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春日已到,博物館裏的連翹比迎春開得要早。
金黃燦爛的開滿了一路,熱情的迎接着她們的第一個春天。
顧念因路上耽誤了些時間,來得有點晚了。
她按照跟林惜約定的地點快步走去,就看到林惜一個人坐在長椅上。
這人挑了個格外人跡罕至的地方,鵝卵石鋪成的道路蜿蜒曲折。
她手裏正拿着手機,低着個頭的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手指在上面滑動的緩慢,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排列。
長影落在林惜的肩上,顧念因坐到了她身邊:“抱歉來晚了,等了很久嗎?”
“沒。”林惜搖搖頭,将手機收了起來,對文章沒什麽留戀。
其實這篇文章也是她随手找的。
單純就是按照醫生說的,找了篇她感興趣又晦澀難懂的文章分散注意力。
盡管現在的林惜跟過去的林惜性格差異有點大,可情緒寫在臉上這件事,一點都沒變。
顧念因很輕易的就察覺出林惜的情緒不太高,接着問道:“怎麽了?”
“我剛剛碰到汪老師了。”林惜直接。
顧念因聽到這個名字,目光驀地頓了一下,接着淡聲說了一句:“好巧。”
她不清楚汪婷秀會說什麽,所以想近一步問林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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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惜先她一步,喊了她一聲:“顧念因。”
顧念因朝林惜看去,就看到她擡起手指向不遠處的玻璃房“那個地方是蝴蝶館嗎?”
“嗯。”顧念因點頭。
“你在裏面放了很多蝴蝶嗎?”林惜接着問道。
顧念因卻否認了:“這是政府建築,我沒有這麽大的權力。”
可說着她又頓了一下,補充道:“但是,在規劃當初我們是計劃将這裏打造成國內最全的鱗翅目博物館。”
“你的提議?”林惜問。
顧念因點頭。
“好厲害。”林惜的誇贊說的不痛不癢,近乎是被一聲輕嘆帶出來的。
她眼睛裏有些欽佩,也有些悵然。
這就是顧念因,她總是能輕描淡寫的,辦成很多旁人無法觸及的事情。
她從出生就在被人仰視的雲端,合該順風順水。
“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項目統籌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包括去找一些私人收藏家增加館藏物品。”
林惜想着,顧念因的聲音就又傳了過來。
她說了好些項目上的事情,接着又意識到什麽,頓了一下,看向林惜:“我是不是說的有些枯燥了。”
林惜搖頭:“這是就你平時的工作內容嗎?”
“算是吧。”顧念因說,“調度之外,還有更多需要跟人打交道的事情。”
像是剝去了自己顧家主人的身份,顧念因嘆了一聲:“跟人打交道很累的。”
落在林惜肩頭的影子微微傾斜,她看到顧念因略塌了下腰肢。
這樣的形象讓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宴會門口看到的這人,高高在上,衆星捧月,所有人都稱她殺伐決斷,不茍情面,像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怎麽會累?”林惜不解的看顧念因,“你也要去猜他們在想什麽嗎?”
“當然。”顧念因點頭,昂起的頸子始終保持着優雅,“有一個項目我到現在也沒有看透。”
說着,顧念因就看向了林惜。
聰明人說話不用明牌,代稱也一樣。
林惜稍微笑了一下,對顧念因道:“我還以為你這樣的無所不能,早就下定了呢。”
“的确是下定了。”顧念因點頭,看向林惜的瞳子裏透着堅定,“所以我不會放棄的。”
這眼神太過直白,像是要剖開林惜的心。
她輕而易舉的就感受到了顧念因的熾熱,接着問道:“你們商人不都講究及時止損嗎?如果……”
說到這裏,林惜頓了一下。
話語沉重,她說的艱難:“如果真的太難推進,你可以放棄的。”
顧念因眼睛一下銳利,直直的望着林惜的眼睛,像是要将她要說的話刻在她的瞳子裏:“沉沒成本太高,放棄不了。”
而林惜接着對上:“沉沒成本不應該參與最終決策。”
這天不是周末,博物館沒有那樣大的人流量,隐秘的小徑更是罕有人至。
早綠的樹葉鋪滿了綠意,将她們四目相對的瞳子包裹在一片澄澈幹淨中。
沒有沖突,起碼從剛才她們的聲音裏聽不出沖突。
可平靜卻是最兇猛的對峙。
沒有蟬鳴在叫,四下裏安寂,風中只有她們剛剛你追我趕說下的話。
她要她放棄。
她偏不。
顧念因瞳子裏壓着火,就這樣直勾勾的盯着林惜看,快被逼得失控。
她是最會計較得的商人,所以在察覺到自己有可能會失去的瞬間,整顆心都在被絞着,攪得她難以呼吸,攪得她幹脆放棄溫吞,不打啞謎:“林惜,剛剛你跟汪老師聊了什麽?”
“那天我陪着念因翻了很久的垃圾桶,終于是在最下面找到了幾片蝴蝶翅膀。”
“從那天後,念因幾乎每天都會去你家,她在那裏一呆就是一下午,可又什麽都不做。”
“她待了很些天,直到後來她媽媽将她帶回渚城。”
“再之後我聽到念因的名字就是聽說這片要拆遷的消息,你家就是蝴蝶館的位置。”
“我想她還是喜歡你的,如果有機會再見,就不要錯過了。”
……
林惜不言,安靜的聽着汪婷秀的話又從她耳邊響起。
而顧念因也随着這聲音慢慢褪上一層青澀,挺括的灰色大衣換成了白色的襯衫。
空蕩蕩的房子籠在少女瘦弱的身軀,像是将整片空寂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日影在牆上镂刻着時間流逝的弧度,她就坐在她空蕩蕩的家裏,孤獨,無望,偏執不甘。
林惜知道顧念因去那裏幹什麽。
她在等她,無望的守着這個房子裏的南城的林惜。
可南城的林惜已經永遠停留在離開的那個時候。
像是列車行進時,被落下的客人。
時間在往前,而她永遠停留在了十八歲的站臺。
她等不到她的。
顧念因久久等不來林惜的回答,緊皺着眉頭,喚了她一聲:“阿惜。”
“顧念因。”
而同時,林惜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她低着頭,垂下的頭發遮着她小半張臉,眼睛在眨。
“你的蝴蝶我沒有丢掉。”
“我帶走了的。”
聽到這兩句話,顧念因目光一震。
她眼裏多是不敢置信,還有一塊名為失而複得的驚愕。
“但也沒全帶走。”
“我的包裝不下這麽多蝴蝶。”
林惜的聲音不高,越說越低落。
那天離開的時候,她恨不得把整個屋子都打包帶走,可留給她的只有一個行李箱加一個背包。
她也曾想就把顧念因的蝴蝶标本留在這裏。
可她舍不得。
她什麽都沒有了。
難道給她一個念想也不可以嗎?
到底還是自私自利。
既然拿走為什麽不都拿走,還非要留下那麽幾個,挑三揀四的,害人誤會。
林惜輕握了握手,手臂繃緊:“對不起,南城冬天的晚上是不是很冷?”
林惜的道歉如石頭,壓在顧念因身上。
她聽着林惜後半句的問話,心口悶疼。
顧念因可以為林惜做很多,可以把自己的苦嚼碎了咽下去。
可她唯獨不想的,就是讓林惜知道這些。
無論是痛苦也好,煎熬也罷,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
她會光鮮亮麗的,一如往昔的站在林惜面前,而背後的傷痕難過,一路走過來經歷的難過,她都不想讓她看到。
林惜不需要知道這些。
她只需要看到她現在又站在了她面前,跟她重逢就可以了。
顧念因太知道這個人的心理。
她的桀骜不馴都是對這個世界标準的不屑,她對世界嚴苛,也不曾放過自己。
顧念因擡手敷在林惜的手背,跟她輕輕搖了搖頭:“阿惜,不要對自己有這麽高的道德标準,這不是你的錯。”
已經過了很久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林惜說,這不是她的錯。
她像是被繩索勒緊了咽喉的人。
終于有柔軟堅韌的樹枝卡進來,讓她松開了一口氣。
氧氣順着林惜看向顧念因的眼神湧進,她的眼神疲憊又掙紮,艱難很久才道:“可我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我,自私,卑劣,為了報仇,為了媽媽不擇手段。”
林惜的聲音到這裏便戛然而止。
她還有很多話沒說出來,沒法說出來。
那看向顧念因的瞳子落滿了日光,陰鸷被迫亮起,裏面全是痛苦掙紮的愛意。
顧念因聽到了心腔共鳴的聲音,響亮而遙遠的響徹了她的整片心野。
一直以來,她的計劃都是想要慢慢來。
慢慢跟林惜靠近,慢慢跟她回到過去的距離……
直到見到林惜,顧念因都在做最壞的打算。
她有時午夜夢回會想到林惜已經不愛她了,輾轉難眠。
旁人都說她是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可她知道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在一個人身上。
愛。
恨。
平淡不了。
平息不了。
顧念因想過很多次跟林惜重逢的場景,質問,痛斥,甚至關起來,非法囚禁。
每一次的結果,失控的那個人都是她。
可如今,顧念因在林惜的身上也看到她相似的反應。
纏滿了痛苦的愛意像是荊棘,深深的嵌在她們之中,被她們的血肉共同養育。
“我知道。”顧念因點頭。
她沒有選擇粉飾太平,眼睛裏的每一處笑意都對得上林惜靈魂裏的任何一處殘缺:“所以我很高興,我在你的計劃裏能有這樣關鍵的意義。”
被冷靜填滿的腦袋突然開始不講道理。
顧念因不想等了,盡管她是那樣的熱衷于按部就班,看着自己的計劃一步步按照設定的走。
顧念因:“你不用是完美的樣子,你是任何樣子我都喜歡。”
“五年,十年,十五年,就算你老了,死了,化成了灰了,我都喜歡你。”
那是顧念因經歷過的過去、現在,還有看不見又近在眼前的未來。
心髒咚一聲咚一聲的撞擊着林惜的心腔,這種真實的感覺好像讓她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林惜視線裏的綠葉被滴入的水融化,像是顏料一樣攪在了一起。
明明這次她們沒有接吻,可為什麽淚水卻還是從眼眶流了出來。
林惜目光搖晃,愧疚被淚光剝離,橫在視線中央。
她有着她無法訴之于口的秘密,欣喜又害怕顧念因在自己身邊真的賠上她本應順遂的一生:“可是顧念因,也許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是嗎?”顧念因卻反問了一聲,“為什麽我不這麽覺得。”
顧念因看着林惜,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林惜,你的地球還是圓的嗎?”
“你當初跟我說的分頭私奔,現在還算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