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醫院辦公區這邊的走廊罕有人至,燈光疊着影子就這麽靠在一起,無人知曉。

顧念因聲音貼在林惜的脖頸,不只是耳朵聽到,還通過骨骼傳遍了她的身體。

這話輕而易舉的揭露了林惜此刻的心情。

她的驕傲搖搖晃晃,死命掩飾着不想讓人看到的脆弱。

是啊,不想讓人看到。

林惜腦袋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否認。

明明自己身上的口子都被人看到了,她卻習慣的要掩飾,将被迫靠在顧念因肩上的臉一別,嘴硬否認:“誰,誰臉上寫着了!”

這人身上還留着那麽一絲頑固的傲氣,說着就要擡起被箍住的手去推顧念因。

誰料對面這人的力量竟然比她還大些,就這環箍着她,明明一副羸弱的樣子,卻讓人掙紮不脫。

顧念因目光深邃,注視着林惜的側臉,反問道:“真的要我松開嗎?”

掙紮中,林惜跟顧念因靠的更近了。

顧念因的反問不像是貼在她的耳廓,像是落在了她的心上,她每一口的呼吸都能含過對方的味道。

好安靜啊,安靜的讓林惜耳邊都是她心跳的聲音。

讓她不由得想起了上次雲霄飛車時的感覺。

蕾絲交疊的領子貼在她的臉上,昂貴的布料再怎麽堆疊都是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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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睫低垂,手腕被人箍着,過去總會率先迸發出來的急躁掙紮,在這一刻被人按了下去。Θ

林惜依仗的驕傲将她孤擲一軍。

她早就習慣了這樣,她也覺得自己掩飾的已經很好了,就連跟她相處很久的陶醫生都沒發現。

怎麽偏偏,就讓這個人發現了?

走廊的冷光落進少女桀骜不馴的瞳子裏,漆黑不解中夾着一絲認栽。

好像還有慶幸。

那掙紮起勢的手在抗衡壓制中頓了好一會。

接着又落了下去。

她不想要。

她真的好想要有人抱抱她。

她一個人真的好累。

被強行壓抑的情緒在林惜的瞳子翻湧而至,她還是倔強的,打着轉的不讓淚水流出了。

她無聲的接受着顧念因的擁抱,将疲憊、難過,還有痛苦,一一都被顧念因翻出了來。

而她抱着她,将她的身上布滿她的力量。

好像也輕而易舉的,一并拿走了她的痛苦。

“……顧念因。”消磨了好一陣,林惜才從埋在顧念因的肩膀上喊了聲這人的名字。

顧念因垂眼看向林惜背對着自己的腦袋,輕聲回複:“怎麽了?”

“這件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說。”林惜倔強,聲音裏還帶着點強硬的威脅。

顧念因點點頭:“我知道。”

接着她又對林惜問道:“所以你說每天下午放學都要去的補習班,其實是醫院,對嗎?”

被顧念因知道了刑秀生病的事情,其他用來圓謊的事統統都是瞞不住的。

可坦誠真的很難。

林惜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卡住了一團囫囵,上下不成。

她用力的震動了好一會,才跟顧念因承認了:“……嗯。”

得到了林惜這句承認,顧念因眼眉輕輕有一下放開,聲音裏好像也染了幾分溫柔:“放心好了,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因為這是只有我們兩個才知道的事情。”

淡不可聞的,林惜松了口氣。

她側過的臉對着走廊裏她們擁抱在一起的影子,遲滞後知的,又實在覺得顧念因的話暧昧。

這人的聲音重點落在了“我們”上面,就好像她之所以會答應為她保守秘密,不是尊重她的想法,而是只想要這件事情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

是秘密。

更是她們之間的秘密。

林惜有些摸不清楚,畢竟剛才的話已經說過去有幾秒了。

可這個人總是這樣,擅長将很多事情搞得暧昧,自己卻是一副根本沒有這個意思,都是你想入非非的冷靜樣子。

想到這裏,林惜就喊了顧念因一聲:“顧念因。”

顧念因歪了下頭:“嗯?”

“你真的好讨厭。”林惜小聲在顧念因耳邊道。

“我真的好讨厭你。”

在重複第二遍“讨厭”的時候,林惜的腦袋在顧念因肩膀上埋的更深幾分。

這句明明是故意打擊對方的話,卻讓說的人先低着頭的,倉皇逃走了。

“嗯。”顧念因平靜的不像樣子,嗯的一聲,像是在肯定林惜剛才對自己的評價。

她的神情裏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坦然,接着在林惜耳邊告訴她:“我不在乎。”

我喜歡就行。

撲通!撲通!!

因為自己的性格,林惜勸退過很多想要靠近她的人。

她不會表達自己,她臉臭嘴更臭,幾乎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勸她改改,不然以後會吃虧。

可她改不了。

她的骨子就是用這些東西堆起來的。

所以那些人都走了。

所以……

顧念因跟那些人都不一樣。

莫名其妙的,林惜眼裏又多湧出來了些淚珠子。

她覺得自己該帶着這跟總是心跳加速的毛病去挂號看看了,顧念因卻并不适時的喊了她一聲:“林惜。”

清了清自己的喉嚨,林惜沒讓自己的哭腔露出來,依舊是別扭的:“幹什麽?”

“所以,還要我抱着你嗎?”顧念因輕聲問道。

“……”

林惜被顧念因箍住的手臂低垂着,手指微微收緊。

她真覺得這人不解風情,非要問這些事情來确定。

林惜不想回答。

卻又實在害怕顧念因會松開。

她的腦袋在這人肩上又悶了好久,鼻尖抵着她的肩頭,往下點了下頭:“要。”

驕傲跟桀骜擰在一起,成了口是心非的別扭。

林惜眼睛悶眨了好些下,不太願意,又有點恍惚。

……她好像不是讨厭她。

.

等林惜消化完自己的情緒,跟顧念因一起回到病房的時候,刑秀已經醒了。

護士小姐在旁邊幫她檢查,在記錄完數據後,跟林惜表示道:“阿姨一切正常,今晚不用太擔心。”

“謝謝姐姐。”林惜點頭,臉上有了點笑意。

護士小姐見狀不由得擡手揉了把林惜的腦袋:“太客氣了。”

接着她就推過床位的小車,歸置好托盤,對林惜道:“走了。”

“姐姐再見。”林惜揮手,順路過去給護士小姐開門。

這人背對着病床,午後的日光沿窗棂鋪過來,掩過了很多的痕跡。

顧念因眼睫輕擡,沿着地上移動的影子看過去,目光輕輕,并不随意掃過那雙握在推車把上手……

“你是小惜的新朋友嗎?”

就在她注意到那顆在無名指上那枚小小鑽石時,耳邊傳來了女人略帶羸弱的聲音。

顧念因難得心虛,轉身看過去,就看到刑秀正在看着自己。

她剛醒,神采還沒有什麽精力,但好像因為自己是林惜的朋友,她的眉眼微微彎曲,向自己傳達着溫和。

這溫和看上去羸弱,卻是顧念因從未接觸過的真實。

她挪步到刑秀床邊,對她點點頭:“是的阿姨,我叫顧念因。”

聽到這句自我介紹,剛送完護士小姐回來的林惜心裏咯噔一下。

她神色緊張,直直的看向刑秀。

刑秀卻并沒有什麽異常反應,她依舊是微微笑着,對顧念因道:“我就覺得你不像小惜說的鐘笙,果然不是。”

“鐘笙比較活潑。”顧念因評價,語氣熟稔。

刑秀捕捉到了這一點,接着又問道:“你跟小惜同班?”

“我們現在是同桌。”顧念因道。

刑秀眉間似有松緩,欣然的點點頭:“這樣挺好的。這孩子一直自己一個人坐最後一排,獨來獨往的,讓我怪擔心的。”

刑秀說着,就打量着面前這個孩子,就跟其他家長一樣,關心起了顧念因:“好孩子,你家是做……”

聽到刑秀問起了這些事情,林惜接着就開口打斷了:“媽,你這是在查人家戶口嗎?”

顧念因的家世太好,又是從渚城來的。

就是不用她自己挑明她跟林得緣的關系,刑秀自己想想,也能對上號。

這樣的事情,林惜怎麽可能讓刑秀知道,惹她難過。

她接着就用溫和又嚴肅的口吻,截斷了刑秀想要詢問顧念因家庭狀況的想法:“媽媽,她一個成年人,你要尊重人家的隐私權。”

“小顧成年了?”刑秀被林惜打岔,注意力落在了顧念因成年的事情,神情裏有些訝異。

“我剛成年,阿姨。”顧念因回道。

“啊……也對。”刑秀聽着稍微反應了一下,“你們高三了,很多孩子都成年了。”

說來說去,她最後的話題點還是落在了林惜身上:“我們小惜也快了,她月底的生日。”

“11月30號。”顧念因接着對上。

“對。”刑秀點頭,有些欣慰的伸過手去摸了摸顧念因的手,“你這孩子皮膚真好,不像小惜,不喜歡用護手霜,一到冬天手就要皴。”

“我有支對幹燥皴裂很有效的護手霜,到時候拿給阿惜,也給阿姨捎一支來。”顧念因表示道。

“我就不用了。”刑秀婉拒了,看了看自己反複粘貼膠布,皮膚早已不成樣子的手背,“用了也是浪費,不如給你們小孩子留着。”

“什麽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顧念因不然,柔軟的指腹沿着刑秀的指骨,輕輕摩挲過她的手背,“阿姨的手又細又長,護手霜只是物盡其用罷了。”

刑秀聽着顧念因這話,心上有被安慰到:“你這孩子。”

兩個人聊得有來有回,林惜這個親生女兒倒插不進話去了。

她就這樣站在一旁看着,心裏直犯嘀咕。

——顧念因這人平時三句憋不出一個屁來,今天怎麽這麽會說?

但她又看着刑秀對顧念因笑眯眯的樣子,疑惑接着又消去大半。

倒不是對顧念因反常表現有了解釋,而是她發現,刑秀好像還挺喜歡顧念因的。

本來林惜還擔心刑秀會記起那個女兒的名字,怕她看到顧念因動氣傷身。

但刑秀好像并不記得“顧念因”,局勢勉強算得上不錯。

而且顧念因也不是那種将自己家世天天挂在嘴上炫耀的人。

能讓她媽媽舒心,是最好的了。

林惜想日只要她跟顧念因保守住這些秘密,一切就不會有事。

遠處馬路的傳來跑車發動機的聲音,巨大的轟鳴像是時刻處在失控的邊緣。

林惜在一旁出神想着,日光打在她的眼睫上,濃而密的眼睫像是不堪重負,惴惴垂落下了幾分。

顧念因跟刑秀聊着。

她是後天的百樣玲珑,對林惜的這一瞬在餘光裏看的清楚。

圓月一輪挂上了樹梢,枯葉落進,夜色蕭條。

入夜後別墅也沉睡了下去,只二樓的窗戶還亮着抹昏黃的光。

洋洋灑灑的俄文錯落分段,剛被人敲下句點。

顧念因單手摘下了她的眼鏡,眸子随着文章速讀了一遍,接着便發送了出去。

監視器注視着少女筆直的身形,看不到她擡手拉開了桌下的木質櫃子的哪一層抽屜。

更看不到她按下的老式機關。

顧念因不緊不慢,燈下黑的抽掉了抽屜的隐藏擋板,拉開的抽屜下瞬間就又出現了一個小抽屜。

——這是佘寧不曾想到的,監控也看不到的。

這隐藏抽屜很窄,老時候是用來藏銀票細軟的,所以現在能在裏面放下的東西也不多。

小灰藍閃蝶安穩的躺在裏面,展開的翅膀抵在劣質的塑料玻璃上,折過一抹粗糙的光。

顧念因拂手輕碰了一下,動作逗弄似的壓了壓蝴蝶的翅膀。

她心情似乎頗好,接着就将今天新得的獻血證也放了進去。

一張有些年歲的照片被紅色的殼子壓在了下面。

塑封過的照片比獻血證大,綠意熙攘的背景上方印着一行紅底白字的字。

——第三屆南城實驗小學、渚城雙語小學校友交流紀念合影。

顧念因沒有停頓,将照片從抽屜裏拿了出來。

她看着大合照裏數不清的人臉,輕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那深棕色的瞳子略過了哪裏,平靜神色中裏似有笑意。

顧念因想,林惜其實不必擔憂。

畢竟她的另一個秘密,她一直都替她保守的很好。

桌面的燈光毫無阻攔的打在塑封精致的照片上,熙熙攘攘的大合影下方站着一個小女孩。

她表情一如既往的驕傲臭屁,在所有孩子都笑着的前提下,就她板着張臉。

這次的友好交流,是要求家長陪伴的。

所以每個小朋友身後,都有站着家長。

那個小女孩身後也不例外。

只是站在她身後的男人似乎再跟什麽人講話,絲毫沒注意到攝影師的提示,快門按下,側影模糊,就是脖頸上露出的黑色胎記格外明顯,叫人過目難忘。

顧念因當然也沒忘記。

也不太可能忘記。

畢竟她現在跟林得緣朝夕相處,怎麽可能看不到他脖子上有這麽一個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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