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醫院裏最不缺的就是淩亂的腳步,電梯剛在指定樓層停下,裏面的人就跑了出來。
林惜步伐飛快的朝刑秀病房趕去,絲毫沒有顧慮身後跟着的汪婷秀能不能跟上。
那框着磨砂玻璃的門就在林惜面前,她擡起的手卻頓了一下。
人們在接受不好的事情是往往需要很大的勇氣,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汪婷秀幫林惜推開的門。
“不會有事的。”女人的手放在少女削瘦的肩膀上,熟悉中又帶着點陌生,林惜跟汪婷秀很少有這樣的互動。
推開門的病房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任何緊急搶救的緊張。
窗外透進來的日光也是平靜的,浮動的窗簾給林惜造成了虛驚一場的感覺。
而陶醫生聽到了推門的聲音,轉過身來給林惜的視線裏讓開了一條縫隙。
從那條縫裏看去,刑秀的鼻上正插着氧氣管,面色無力蒼白的喘熄着,似乎下一秒就會死去生命。
林惜腦袋嗡的一下,腳步先于她的意識,直接走向陶醫生,走向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陶醫生先她一步開口:“小惜,你定一定,你先看看這個。”
說着,他就将手裏一早準備好的文件遞給了林惜。
算不上太厚的紙張被裝訂成冊,被塑封書皮保護着,燈光折在上面,在林惜的瞳子裏映下“生前預囑”四個字。
那向來穩不住自己的少女難得鎮靜了下來,以極其平穩的目光看向陶醫生:“這是什麽?”
林惜字裏行間都是不相信,陶醫生卻不得不得告訴她:“這是阿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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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在月初之前簽了生前預囑,她希望在她生命危急之時,不要對她進行搶救,她不想身上插着管子,沒有尊嚴的死去。”
在林得緣将“四期”說出口後,刑秀就已經自知時日無多。
父母愛其子則為其計之深遠,她想盡可能的給林惜留下錢,她的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越多的錢就越能支撐她走過越多坎坷。
所以林得緣走後,刑秀就跟陶醫生商量了生前預囑的事情。
“怎麽可能!”林惜聽到這話,情緒終于激動起來。
她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拒絕接受她的媽媽即将眼睜睜離開她的事實。
“小惜,你不要這樣……”
而在這時,刑秀羸弱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她輕輕卻是吃力的擡起手來,看向緊攥着那份文件的林惜。
林惜趕忙走上前去,主動握住了刑秀的手:“媽,為什麽啊……”
“人都是要死的。”刑秀道。
她看着面前她已經成人的孩子,罕見的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小惜,開刀真的太疼了,媽媽不想了。”
就算她這個母親私自一回吧。
這半年,大大小小的手術刑秀上了無數次。
如果是一次比一次好轉,她也是願意忍受這種痛苦的。
可事實并非如此。
手術之後是無望,看似平穩下來的情況很快就又迎來急轉直下。
化療的副作用折磨的她身心俱疲,流水的錢花出去,不見效果,受累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林惜看着刑秀,過去還合身的病號服現在已經撐不起她的身體。
而在這空蕩的衣料下,是幾次動刀,到現在還沒有養好的傷口。
她的媽媽實在是經歷太多折磨了。
而她現在不願意放棄的,只是不想要自己失去她。
可她不能因為這個樣子,就自私的留住她。
就這樣讓她躺在這個地方,忍受無窮無盡的沒有希望的痛苦。
這跟林得緣為了一己私欲抛妻棄女的行為有什麽不同。
那個男人永遠都是一面鏡子。
林惜憎惡自己每一次的惡劣,憎惡自己從他身上繼承來的卑鄙,于是拼了命的想要剜掉。
心口在疼,疼的人快要呼吸不過來。
可林惜還是選擇了尊重刑秀的想法,看向陶醫生,聲音艱難的緩慢:“我們,還有多久時間。”
“阿姨現在的狀态比剛才好了些,樂觀來說能撐得過今晚。”陶醫生道。
也就是說。
明天。
林惜腦袋又是嗡的一聲。
不知道是缺血引發的心口的疼痛,還是心口的疼痛讓血液失控的四竄倒逆,她手指都是涼的。
“小惜。”刑秀沒什麽力氣了,搭在林惜手上的手指撥了撥她的虎口。
林惜立刻看過去,就看到刑秀對她道:“我想回家……”
“我想再看看……我們小惜生活的地方。”
這是刑秀最後的心願。
她想這樣回去林惜沒有時間收拾,能直觀的看到這孩子平時是怎樣生活的,無論好壞,她也都能安心了。
“好。”林惜點頭。
她強忍着眼底想要湧上來的酸澀感,又緊握了握刑秀的手。
明明她才是刑秀現在的支撐,可她卻像是在跟跟刑秀借一點勇氣,來讓她有力量支撐她說出這句話:“我們……回家了。”
醫院的醫生護士都跟林惜很熟練,很快就聯系好了救護車。
林惜帶刑秀回家,汪婷秀作為林惜的班主任主動留在醫院給她辦理剩下的手續。
系統正走着程序,汪婷秀勉強從剛才
看到的畫面概括了些許情況,接着對護士小姐問道:“麻煩問一下,林惜媽媽的病有多久了。”
護士小姐略想了想:“得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一旁的同事也附和,表情惋惜又生氣,“七月之前都挺好,只要好好接受治療,心态平穩是沒問題的。可偏偏小惜媽媽遇人不淑,那人渣為了跟她離婚,當時鬧得很不好。你說就是表現的不在意,心裏的打擊肯定難免。”
“是啊,十幾年的夫妻了,以前還那樣的好,真是看不出來,前不久還——”護士小姐憤憤不平着,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趕忙剎車,嘆了一聲,“可憐我們小惜,真是歹命。”
汪婷秀聽着,低垂着眼睛長嘆了口氣。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林惜所害怕的請家長跟其他學生根本不一樣。
她這樣的倔強驕傲。
是完全不允許別人看到這些,向她投去憐憫的目光的。
她早該察覺到的,運動會的時候就應該留意的,怎麽就被冠軍成績沖昏了頭呢。
她這個班主任當得真是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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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挂在天邊,也還不是下班放學的時間。
老小區裏零星走着幾個正要去接孩子放學的老人,救護車駛入小區門口,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四樓對刑秀來說實在是有些難度了,司機大哥好心幫林惜背着刑秀到了家門口。
林惜鎮定平靜的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一陣細碎不平的金屬撞擊聲後,門被人推開了。
刑秀被大哥從手裏轉移到了林惜手中,緩慢的步子近乎是平移的挪着。
從外面走進去,房間的格局還是刑秀記憶裏的樣子,不知道是感覺自己記性還可以,又或者是滿意,她看着算不上太整潔的房子,安穩的笑了一下。
“你一個人生活的很好。”刑秀吃力的對林惜講道。
“是啊。”林惜點頭,聲線裏是過去常有的驕傲反應,“我上周還買了砂鍋準備學煲湯呢。”
“真厲害。”刑秀吃力的揚了揚嘴角,做出了笑的痕跡。
她們這麽說着,就走進了卧室。
林惜扶着刑秀躺到她松軟的床上,俯身給她脫掉鞋子,也給刑秀讓開了可以環視這個房間的視線。
緩慢掃了一眼這個小卧室,刑秀的視線落在了井然有序的書桌上:“小惜在做标本嗎?”
林惜聽到這話動作頓了一下,接着解釋道:“那是,那是顧念因的。”
“小顧啊。”刑秀淡聲裏有些感慨,“你跟她關系很好。”
何止是很好。
她們之間的好至今林惜都沒有辦法用詞語去定義。
林惜平靜的“嗯”了一聲,接着就仔細的展開了早起疊好的被子,給刑秀蓋在身上。
客廳的幾個軟枕堆起來靠在背後,勉強還算舒服。
刑秀看着林惜忙裏忙外的,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小惜要上來陪媽媽躺一會嗎?”
“當然了。”林惜欣然。
任何會讓刑秀覺得不舒服的衣服林惜都脫掉了,最後幹脆換上了柔軟的睡衣。
冰涼的被子沒熱氣可跑,林惜卻還是飛快的鑽進了去,一下挨到了刑秀身邊。
她們靠在一起,一個瘦瘦小小,一個如春日抽條的柳枝。
相互依偎着,就像小時候那樣。
卻又跟小時候不一樣。
在小的時候,林惜才是瘦瘦小小的那個。
她的媽媽有着世界上最溫暖柔軟的懷抱,豐腴綽約,是永遠都不會褪去顏色的畫。
想到這裏,林惜眼睛就猛地向一側轉了一下。
她平靜的情緒下早已洪水四起,倔強是她的大壩河堤,硬抵着淚水不讓出來。
“我們小惜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刑秀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差距,輕聲感嘆道。
林惜卻不想承認:“還小呢。”
“不小了,十八了。”
刑秀說着,就往林惜肩上靠了靠。
她勉強的擡起手來,給她比劃着:“你剛出生的時候,就那麽一點點,那個時候就在想,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的,沒想不到這麽一轉眼快你就這麽大了。”
林惜聽着笑了一下,紅着鼻子調侃:“那媽媽你這個眼轉的可夠慢的。”
刑秀卻笑笑,接着又問道:“小惜,你知道十八意味着什麽嗎?”
林惜聽着略想了一下,拿着課本裏學到的回答:“十八歲就有了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可以獨立進行民事活動,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
“臭小孩,學傻啦。”刑秀擡手敲了一下林惜的腦袋。
可她的手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能擡起來就已經很努力了。
與其說是敲,不如說是貼,那瘦削的手指貼在少女的額上,嗔怪裏夾着溫柔。
“小惜,十八其實是讓你有了更多選擇的權利,可以不被人約束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刑秀一口氣說不了太多的話,這麽說着就停下來。
她枯竭的身體已經只進不出,每一句話都是消耗。
林惜聽着大概知道刑秀想說什麽,也想告訴她自己都明白,可刑秀還是努力喘了好幾下了,直到攢好了力氣,又開了口:“就比如說,過去因為你爸爸不,同意……你沒有辦法去京都的畫室,現在……如果你想……你随時都可以……去。”
“媽。”林惜哽咽了一下,“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現在可以了。”刑秀道。
可為什麽現在可以了?
因為她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她們母女二人不再存在誰為誰退讓割舍的事情了。
林惜明白,整顆心像是被人故意握了起來,打着擰的疼。
“如果想……就一定要,你,你還這麽年輕……做什麽,都來得及。”刑秀看着她依着的孩子,靠在她額上的手指又輕輕吃力的撥了撥她的額頭,“……知道嗎?”
林惜被刑秀輕撫着,平整的眉間有小丘忽隐忽現。
她努力想讓刑秀放心,努力想表現的鎮靜,可明明平時随口就能哼出來的答案,她卻用了好幾秒。
“嗯。”
林惜點頭,一個音節,她顫唞的四分五裂。
房子裏真的好安靜,只有刑秀的呼吸聲刀刃般的割在林惜耳邊。
刑秀整個人都靠在了林惜身上,她的呼吸起伏刻畫在林惜的肩膀,那感覺就像是死神在拿着她的鐮刀淩遲她。
從她肩膀開始,一片一片的往下。
她是刑秀帶來這世上的孩子。
所以在她離開的時候,也要送還她一塊自己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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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醫院辦理完手續,汪婷秀就拿着從護士小姐那裏得到林惜的現住所就趕回了林惜家。
她對于林惜的放心,還是源于她斐然的家庭,所以怎麽也想不到,只是一個暑假,她就從城中別墅搬到了城中村。
老舊的小區充滿了跟時代脫節的虛影,汪婷秀踩着偶爾缺失幾塊的花磚道轉進了小區。
就在她為尋找林惜家樓號迷失的時候,遠處走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顧念因比汪婷秀現認出她來:“老師。”
“念因?”刑秀聽到這聲音一臉詫異,“你怎麽不在學校?”
“我不放心林惜。”顧念因淡淡,“打電話她不接,就問了醫院,陶醫生說她回來了。”
這人的話說的平靜極了,字裏行間卻透着一種熟稔。⑩
汪婷秀再怎麽覺得林惜跟顧念因關系不錯,也沒想到她們已經要好的這種程度,林惜竟然會将她的這些事告訴顧念因。
顧念因沒跟陶醫生了解太多情況,只是從林惜的動向判斷:“林惜的媽媽是不是不太好。”
汪婷秀點點頭,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媽媽……醫生的意思是,這兩天了。”
死亡的話題永遠都是最沉重的,顧念因的心被抓了一下。
顧念因對于疼痛向來是麻木的,就連年初父親去世,她心上的動響都少得可憐。
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就是看着父親的棺落進土裏,也不知道疼。
可偏偏這句話扣住了她。
明明沒有血緣,可這句話後林惜的臉,刑秀的臉就都湧到了她面前。
顧念因還記得冬至那天刑秀對她的告誡,手上還停着那人觸過來的掌溫。
她的嚴肅是真的嚴肅,可溫暖也是真的溫暖。
在早已習慣了趨利避害、肆意踐踏人心中,她教自己要真誠交人。
所以失去這份真誠的溫暖,誰都會難過吧。
更何況是林惜。
顧念因長嘆了一口氣,默然的站在林惜了背後,對汪婷秀道:“老師,有些事情阿惜現在可能沒法準備,所以還需要我們替她來做。”
“我也是這個意思。”汪婷秀點了點頭,“只是這孩子的性子,我怕她會什麽事情都自己扛着。”
“不會的。”顧念因篤定。
這麽說着,她便從口袋裏拿出林惜家的鑰匙,對汪婷秀道:“咱們先上樓吧。”
這種熟稔流暢遠超出了朋友的範圍。
太陽半落半依的挂在天邊,汪婷秀看着顧念因,長長的影子寫着一種可靠。
是不管林惜會不會拒絕,她都會替她去做好的可靠。
是林惜可以随時崩潰,她都一定會在她身邊的可靠。
汪婷秀感嘆這兩個孩子的友誼至深,又下意識的覺得這是遠非朋友間可達到的範圍。
思緒漸深,作為班主任的她猛地剎住了自己的思緒。
汪婷秀就這樣跟在顧念因身後,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眼底蔓延來一片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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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因推開門,房間裏很安靜。
寡淡的落日将最後的日光鋪滿在客廳,微弱中還是能聽到人說話的聲音。
從客廳是可以看到卧室的,刑秀正靠在林惜的懷裏說着什麽。
母女二人就這樣相互依偎着,夕陽在刑秀臉上鋪這一層血色,遠遠的看去也是一副美好。
殘忍的美好。
這是汪婷秀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
死亡就逼近在她臉前。
她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麽,林惜跟刑秀的最後時間,她是打擾不得的,最後還是顧念因過來示意要她商量身後事,才拉回了她的思緒。
汪婷秀沿着顧念因的聲音看去,就見她神色平靜,有條不紊的将處理方案說與了她。
她冷靜穩重像是一根銀柱,穩穩的插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家裏,真的就是林惜的後盾。
不知道是不是離別死亡的氛圍太過濃,汪婷秀覺得這孩子沉穩的可怕。
很難想象,會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失去主張。
這一夜過的極其安靜。
死亡原本應該是空洞沒有聲音的,卻一點點被人用殡儀館、火化場、墓地聯系起來。
林惜跟刑秀說了一宿的話,從初中聊到小學,甚至林惜還跟她講了自己小時候在山裏的事。
刑秀會應和,還會笑話她,甚至她都覺得刑秀精神越來越好了,陶醫生的話也不一定當真。
可下一秒,她的喉嚨就被卡住了。
濃痰上來了。
急促的堵住了刑秀的喉嚨,她的呼吸像是農村裏老舊的破風箱,一聲一聲的拉着過林惜的耳朵,粗粝毛刺,磨得人血淋淋的。
“媽……”
“媽!”
“……媽媽。”
少女的聲音帶着克制不住的悲痛。
她看着懷裏閉上眼睛的人,整個腦袋都空了。
顧念因聽到聲音猛地睜開了眼睛,一躍從沙發起來奔向卧室。
林惜的臉上透着一種麻木的平靜,只是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一顆的從她眼眶裏掉出來,只是幾秒就挂滿了她的臉頰。
“阿惜……”顧念因比誰都清楚刑秀對林惜的意義,不知道怎樣的話才能安慰得到林惜,只站在卧室的門口小聲念了句她的名字。
刑秀走了。
林惜最靠近心口的地方也被剜走了一塊肉。
刑秀閉上眼睛的時候太陽剛要出來。
天邊擦着一抹亮光,紅泱泱的一道,像是逝去之人脖子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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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儀館的車來的很快,就像林惜将自己的情緒收起來的那樣快。
那個顧念因看到淚流滿面的人似乎不是她,她一臉的平靜鎮定,等車來了,就跟車去了火化場。
卻沒想這車是怎麽來的這麽及時。
火化場、墓地都是誰安排的。
林惜就這樣看着原比自己稍矮一些的人變成了一個小盒子,松軟的土刨開又掩上,最後盒子也沒了,只剩下了一張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刑秀沒有家人。
她現在也跟刑秀一樣,沒有家人了。
風從林惜掌心流過去,她用力的握了握掌心,卻怎麽也握不住。
哪怕是指甲嵌進她的血肉,掐的她掌心都泛白了。
也不是沒有辦法接受刑秀離開的事情。
只是她現在還不想。
出門的時候,還是天剛剛泛亮。
回來的時候,天就徹底黑了,林惜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似乎這一天太陽就沒有升起來過。
太陽去幹什麽了?
她也失去家人了嗎?
林惜目光讷讷的注視着窗外的幽寂,接着就轉頭看向汪婷秀。
她思緒回得快,知道今天的這些事情順利不是神仙下凡,對汪婷秀恭敬感謝的鞠了一躬:“謝謝您汪老師。麻煩您一天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這還是林惜第一次這樣認真正經,汪婷秀看着心上酸疼:“林惜,老師還是想在這裏陪陪你。”
“我有什麽要陪的啊,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林惜臉上露着種輕松,說出了所有人的擔心。
她看着沒有要走的意思的汪婷秀,笑着催促道:“您可是尖子班的語文老師,不要因為我再耽誤班上其他人的進度了,您快回去吧,班上別亂套了。”
回去汪婷秀的确是要回去看看,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她是真的放心不下林惜,她表現的越是輕松,她就越是擔心。
沒有人會在親人離世後感覺輕松的。
更何況刑秀在林惜心裏的地位。
“林惜……”
“而且有顧念因呢,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汪婷秀還要說些什麽,林惜一句話就把她截住了。
她看着站在一旁的顧念因,對她拜托道:“幫我送一下老師吧。”
“好。”顧念因點頭,回應着林惜今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送您。”
顧念因擡手,汪婷秀知道自己今天是留不下來了。
兩人轉身離開房子,剛剛還有點人氣兒的地方一下就空了。
林惜站在原地回望着這間房子,一切都還是原本的樣子。
卻也不是了。
她的心很突然落了下來,墜得她一口氣也上不來。
方才還很好的狀态像是層塗料假皮,驟然坍圮下來,連帶着她的肩膀也彎了。
“咔噠。”
防盜門的門鎖被人從裏面扭上了,林惜拖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當然知道顧念因要回來。
也好像聽到了樓下有人說話的聲音,那獨特的嗓音聽着像是汪婷秀的腔調。
但她實在是懶得分辨她們在說什麽。
“噠!噠!”
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兩聲拖鞋掉地的聲音,便宜的毛絨拖鞋仰過身子,倒吊着落在了地上。
林惜像沒了骨頭,整個人癱在了的床上。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蜷縮在一起。
就好像重新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裏。
消毒水的味道還飄蕩在房間裏,被子裏也有着刑秀的溫度。
林惜突然想起來,刑秀下葬的時候她忘了把她送她的畫一同埋進去了,她就讓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葬在下面,她是想要陪她的。
“……”
空氣中的呼吸聲急促顫唞了兩下,自責感壓過了林惜駐建起來的堤壩。
淚水一顆一顆的從她臉上掉下來,泥濘一片,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蜷縮在一起,崩潰的哭了起來。
她失去了她唯一的親人。
她真的再也沒有了依靠。
沒有人會像她媽媽那樣無條件的愛她了。
冬日裏飄蕩着冷氣,樓下傳來了不知道誰家的鞭炮聲。
快要到新年了,可她再也吃不到刑秀親手包的水餃了。
她要跟誰團聚。
她該跟誰團聚。
難道是林得緣嗎?
為什麽該死的人沒有死掉,不該死的人卻離開了她?
她自以為是的“替天行道”可笑的要命,到現在都沒能報複得到林得緣一分一毫。
她還要怎麽活下去……
“噠噠……”
很小很小的聲響纏在林惜咬緊牙關的顫唞中,她也不想擡頭,可從門口落進來的光卻被一道顯眼的人影擋在外面。
本該是遮擋住光的影子,林惜卻看到了明日的光。
顧念因來了。
她還是進來了……
林惜的眼睛裏糊滿了淚水,看不到裏面是詫異還是平靜。
而顧念因不緊不慢的走到林惜的床邊,在她的面前蹲下,一面輕拭着她臉上的淚水,一面道:“家裏的鎖安全系數太低,明天我喊師傅來給你換個新的。”
這人的聲音極度平靜,一下撥開了林惜視線的混沌。
林惜就這樣注視着面前這人,眼神游走在她的臉上。
林惜的自毀傾向在剛剛到達了巅峰,她厭惡自己,唾棄自己。
她渴望的“愛”被從身體裏抽走,空洞洞的殼子讓她想着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掉就算了。
想報複的人報複不了,想留的人也留不住。
活着真的好沒意思。
可這個人來這裏算怎麽回事?
還把她反鎖的門鎖給搞開了。
甚至都不用暴力拆卸。
已經不能說平靜了,在顧念因的臉上是一種風輕雲淡。
不僅打開了門,還不合時宜的走到了她面前。
長指沾濕着貼在林惜的臉上,是她讨厭的冷跟潮濕。
可她就是那個潮濕的源頭,是她把她的手指弄濕了。
林惜遲滞回神。
荊棘叢在攀着她的身體在生長,又嫌路徑太長,直接穿透了她的身體。
而她還有一份愛。
唯一的愛。
“顧念因,你可以親親我嗎?”
林惜的聲音微弱而失衡,透過渾濁的喉嚨,落在了顧念因的耳邊。
她的眼神是以一種盯着的感覺注視着顧念因,毫厘不移的看着她,像是快被淹死的人,看着她的浮木。
顧念因是明白林惜的索吻無關愛欲,她只是在從自己身上尋找她此刻所缺失的東西。
可她還是在聽到這句話後傾身過去,不假思索的吻上了林惜。
林惜的後背很快攀上了熟悉的麻意,潮濕覆蓋着撬開了她的唇齒。
她的神經不受控的繃緊聚集在一起,只為了能夠清晰的感受顧念因的這個吻。
可這個吻實在算不上幹淨,鹹腥的淚水順着唇角落進她們的口腔。
翻轉攪動,像是跌進了海裏。
林惜的血液在翻湧沖撞,她不自覺的就将手攀在了顧念因的脖頸上。
她感覺得到顧念因的舌尖掃過牙齒的動向,任憑她被她的氣息填滿,然後拽進屬于她們的黑洞洞的世界。
心髒比剛剛要跳的厲害,就好像又重新活了過來。
林惜望着顧念因背後空蕩蕩的屋子,孤獨感又四面八方的重新朝她湧來,又因為顧念因的存在不敢徹底上前。
她被荊棘刺透了的荊棘鳥。
顧念因是她的主人。
林惜支離破碎的注視着顧念因,緊扣的手指順着她的脖頸撫上了她的臉:“顧念因,我不想等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