還在群裏跟秦灼惦記的人,此刻出現在了顧念因的眼前。

顧念因的目光在這個名字上頓了又頓,不過不是疑惑,也沒有訝異。

她就這樣平靜的,狀似平常的按下了今晚的唯一一個同意申請。

于是,同樣的聊天記錄随即出現在了兩個不同的手機屏幕中。

月亮從少女的卧室撤出,平直的灑落在推放着監護器的病房。

林惜塌着身子坐在簡易陪護床上,算不上多有坐像。

刑秀已經醒了,正躺在床上看書,兩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擾,病房裏也是安靜。

可某個人心裏有事,手指撥着手機屏幕,不斷的從不同app跳到微信,短視頻都看不下兩秒。

終于在她不知道第幾次跳進微信的時候,顧念因的頭像出現在了她的列表,入目的點是她之前加她的那句話。

——【林惜。】

頻繁的切換終于停了下來,手機悄然松了一口氣。

林惜擡手點進了聊天界面,在她那句話下面還有一行長長的灰色小字,系統友好的提醒着她,她們現在是好友了,可以開始聊天了。

可她能跟她聊什麽呢?

林惜看着這一行字,情緒似乎被苦惱拽着,往下沉了下去。

她之前對她那樣不耐煩,一下子熱情起來,會不會讓她察覺出什麽來。

——她知道她喜歡女孩子,所以去故意招惹,以此達到報複林得緣的目的。

而且她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林惜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什麽好人。

她脾氣往好裏說是桀骜不馴,野性難馴,實際上卻是差到極致,沖動易怒,過去跟林得緣三天兩頭的吵架,恨不得他去死,還明裏暗裏說過無數詛咒他的話。

可就是這樣的她,也會偶爾渴望來自那個名為“父親”的愛。

甚至說正是因為這種渴望的存在,她才會被林得緣一次次的刺痛,被好壞區別的強烈對比,被他父權專橫的獨斷,被他們惡語相向的劇烈沖突。

恨也是她,惡也是她。

渴望也是她。

她連做個爛人都做不純粹。

猶猶豫豫,搖擺不定。

情緒四面八方的來,一點點纏繞住林惜的身體,将她拖進相互矛盾的旋渦。

那停在文字輸入框上的手指懸了好一會兒,她恨自己明明已經邁出了一步,卻突然演起了什麽“良心發現”的戲碼。

“咳咳咳……”

就在林惜陷入思緒不可自拔的時候,刑秀的咳嗽聲将她扯了出來。

林惜兀的擡起頭來,就看到劇烈的咳嗽使得刑秀整個人都在抖。

她實在是太瘦了,咳嗽帶動着她的身體,空擋的衣服堆在一起,似乎要不是有布料束縛,她就要咳散架了。

“媽。”林惜飛快起身,跑了過去。

面對刑秀,她的力氣是小小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也會收斂力氣,就這樣小心翼翼的拍着刑秀的後背,幫她順氣。

慢慢的,林惜看到刑秀慢慢平靜了下來,輕撫着,探頭詢問道:“好點沒,媽?”

刑秀點點頭:“好多了。”

她不想讓林惜擔心,看着這孩子輕輕笑了一下。

可這看起來輕輕的一下,她卻用了很大的力氣,勾起的唇瓣都泛白色,神色裏也透着難以掩飾的疲憊。

“讓你擔心了。”刑秀故作輕松,摸了摸林惜的手。

她指的是咳嗽。

更是剛才突然咯血昏迷。

林惜心裏也明白,她并沒有看上去那樣粗糙。

也是因為這樣,她更帶上了一如既往的笑臉,對刑秀寬慰:“媽,你這話說的,是不是太見外了。”

“我就媽媽一個親人,我的擔心不給你給誰啊。擔心人家大街上的人,人家還罵我癡線嘞。”

刑秀在一旁聽着,被林惜最後半句逗笑了。

她慢吞吞的

擡起手來,将女孩散下的碎發別到耳後:“好孩子。”

這話溫溫柔柔,刑秀拂過林惜的耳廓,落下些許指尖的餘溫。

林惜側身坐着,耳廓被這聲“好孩子”陡然連起一道電流。

她頓了頓,接着擡頭看向刑秀的側臉,目光晦澀的向她問道:“媽媽,什麽才是好孩子?”

聽到這個問題,刑秀略提起幾分精神認真想了一下,接着才道:“其實每個人給好孩子的定義都不一樣,但小惜永遠都是媽媽的好孩子。”

林惜目光裏的神情又晦澀了幾分。

她坐在刑秀的身後,目光緊緊注視着母親的背影:“即使我犯了錯誤嗎?”

刑秀沒放心上,笑着轉過身去,捏了把林惜的臉:“你能犯什麽錯誤啊,你個小孩子家。”

林惜也沒聊到刑秀會轉過身來,明亮的燈光直落落的打在她臉上,困擾的表情來不及收回。

也就是這樣,刑秀察覺到這孩子似乎正被什麽問題困擾着。

緊着她就想起了剛才醒來,這孩子用一種勝利者的口吻笑着給自己宣告林得緣打過錢來,并且以後都會按時打錢的事情。

白熾燈下,林惜昂起的頭顱驕傲的就像是鑲着一層金子的獎杯。

可刑秀想想也知道,他們父女倆不對付,尤其現在他們夫妻情分都沒了。林惜今天去,是絕對也不會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順利輕松。大吵一架是必須要,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動手。

刑秀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的林惜,可她也自私的需要這個孩子在自己身邊支撐自己活下去。

她想象不到,也不敢想,如果當初林惜選擇了林得緣,她現在還能不能活下去。

疼惜,憐愛。

更是心有不忍。

刑秀眉眼放平,擡過手來,輕輕抱住了她的孩子:“我們小惜很多事都是為了媽媽,媽媽都明白。”

鼻間消毒水的味道被另一股更加充滿溫度的熟悉味道覆蓋,林惜被一道如煙輕的力氣環住。

削瘦的骨架透過衣料抵在她的後背,不像過去柔軟,不像過去有力氣,但她知道那是刑秀的溫度,是母親的溫暖。

是愛。

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着她的人在用愛包裹着她。

貧瘠的土壤總會瘋狂失控的追求着甘霖,林惜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她不能失去這個人。

任何讓她有可能失去這份愛的人,都該死。

林惜就這樣珍惜的,貪婪的感受着這份世界上于她僅存的愛意。

忽的,她就敏銳的感覺到刑秀在某一秒摟着她的力量小了。

餘光裏,刑秀眉頭隐隐緊鎖,是不舒服還在硬撐的樣子。

林惜立刻坐直,扶住刑秀:“媽媽,你是不是頭又疼了?”

刑秀卻握了握林惜的手,搖頭:“沒有,就是有點累了。”

她是裝的。

林惜哪裏會看不出來,從床上起身,扶着刑秀躺下:“先不要看書了,躺下閉上眼睡一覺吧。”

刑秀聽到這句話,擡眼看了眼牆上的鐘表,也對林惜道:“不早了,你也快回家吧,現在天黑的早,太晚回去不安全。”

林惜不然,徑直坐到了病床對面的陪護床上:“那媽媽先睡。”

少女的倔強與強勢在光下一覽無餘,要求道:“你什麽時候睡着了,我就什麽時候走。”

刑秀拗不過林惜,也安心于林惜這份執拗。

她輕合下了眼睛,道:“那媽媽睡了。”

“嗯。”林惜輕聲,永遠都對刑秀的話有所回應。

還不到深夜裏,房間就又靜了下來。

林惜坐在看護床上看着刑秀的側臉,女人面容枯槁,無論怎樣都是溫柔的。

她閉着眼,卻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是悶在嗓子裏,實在受不了了才透出來的震顫。

林惜知道刑秀不可能這麽快睡着,她現在閉上眼,不過是使她少說少想,減緩頭疼。

她現在的身體裏一半是血,一半是藥,已經不能再添更多的藥物依賴了。

床頭櫃上,看了還不到一半的書安安靜靜的倒扣着。

刑秀喜歡看書,她文化程度不高,但不妨礙她熱愛,過去她一有時間就會從林惜房的書架上挑本書,三不五時的就會跟林惜分享自己的閱讀體會。

可如今,刑秀的分享要隔很久才能說給林惜聽。

她不說,可看書的速度在體現,她的精神很差,思緒太多就會頭疼,體力也跟不上,不能跟過去一樣抓住時間就能一口氣看完好幾頁。

她現在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了。

她依舊不能随心所欲。

為刑秀心疼。

替刑秀不甘。

林惜心裏的那架天平在瘋狂搖擺,不是掙紮,是失衡。

她的身體裏有一場風暴,混沌的黑色攪動着她的世界,風的每一聲都在問一句:憑什麽。

憑什麽林得緣可以過的比她媽媽要好。

憑什麽林得緣可以得到他想的。

憑什麽林得緣做出這樣的事情不用付出代價。

憑什麽……

刑秀說,只要是為了她,她就能理解。

……那麽她報複林得緣,她是不是也能理解。

林惜覺得自己好卑鄙,她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強行契合上刑秀的說話,利用母親對自己的愛,讓自己好過一些。

可讓她看着林得緣順風順水,她做不到。

少不經事,驕傲銜接着林惜的每一塊骨頭。

她倔強的認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認為世界一定是公正的。

認為她主持得了善惡。

既然某些事法律沒有辦法左右,那就換她來。

她不會讓林得緣得償所願的。

她要讓那個女人離開林得緣。

她要讓林得緣自食惡果!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林惜從口袋裏重新拿出手機。

而就在她要準備找顧念因的時候,顧念因早就已經給她發來了消息。

【顧念因:林惜,你的書包我給你從學校拿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林惜有些意外:【謝謝。】

少女的手指又一次懸在了鍵盤上。

她本來是想讓顧念因給她明天帶回去,畢竟她明天也要上學,而且拿書包這件事是雖然顧念因是好意,但也是自作主張。

誰要她幫自己了。

但接着這人腦袋裏的思緒就扯了她一下,将她想說的替換成:【你現在方便把書包給我嗎?】

這是林惜第一次主動。

寂靜的病房裏,她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開始運轉的聲音,齒輪在轉動,沉重老舊的零件咔噠咔噠的交扣在一起,推着更加巨大的東西轉動。

發出這則消息後,林惜就感覺自己的手有些發涼。

胸腔有什麽東西小幅小幅的跳着,撞着,叫人不安。

十秒,十一秒。

五十九秒,六十秒……

兩分鐘過去,林惜的手指再也按不出“撤銷”兩個字。

她回不了頭了。

也是同時,顧念因的消息發來了:【方便。】

她的字敲得很快,接着就又問道:【我們在哪裏見面?】

林惜約道:【學校門口。】

猶豫了一下,她又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強硬,接着添了一句:【可以嗎?】

【可以。】顧念因點頭,話回的跟她平日裏一樣簡潔。

從收到第一條消息就沒有息屏的手機在主人手中持續亮着,單調的屏幕上透着一抹輪廓。

少女的鼻梁高挺優秀,往下是她輕抿着唇。

月色寡淡,而她勾起了唇角。

.

秋夜裏透着些涼意,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在街道上鋪滿了蕭瑟。

這時候的南城中學已經沒有學生老師了,只校門口值班室前亮着盞大燈,明晃晃的刺破這夜的寂靜。

光亮潑落的地方看不到有任何人,值班室的保安大爺優哉游哉的看着報紙。

剛被打開的出入人員登記表上筆畫恣意的簽着林惜的名字,理由寫的簡單:去取自行車。

那輛差點被主人遺忘的車子此刻正靠在校外的牆上,隐隐約約的可以看到個人影。

林惜沒走,站在個沒光的地方等顧念因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站了這麽個地方。

整個人都被黑暗包裹着,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還有人。

這個時候的晚上不如夏日,風吹的人渾身都浸着涼意。

林惜還穿着運動校服,單薄的身子靠在粗粝的牆上,砂石磨着她的骨頭,不過适應了就也不覺得硌人了。

輕輕地有抹吐息從林惜嘴裏吐出,她靠在牆上往左右兩邊都看了看,覺得這個時候如果自己手裏有根煙會更契合。

可她不喜歡抽煙。

林惜很讨厭煙油附着在身上的味道,而林得緣喜歡抽煙。小時候她會為了稍微得到一點這個男人的關心主動過去讨好他,忍着惡心張開雙臂要他抱起自己。

林得緣好像的确這麽做了。

那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幾年和平,來自小女孩的主動讨好與妥協退讓。

只是她看別人有,就以為自己一定會一樣的,能夠擁有來自父親的——

愛。

“……”

有些髒的運動鞋磨在地上,狠狠的在覆土上抹了好幾次。

林惜無言,在回憶裏皺起了眉頭。

關于父愛,是沾滿了油煙酒氣,污濁不堪的樣子。

其實她不是非要這個人的愛不可。

可她那個時候太小了,還不知道。還不知道,不是別人有的她也一定會有。

可身處漩渦之中,又怎麽會抽身看清呢?

林惜狠的咬了下唇側,接着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她像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又像是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聚集起來,點進搜索軟件,開始生澀的搜索在自己執行計劃前,要搞明白的事情。

怎麽才能追到一個人。

怎麽才能動心。

……

一系列搜索下來,林惜看得是眉頭緊皺。

這些問題搜出來全都是些老掉牙的答案,一看日期果不其然都是五九年甚至十幾年了。

也是,現在哪裏還有人會百度……

林惜瞧着這些答案,苦惱游移,接着點進了跟鐘笙的對話框,鬼使神差的敲去了一句話:【阿笙,問你個問題。】

鐘笙跳出來的很快,跟住在微信裏似的:【小的在,大人您盡管問。】

林惜對鐘笙這個回複很是嫌棄,但接着還是敲出了

自己想問的問題:【你平時都是怎麽追人的。】

【????】

【!!!!】

【阿惜,你開竅了!!!】

【卧槽,你要追誰啊???】

【十二班那個嗎?她才找我要你微信來的。你們發展的這麽快嗎?】

……

鐘笙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站了起來,手敲得屏幕嗒嗒作響,消息如炮|彈般向林惜單方砸來。

林惜從鐘笙一大堆的消息裏按住了其中一條關鍵,她還正納悶怎麽會有人突然加自己,鐘笙就自爆了,眼睛微眯:【原來是你給她的。】

鐘笙瘋狂輸出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她透過林惜給自己發來的這句話,好像還看到了另外三個字:你完了。

遂,滑跪飛速:【我錯了……】

林惜沒理她這句話,見問不出什麽,靠着牆又往左右兩側的路看了看。

黑洞洞的,看不到一絲有人要過來的樣子。

搞什麽。

不是說好了九點的嗎?

林惜皺眉看了眼時間,接着就把氣吞了回去。

是她來早了。

手機隔了一會,又震了一次。

林惜低頭的瞬間,自動識別的屏幕就将鐘笙的消息彈到了她的視線:【不會是大神吧?】

林惜直接震了一下,條件發射的丢了“滾”字過去。

她的卑劣不能說給任何人聽,像個見不得光的小偷,害怕被人窺到一絲一毫。

林惜覺得自己找鐘笙就是錯的,飛速收回了這個話題:【算了,當我今天沒問你。】

誰知道鐘笙不幹了。

她想林惜現在不說沒關系,有一天如果她追到了,或者她對誰用了,她不就能看出來,能知道了嗎!

這叫放長線釣大魚!

鐘笙為自己的機智發出了反派的笑聲,立刻挽留林惜:【別啊,我正準備說呢!】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鐘笙不等林惜回複,接着就給林惜發去了語音:【你就是可以先利用各種課間小時間跟人家多接觸,什麽下課去她班找她,和她一起打水,然後跑操前那幾分鐘跟她一塊走,中午的時候一起吃飯。】

林惜聽着,腦海中莫名其妙的就浮現出了顧念因的樣子。

想起她跟她并排站一起,想到走廊的風吹拂過來的味道。

那是她到現在也形容不上來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是花香,像夏天裏才有的花香……

屏幕的光隐隐約約的映着少女的臉照,眉間皺起:【要不要這麽頻繁?】

鐘笙癟嘴,嚴肅更正道:【請注意,不是頻繁,是湊巧。】

【不是有那句話嘛,你以為的所有巧合,都是我的精心設計。】

【你就給她一種你們怎麽總能遇到,總能看到彼此……就,那種心情,你懂不懂,就是這樣我們竟然這都能碰到哎!然後她就會開始期待會不會什麽時候還跟你偶遇。】

說到這裏,鐘笙這位稱職的老師還停頓了一下,悉心問道:【明白了嗎?】

林惜不是很明白,眼睛裏甚至出現了茫然。

她從沒追過人,即使是好朋友她也沒有刻意一定要跟誰成為。

她看起來外向積極,桀骜熱烈,可實際上并不是個主動的人,她的确是一團火,卻只是一團等人靠近的火。

至于是要給對方取暖,還是燒掉對方,也完全取自對方的态度。

像鐘笙說的主動設計邂逅,完全觸碰到了林惜的知識盲區。

這是什麽?

……巴普洛夫效應?

【這樣之後你們熟悉了,你就可以約她周末出去。不一定是去玩,咱們高三了嘛,你可以約她去圖書館,你這麽聰明,完全可以在這種時候肆無忌憚的散發你的魅力。】

鐘笙還在繼續,只是講着講着就跑了題:【阿惜,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給我講完題,問我聽沒聽懂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好亞撒西~】

【你要是一直都這樣溫柔,我剛保證你桌洞裏每天都有情書。】

林惜一身的反骨,她最終目的充滿了戾氣,哪裏還能讓人“溫柔”,徑直戳破了鐘笙的幻想:【抱歉,做不到。】

【我就知道,真是白瞎了你這張臉了。】鐘笙一臉平靜的吐槽,甚至還有些可惜。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你這張臉,其實直球也可以的,你只不知道剛開學那一陣,多少姑娘跟我打聽你喜不喜歡女生……】

鐘笙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像是才想起什麽,遲鈍的對林惜問道:【阿惜,你要追的是女生吧?我可不會教你怎麽追男生!】

林惜看了眼鐘笙的回答,不太想将她扯進自己的計劃,模棱兩可的給她的兩句話丢過一個回答:【廢話。】

鐘笙最差的就是閱讀理解,看着林惜的回答直撓頭。

想了半天,她還是決定默認是女,畢竟像她姐妹這樣的人,要問肯定問專業人士,而她的專業僅限于追女生。

所以一定是女生!

還是一定是一位魅力十足到将她姐妹掰彎的漂亮姑娘!

想到這裏,鐘笙條件反射的抖了一下,緊着就給林惜打去了一項重要提醒:【阿惜,如果你真的要追女生的話,我還要建議你在這之前弄清楚人家是不是也喜歡女生!】

似乎是為了強調這句話的重要性,鐘笙在這句話的最後面又加了好多個嘆號,甚至還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做例子:【你不要像我似的撩半天,開口表白了,人家跟你來一句我只是跟你當朋友,我喜歡男生的,真的很傷人嗚嗚嗚嗚……】

【侄女,我一生的痛。】

鐘笙說的捶胸頓足,林惜想起了鐘笙連追三次直女的事情,有些不忍心,如鐘笙所願的做了一回溫柔的人,給她發去了個摸摸的表情包:【沒關系,以後會有不是侄女的人出現的。】

鐘笙這人最會得寸進尺,接着就道:【阿惜,你知道的,我的心剛被姐姐溫柔傷害過,如果你可以告訴我,你要追的人是誰,我覺得我會飛快痊愈的。】

林惜臉色驟然恢複,溫柔全無,冷冰冰的敲道:【你坐37路到終點站會好得更快一些。】

——37路終點站是南城第一精神病院。

【嗚嗚嗚嗚,好難過,這個世界好冷漠。】

【明明我今天也跑了4x100,可是沒有人加我好友,連秦灼這個有婦之婦都有高一的妹妹加她。】

【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姐姐,那種明豔大方的大美人,可惜咱們學校沒有這種類型。】

……

鐘笙想起了傷心事,對林惜開啓了話痨攻擊。

林惜對此習以為常,知道鐘笙單純的就是需要一個地方發洩,在自己這裏自說自話的宣洩一番就好,便幹脆扣下了手機,腦袋靠在牆上,望向了天空。

所以,她現在的情況是不是比鐘笙說的那些都要好一點。

她現在起碼知道對方喜歡女孩子。

“呵。”

輕輕的,林惜從唇間洩出一聲笑,輕蔑的,不屑的。

全都是在嘲諷自己。

反了吧。

你是因為知道對方喜歡女孩子才去招惹人家的吧。

你個爛人。

簡直爛透了。

中秋節過去快半個月了,月亮剩着半輪挂在夜空。

天上中的星星也少,漆黑是這夜裏無邊際的基調,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林惜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斜過頭去側目朝一側道路看去。

她想,她要是良心尚在,現在還有時間可以走。

校門的燈亮白熾的刺眼,朝林惜要走的方向鋪開去。╩

林惜随着光看過去,接着就在光快要消失的地方銜接上了一片裙擺。

影影綽綽,走進了林惜的視線。

明明只是一道連輪廓都被光暈染開的人影,可能是路人,可能是來交班的門衛,林惜卻一眼堅定地認出了這人。

是顧念因。

她走不了了。

跟林惜不同,顧念因已經換下了校服。

她穿着條白色的連衣裙,緊密的褶子環在她的裙擺上,風吹起來,繁複堆疊,就像浪花一樣綿密漂亮。

夜風将灰塵帶進光裏,輕盈漂浮,柔和了刺眼的白熾燈,溫和而明亮的籠罩在顧念因的身上。

林惜就這樣遠遠的看着,看光将少女的發絲染做金燦,看她步伐不變,從光中走來,有主動将光影褪去。

走進跟自己一樣的黑暗。

林惜說不上自己此刻心裏是什麽情緒,她的情緒比顧念因浮動的發絲淩亂。

晃神之中,她似乎聽到了顧念因的一聲呼喚:“林惜。”

于是,林惜迅速回神來。

顧念因身後有個熟悉的笑臉毛球,一晃一晃,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明明是同一個包,自己背着的時候就那樣散亂,到顧念因的身上就透着股幹淨。

那被刻意拉長過的帶子斜橫過少女筆直的身形,推開兩座小丘,像是夏日裏青澀的果實,可明明現在是豐收的秋日。

林惜覺得自己這個聯想莫名其妙的,接着錯開自己的視線,只将手朝顧念因伸去:“給我吧。”

顧念因順從的平靜,聞言便将背着的書包取了下來,一邊遞還給林惜,一邊道:“以為你會請假,就把國慶假期布置的卷子給你放進了書包。”

顧念因已經站到了林惜的對面,遞過書包的動作使得說話的氣息近了很多。

溫吞的熱氣輕輕蹭過林惜臉側細小的絨毛,書包帶子上還沾着那人的體溫,在這涼夜裏格外明顯。

林惜握着帶子,拇指摩挲而過,眼神随着顧念因的話鬼使神差的頓了一下。

鐘笙大大咧咧,還挺少會有人這樣仔細的惦記她的。

像顧念因這樣的人,竟然還會主動幫她收拾了卷子。

不知道是計劃在執行,還是自己真的是這麽想的,林惜對顧念因的聲音比過去要柔和點,道:“多謝,不過我明天會上學的。”

“是我多此一舉了。”顧念因淡聲。

“不算。”林惜否定了。

風又繞了一圈吹了過來,黑暗的夜裏站着兩道影子。

兩個人說到這裏就沒有了話可再說,周圍靜悄悄的,飄落的楓葉偷着熱氣,蕭瑟的夜,卻并不讓人覺得難捱。

林惜注意到顧念因好像是自己來的,那輛林得緣的保時捷卡宴并沒有出現在周圍。

所以她才會來的比預估時間要慢一點嗎?

“那我……”

“你是……”

說話的聲音驟然同時出現,林惜看向顧念因的眼裏有些意外。

而顧念因則是注視着

林惜,那眼神裏的平靜似乎在要她先說。

林惜不計較先後順序,既然顧念因示意了,她接着便繼續開口講道:“你是自己來的?”

“嗯。”顧念因點頭。

“那你……”林惜頓了頓,她剛剛想起了鐘笙對她說的那些話,明明在心裏組織了一遍了,卻生澀的還像是個第一次拿到說明書使用電子設備的人,“你着急回家嗎?”

“不着急。”顧念因答道,答的比林惜這個問問題的人要利落。

“……去不去夜市吃宵夜?”林惜又問道,接着故作輕松的推過了自己的車子,演着自己平日裏的樣子,“我請你。”

少女的聲音像秋日裏的葉子一樣幹脆,黑夜将她的不自然藏得很好。

可顧念因還是停住了。

她眼睛游走在黑暗與林惜的身上,目光平靜的注視着她。

像是根據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在思考什麽。

她在思考什麽?

她又能思考什麽呢?

林惜困惑,也是做賊心虛。

可接着她就像是想明白了什麽,詫異的語氣裏恢複了些過去的樣子:“你,不會沒去過夜市吧?”

想來也是,顧念因這位從渚城來的玻璃房公主,怎麽會下沉凡間。

她連吃的水果都是林得緣精心挑選,恨不得供起來的昂貴東西,地攤貨怎麽入得了眼。

林惜的心上有些鄙夷,也有些可惜。

但更多的,還是好像也找到了個什麽平衡點。

她帶她去見一見她沒有見過的世界,也不算不道德吧?

人總要出去看看,這世界上不只有她的玻璃房。

這麽想着,林惜扶着的車子突然晃了一下。

月光忽的亮了一抹,照着少女的側身把她的思緒勾了回來。

顧念因已經坐上了車子,輕側着身子朝這車子的主人看去。

那烏發白裙間一雙輕含笑意的瞳子被月光照的清晰無比,她微微勾唇,在林惜的車子上對她道:“所以你有信心做好一個向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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