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自從得知李淑平住在樓下,冉尋練琴克制了許多,怕打擾到老人晨眠,她取消了早七開始的基本功時間。

收到Sarah消息,說琴晚上就可以托運送到,到時聯系她,冉尋笑着回了句“謝謝寶貝”。

吃過早餐,她坐在沙發思考人生。

具體是,要怎麽度過不能彈琴的上午。

這種體驗對她來說很罕見,她自幼就被按着坐在琴旁,無論寒暑,琴鍵由冰涼彈到溫熱,幼時記憶都是黑白二色。

父母不想讓冉尋走鋼琴這條路,只是想她培養一門興趣。但卻以近乎嚴苛的标準要求她,跟随湯家妘學習,每天練習8小時以上,報昂貴的大師課。

最終冉尋叛逆了一次,考進華國著名學府嘉大。但沒選金融,學了藝術。

她喜歡彈琴,內心的聲音這麽告訴她。喜歡就該争取。

結局就是,家裏人再沒聯系過她,除了二十歲前按時打進卡裏的生活費。

冉尋不在意,她靠教鋼琴課維系生活,還挺滋潤,而且每天都能彈琴,何樂而不為。

桌子上靜靜立着鋼琴小擺件,她拿在手裏把玩,彈出不成調的音,俏皮靈動。

……如果說後悔,還是有點。

她後悔在嘉大喜歡上一個人。

後悔那個春天,追上游纾俞,和她搭話。

收拾了一下,冉尋準備去出國前熟悉的琴行蹭琴。想必老板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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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出門,在電梯到九層時,偶遇昨晚才悄悄熟悉起來的人。

心道怎麽這麽巧。她給人騰位置,順道打招呼:“游老師,周六也上班?”

笑得眸子彎彎,有點假。游纾俞不會看不出來。

電梯裏還有一位遛薩摩耶的老先生,游纾俞沒多說什麽,也不像昨晚情緒外露,只是朝她颔首,簡單嗯了一聲。

這樣看上去,她們鄰居間關系還挺融洽的。

冉尋用指腹摩挲着車鑰匙,一圈一圈,安靜看女人背影。

今天周末,女人大抵是沒課,穿着便沒有那麽正式。

一身柔軟的黑絲綢裙,低跟皮鞋,臂彎夾着款式簡約的通勤包,鎖骨微展,長發規矩束起,襯得面頰白皙,高挑知性。

戴上銀框眼鏡後,比起昨晚氣質變了許多。

不再是那個會教她将牛排放進冰箱的人,反而……很有距離感。

到一樓,秉持着尊老傳統,讓遛狗的老先生先行離開。

薩摩耶搖着尾巴,整個像一團大棉花糖,也從兩人之間跑走。

像迫不及待從狹窄壓抑的小空間裏逃離。

狗狗都能感受出來的氣氛,冉尋不信游纾俞體會不到。

她們沒有像昨晚那樣并肩走,一前一後,互相避之不及。

依舊是那一條路,到地下車庫,周邊逐漸變得沉寂冷清。剛才電梯裏的熟絡假象,變成刻意拉遠的疏離。

冉尋也不在意,她想,游纾俞總是有兩幅面孔,白天和夜晚不大相似。就像那時,她可以随時從“女朋友”和“直女”這兩種身份中轉換。

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看,蔣菡菡給她打了電話。

“怎麽了?小蔣,今天沒課,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冉尋笑着接起來。

蔣菡菡聽上去有些迫不及待,聲音壓低,神秘兮兮的:“三寸姐姐,你最近有空嗎?”

得到冉尋的肯定答複後,她嘿嘿笑,“那個,我有個朋友,她妹妹想學鋼琴,你能不能去教教她?”

冉尋本該動身去琴行蹭琴的腳步頓住,她饒有興致地問:“朋友家裏有琴嗎?”

“那肯定的呀,随便彈,多久都行。”蔣菡菡火急火燎,“姐姐,你去不去呀,報酬豐厚。”

車庫裏回聲空蕩,冉尋矜持了一會,吊得對面眼淚汪汪,才笑答:“好,地址發我。”

又補充一句:“你的那個朋友,她正不正經?”

她直覺向來很準,這麽着急,肯定有特殊情況。

那邊果然扭捏,很久都不作聲,打着哈哈想蒙混過去。挂斷前,身邊還有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道謝,溫柔文靜。

冉尋看破不說破,彎起雙眼,取出手機查收地址。

不遠,也就二十分鐘車程,不如幫幫菡菡同學。

她收起手機,準備去提車,再擡眼看時,她和游纾俞之間的距離竟然拉近很多。

對方放慢腳步,整理公文包裏的東西,取出鑰匙,動作有序簡潔。擡眸時,視線掃過她握手機的右手,很快便移開。

“再見。”聲音不大,但音色清冷。

附近只有她們兩個人,游纾俞顯然是對她說的。

說完,她視線已然收回,略略颔首,拉開車門,清瘦身影隐沒于駕駛座與防窺玻璃。

冉尋看不清,可也隔着一層茶色玻璃揮手,唇邊帶笑,維持禮貌。

她想,游老師有時候還真挺端着的。

也不知道昨晚主動來敲門的是誰。

游纾俞把車停進學校地下,在駕駛座一個人坐了許久。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今天本該去那家琴行放松一下自己的。她會伴着學生們的琴音,在休息區辦公。

這也是她每周六的日常。

可是她卻像工作日一樣準時出門。為了某個不确定的人,去碰不确定的偶遇時間。

電梯裏,冉尋問她“周六還上班”的時候,她竟然荒謬地想解釋。

最終還是忍下了。

到辦公室,有零星幾個同事在工作,見到游纾俞,朝她打招呼,禮貌微笑,并不意外她今天來。

她開始批改畢業學生的論文一稿,可效率始終都提不上來。

車庫裏,冉尋和通話另一頭的朋友,都聊了什麽?

她聽見冉尋笑了,說會赴約,還問那個朋友正不正經。

冉尋讨人喜歡,朋友總是很多,她有很多選擇。

或許,她即将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啪嗒。

誤觸鍵盤,失手鍵入一串奇怪的字符。

游纾俞垂眸,指尖懸在鍵盤上,良久停頓,才逐字逐字删去。

仍舊在嘉平,但那個人已經不是她。

如行屍走肉般完成今日工作,杯子裏的茶愈發苦,喝盡了,傍晚的日暮顏色也漫上肩頭。

回家時手機忽然嗡鳴,游纾俞整理好東西,到辦公室外才接起來。

“小姨?”那邊女孩的聲音很乖巧,“你下班了嗎?媽媽今晚做了好吃的,想請你來做客。”

游纾俞本能壓平唇角,眸光垂落,輕嗯一聲。

對常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電話,卻讓她整日的疲憊感有進一步加重的跡象。

“好,會去。”她應下。

姐姐家離學校不算近,她給家裏阿姨打電話,麻煩對方辛苦照顧一下家中老人。

晚餐時間不長,很早就能回去,到時她還來得及照顧李淑平。

女孩的偵查電話沒有收到游纾俞逆反的信號,不多時,游盈傳了幾張圖片過來,菜色齊全,樣式精美。

但只是圖片,沒有只字片語。

游纾俞神色淡淡,便也流程似地回複:

[謝謝姐姐。]

-

到臨近傍晚的時候,鋼琴課才遲遲結束。

學琴的小姑娘已經倚在旁邊呼呼睡熟了,任冉尋後續怎麽彈,都沒被吵醒。

冉尋給酣睡的小女孩蓋上外套,靜悄悄走出琴房。

蔣菡菡沒有忽悠她,這家人的确很好,教學輕松,而且能滿足她摸琴的心願。

女主人正在廚房忙碌,見冉尋出來,頗為禮貌地向她打招呼:“冉老師,留下來吃飯吧。”

冉尋不習慣在陌生人家裏打擾,微笑着婉拒了,順道嘴甜誇贊一番小姑娘很有天賦,練琴也認真。

本想去卧室裏找蔣菡菡的,但門被反鎖住了,敲一敲,來開門的是個長相文靜的女孩,笑起來有兩個梨渦,和蔣菡菡年紀相仿。

她歉意地笑,聲音放得很輕:“菡菡玩累了,睡了,姐姐要不要先留下吃飯?等會我叫醒她。”

冉尋坐實心中的猜測,搖頭,“不了,明天不是周日嗎,你們好好玩。”

她肯定被蔣菡菡當作戀愛交換的籌碼了。

這個小丫頭,都不知道能不能玩過人家,就被騙得稀裏糊塗飄飄然。

坐在回家的車上,冉尋想給沈瓊發消息報備。但想了很久,還是算了。

雖然她知道沈瓊不會介意,但蔣菡菡也該有自己的自由。

但還是調侃給蔣菡菡發去消息:

[小蔣,你們在卧室裏玩什麽呀?]

[V我50,封口費。]

彎唇笑了下,冉尋點火起步。

嘉平的天氣總是倏忽變化,傍晚下起小雨,細密雨點隐在薄暮中,像是斷續針線,縫補起又一個春夜。

雨刷器打開,刮去雨滴,再擺動,視線裏隐約現出一道身影。

女人身形清瘦,過路時臉龐輕轉,隐隐看向這邊,又好像沒有。

車燈很亮,透過霧氣似的雨幕。冉尋只來得及看清對方光潔的下颔線,接着一切面部細節都被吞沒。

但她依舊知道來人是誰。

冉尋把遠光燈關掉,升起防窺車窗玻璃,将雨幕中的嘈雜與心緒不寧全都阻擋。

人與車擦肩而過。

但餘光無法遮蔽住。

她看見游纾俞撐一把黑傘,背脊筆直,步履平緩。身上依舊是那件早晨出門時的簡單絲綢長裙,皺都沒有皺。

頗像她一絲不茍的性情。

冉尋思索了幾秒。

或許今天不該來,因為墨菲定律,消極的巧合總是遍布于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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