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屏幕那邊的恐怖畫面才剛剛開始,背景音透過音響四處和鳴。
人的神經被繃緊起來,潮濕的空氣往前湧了湧,溫熱的貼在林惜的胸口。
可包廂裏怎麽會有風。
分明是顧念因的呼吸。
林惜被這人撲過來的動作撞得心口一跳。
晃神間還是下意識的護住這人的身形,接着才似神緒回籠似的,緩緩低下頭看去。
視線下方顧念因就靠在她懷裏,長發缭亂下露着半張臉,唇紅而齒白。
她清明的眸子罕見的垂了下去,似乎還因為害怕,濃密的眼睫顫顫的加了幾分楚楚可憐。
她好像是真的很害怕,像只尋求蔭蔽的兔子。
而林惜心裏揣着這只兔子,給這只她提供了蔭蔽,心跳卻一個勁兒被她好不知恩圖報的折騰着,從心口橫沖直撞。
陡然間,林惜覺得世界都靜了。
耳邊只剩下顧念因的呼吸,與她的心跳聲。
實際上世界是真的靜了。
剛才還鬥嘴鬥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停了下來,秦灼餘光撇着不遠處的人影,道:“嗯,她們是覺得我們看不到嗎?”
鐘笙弓着身子判斷:“我覺得大神可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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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們誰釣誰啊?”倩倩作為分別聽說過林惜跟顧念因傳奇故事的編外人員,十分好奇。
秦灼猶豫判斷:“……互釣?”
鐘笙補充:“而且阿惜鋼鐵直女,她釣不過大神。”
這話一出,幾人紛紛點頭。
電影裏的女生正對着鏡頭一點點扭曲自己的脖頸,反人類的弧度将畫面的恐怖等級提升到了新的臺階,卻絲毫沒有吓到這三人。
倩倩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秦灼的袖子:“我們是不是應該給她們一點空間啊?”
鐘笙表示:“我覺得咱們不在,阿惜會更開心。”
秦灼看向兩人:“撤?”
鐘笙托腮:“得想個借口。”
倩倩晃了晃手機:“快到午飯的時候了。”
這麽一合計,秦灼先捧着手機站了起來,以一種極其激動震驚的語氣道:“我靠,咱之前看的那家披薩限時五折!”
倩倩接着起身:“那咱們快去吧。”
鐘笙墊後附和:“走走走走!!!”
三人的對話在包廂裏産生了不小的動靜,轟轟烈烈的,秦灼拉着倩倩就跑了。
鐘笙也佯作急急忙忙的樣子,都來不及朝林惜那邊看,緊着就丢了一句:“阿惜,我們去搶披薩了!”
“哎——”林惜剛要說什麽,這三個人就跑了。
她看着被人匆忙甩關上的門,眼神裏多有無奈。
這三個人的演技,真是差到爆炸,急急吼吼的樣子格外拙劣,擺明了避嫌。
而且拜托,咱們講點邏輯好不好,周末生意最好的時候哪個好人家的披薩能打折,還五折?要是想給她跟顧念因獨處的空間,就直說嘛!
林惜低頭看了眼還躲在自己懷裏的顧念因,總覺得這三個人是不是理解錯了。
她們真的……什麽關系都沒有。
林惜在心裏否定着,氣勢卻漸漸弱勢下去。
這三個人走了卻沒有把電影關了,屏幕裏正放着最恐怖的畫面。
女主妹妹死亡的造型怪誕又詭谲,扭曲的音樂環繞在包廂上空,林惜的衣袖被人微微攥緊,細碎的顫唞抵在她的手臂。
林惜這才發現,原來害怕的情緒也能傳遞。
不過不是讓她也害怕,而是讓她産生了奇怪的同理心。
她就這樣看着靠在自己懷裏的顧念因,看着這個罪魁禍首。
她是想氣急敗壞,是想一把跟她分開。
但當她看到她輕輕顫唞的眉眼發絲,那想要抽走的手還是停住了。
兇不起來了。
很多次了,林惜都覺得顧念因的頭發柔順的像是緞子。
而這次她借着安撫她的理由,擡手撫了上去:“我說,你膽子怎麽這麽小?”
“這就是兩個代理性佯病症病人引發的故事。”
顧念因聽到這話,在林惜懷裏擡起了幾分眼瞳。
那深棕色的瞳子似有疑惑,林惜見狀反問道:“不知道代理性佯病症?”
“知道。”顧念因靠在林惜的懷裏點了點頭,“病人通過杜撰自己或者他人的病症,甚至不惜主動傷害自己或他人,以獲得同情的心理疾病,這種心理疾病通常出現在家長身上。”
這人的聲音透着點冷靜,解釋的話說的透徹。
林惜自己是陶醫生叮囑自己注意刑秀心理問題的時候,翻過一些書,無意看到過這個病症,卻意外顧念因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總歸是轉移這人的注意力了,林惜也沒再深想,繼續道:“對了,與其真的害怕有鬼,不如小心你身邊沒有這樣的人,人心比鬼可怕。”
用講道理的方式來轉移害怕的情緒,也就只有林惜了。
顧念因聽着這話,輕顫着的眉眼裏隐隐透出了分笑意。
包廂裏的潮濕氣味中不知從何時開出了淺淺的花香,林惜就這樣瞧着顧念因,她披散下的發絲還纏繞在林惜的手指上,比緞子的手感更好。
驚悚的畫面過去,電影呈現出的氛圍趨于平靜。
倏然間林惜有些恍惚,覺得顧念因不像是躲在她的懷裏,而像是伏在她的膝上跟她聊天。
明明她們性格不一樣,節奏卻完全在一個頻率裏。
她說的話,顧念因能明白,要是她們能一直這樣,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
無言的,林惜蹙起了眉頭。
她意識到自己想入非非,她驀地自己最近将顧念因代入自己思緒的頻率越來越高。
她不應該這樣的。
她跟顧念因的交集源于上一輩的腌臜糾葛。↙
她跟顧念因的主動接觸源于她放棄的卑劣。
林惜比誰都清楚她跟顧念因之間的關系,早在跟林得緣對峙的那天,她蔓延滋生出的惡劣就給她指出了她們的結局。
她曾想将高嶺之花采下,用它長滿倒刺的長莖插進去。
深深地,一直插到那個男人的心髒。
卻不想,長莖還沒插進心髒,倒刺已經勾在了她的掌心。
鮮血淋漓。
像是有一把錘子,轟的一下砸在了林惜的心口。
碎圓坍圮裏塌出幾個字——不得善終。
“好了,恐怖的已經演過去了,起來吧,你知不知道你很沉啊。”林惜目光晦澀,輕拍了拍顧念因的後背。她做不到想過去那樣無情抽開,只得叫她自己起來。
顧念因沒有注意到林惜的神色,在她的提醒下坐了起來:“不好意思。”
“你是該不好意思。”林惜聲色寡淡了幾分,似有距離感,“你這樣讓阿笙她們都誤會了。”
“誤會什麽。”顧念因卻看着林惜,直言問道。
“當然是誤會我們之間有事啊,我們之間怎麽可能有事嘛。”林惜盡可能的将自己的态度放緩,桀骜不馴的靠在沙發上,一副懶怠不在意的樣子。
可林惜不知道,她這份越過她平日随性模樣的不在意實際上是失真的。
顧念因安安靜靜的瞧着,瞳子裏透着種犀照牛渚的清明:“阿惜知道旁觀者清嗎?”
林惜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而她也并非當局者迷。
“我怎麽可能不明白,我——”
那沒經大腦的辯白想着便脫口而出,只是接着就被反應過來的腦子勒住。
四下裏安靜,電影中主角之間的争執正沉默相對着。
林惜的話勒住了,看向顧念因的視線卻沒能收回來,明亮中與那人四目相對着。
光打在她深褐色的虹膜花紋上,像是破碎開的玻璃,每一片裏都是顧念因的身影。
從這往後很久,林惜都覺得顧念因的平靜不是這麽簡單,在她輕描淡寫的瞳子下面還有更多不被她主動表露的心緒。
就像是深海。
她是陸地上要死的人。
卻在海裏活了過來。
該死的心靈福至來的不是時候,林惜腦袋裏突然冒出一種想法。
——她好像知道顧念因在想什麽。
——而顧念因想的似乎跟她想的是一樣的。
騰的一下,林惜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她們的披薩搶來了嗎。”
說着,這人一步邁下臺階。
可以解釋為期待擔心,也可以解釋為着急忙慌的走了出去。
可就是林惜剛才都看得出來的拙劣,顧念因怎麽可能不能不知道。
借口依附着借口,兩下裏都是假的。
顧念因注視着空蕩了的門口,在少女背影消失的下一秒輕輕吐了口氣。
沒關系,還有十二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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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轟趴館玩的有些忘記時間了,最後還是臉上被貼滿條
子的鐘笙尋求救命稻草似的看了眼時間,林惜這才意識到該走了,火急火燎的拎着外套就跑了。
鬧哄哄的環境褪去,林惜又重新浸入了熟悉的醫院病房。
陶醫生給刑秀改變了治療方案,化療帶來的副作用讓人的頭發像枯葉一般掉落,林惜不去提,耐心的給刑秀做着按摩。
她們母女倆挨得很近,濃重的藥氣下,林惜嗅到了一抹淡淡的香氣,很能安撫人心:“媽媽,你換護手霜了嗎?這是什麽香啊?”
“這是小顧讓你給我帶來的護手霜啊。”刑秀回頭笑着看了林惜一眼,“怎麽記性還不如我?”
“我,我忘了。”林惜愣了一下,又怪不得自己剛才覺得熟悉,又黯然落下了幾分眼睫。
刑秀背對着林惜,沒注意到她的反應,腦袋裏在琢磨:“不過至于是什麽香,媽媽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花香,你讓媽媽想一想,媽媽好像之前見過。”
難得話題是刑秀願意聊的,林惜點點頭,坐在一旁安靜的等着。
其實她也很好奇,這過去經常在顧念因身上聞到的花香是什麽。
“好像是小蒼蘭。”刑秀道。
她說着就轉過身去看向林惜,跟她提示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那次你去渚城,給我拍了一種白色的小花,就是那個。”
刑秀不是記性好。
而是因為記得林惜,所以對她帶給自己的事物也愛屋及烏的記得深刻。
“渚城啊。”林惜輕聲重複了一下這個地點,心裏驀然升起一陣奇妙的感覺。
明明顧念因的花香跟她小時候的經歷是并行的兩條平行線,卻也能産生交織。
只不過那次她去渚城,經歷實在稱不上多麽愉快。
她對渚城的印象,也是早早在那個時候就不好了。
“好了,不用再給媽媽按了,天都黑了。”
就在林惜的厭惡即将覆蓋占據她的主要情緒時,刑秀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窗外的天空已經全黑了,夜色在冬日來的很早。
刑秀不放心,又對林惜催促道:“你以後還是早點回去,天黑了,你一個小姑娘家,路上不安全。”
林惜不然,對刑秀表示道:“媽媽,我馬上就不是小姑娘了!”
“我知道,我們小惜明天就是大姑娘了。”刑秀柔柔笑着,不由得伸過手去摸了摸林惜的臉,“明天早上不要忘了吃長壽面。”
“當然。”林惜點頭,表示:“我還要給自己加一整個大雞腿。”
“好。”刑秀笑,眼裏多有幾分自己女兒長大成人的欣慰。
醫院裏幾個護士醫生也都知道林惜明天生日,趁着看得見林惜,提前跟她說了生日快樂。
林惜一一應着回複,臉上笑的開心。積極樂觀的樣子,叫幾個替她擔心的護士放下了近。
醫院裏是對她的祝福,群裏也是聊得熱火朝天。
鐘笙正在發她調好的今天的合照,這家夥攝像技術一流,角度卻老是些狗仔角度,刁鑽到林惜都想象不出她是怎麽做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林惜的錯覺,她總覺得她這個主角的單人照片還不如她跟顧念因同框的照片多。
我說,你就算是磕cp也不要這樣厚此薄彼好不好。
我好歹是主角啊喂!
林惜不滿,懵懵然又想到了什麽。
顧念因不是說散場後給自己禮物嗎?
禮物呢?
夜色籠罩着南城,月亮皎潔。
林惜從住院部大樓走出來,望着天上的那輪白玉,總覺得差什麽。
“……切。”
風吹過林惜的長發,發絲缭繞,卻又像是給她圈畫出了視線的落點。
車流稀少的醫院門口正停着一輛陌生昂貴的跑車,黑加灰的經典車身配色,一下就點出了這輛車的牌子——布加迪威龍。
而比這輛車更加惹眼的,是站在車前的人。
跟上午在轟趴館的那身衣服不同,顧念因此刻套了件黑色風衣,裏面就單一件薄薄的襯衫。
整體看上去似乎比往日清冷的感覺更硬些,倒是跟林惜還沒來得及換掉的這身衣服更搭了。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什麽,林惜的嘴角有些上揚。
清風裏,她看見了她。
她也看見了她。
副駕駛的紅色座椅随着被利落的打開的車門闖入林惜的視線,開門的人身形筆直而優雅,行為舉止裏的矜貴,更像是上位者的殷切侍奉。
林惜兀的一下笑了。
她抄着口袋,更快的走近了過去,慵慵懶懶的,有點拖大拿喬的意思:“幹什麽?”
顧念因絲毫不惱,低垂的眉眼清和明朗,就這樣注視着林惜,薄唇輕撥:“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