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傍晚, 游纾俞敲響冉尋的房門,手裏提着食材。

她們上午是各自開車到鎮上的,而分別時, 冉尋獨自坐上駕駛位,沒有與她分享歸程的意思。

禮貌地留下一句“再會”,就開車離開。

讓游纾俞覺得, 她們之間那個約定也脆弱無依,像冉尋閑暇之際随口抛出的一個玩笑。

除她之外,無人在意。

但失而複得的心聲做不得假。

冉尋允許她出現,她可以不必每次都在月亮灣附近遠遠觀望, 竟能走到這裏。

隔着一扇門, 裏面是她想相遇,卻始終觸碰不到的人。

靜靜等待,房門很快打開了。

冉尋站在玄關處, 逆着光,自然微卷的發絲沾染幾分慵懶, 看上去家裏只有自己。

圍着與她不太契合的棉布圍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纖細手腕。

并不意外游纾俞來,瞥了一眼她帶來的東西,颔首,“晚上好。”

“沒有回家嗎?怎麽這個時候來。”

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微笑得體, 不再露出情緒波動。

“你中午沒有吃多少, 又上了一天課, 我去買了一些食材,想來給你做飯。”游纾俞答。

Advertisement

“……可以進來嗎?”

冉尋是完全可以拒絕的, 因為她不請自來。

但她只看見對方側身,無言應允。

還輕笑了一下,“請進。”

游纾俞知道,冉尋中午還對她處處防備,現在怎麽可能就松懈。這只算冉尋遵守約定的表現。

而這扇門為她而開的期限,只有一個月。

跟着冉尋走進房間,燈光通透,第一眼,她看見連接客廳的大陽臺裏,擺着三盆茁壯生長的綠植。

其中一盆是君子蘭,已經綻出收斂的澄紅花苞。

與她分開後,冉尋的新愛好,養花,游纾俞通過她時不時分享的動态知曉。

冉尋已經又走進廚房了,沒留下只字片語。

現在是臨近晚餐的時間,而游纾俞不知道冉尋什麽時候竟已經學會了做飯。

她提着食材,敲了敲門,看見高挑的人攏進烹饪時彌漫的煙火氣,面龐繃得緊緊的。

那時只要冉尋進廚房,就肯定會發生事故,于是游纾俞不許她來。

就算試圖看一看她做飯都不行。

她覺得冉尋手忙腳亂補救的樣子可愛,卻從來認為這件事與冉尋不相配,當時想的是,只要她來照顧對方就好。

她貪心地想要冉尋的生活中習慣自己,再也離不開自己。

每每聽到對方誇贊自己手藝好,表面無動于衷,實則連醋碟都吃出了甜意。

“在客廳等就好,不用過來。”冉尋專注與油鍋鏖戰,看上去已經有幾分娴熟了。

游纾俞将滿滿一袋子食材放在旁邊,無聲走近。

“我想幫你。”輕聲請求。

冉尋無動于衷,靜靜翻炒着菜。

就在這幾秒鐘,火候已經過了,她倉促調小功率,沒有分目光給身旁人。

輕松回:“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我可不能壓榨你。”

語氣柔軟調笑,恍惚像又回到她們還沒分開,進退試探的那一個月。

可又夾雜着極其不明顯的疏離,因為“客人”的稱呼。

游纾俞原地站了一會,仔細清洗雙手,去處理菜板上還沒來得及切的果蔬。

餘光裏仿佛看見冉尋瞥她一眼,并沒作出什麽特別回應。

仿佛她幫與不幫,都沒什麽兩樣。

菜色不算豐盛,是冉尋會喜歡的幾道家常菜。

游纾俞端坐在餐桌一角,看冉尋端起小碗,嘗那些她以前從不會碰的,營養均衡的菜。

安靜且習以為常。

袖口依舊挽着,她忽然看見,對方骨肉勻稱的手臂內側,濺了幾點很淺的紅痕。

游纾俞胸口驟痛,隐隐慌亂,起身去看冉尋,“你被油濺到了,疼不疼?我……我去給你浸冷水。”

“我沒那麽脆弱。”冉尋自若把衣袖翻回,望她倉促神情,輕聲笑一下。

“要不是游教授提醒,都還沒發現呢。”

收拾碗碟後,卻發現游纾俞站在廚房門外,手裏拿着一支随身帶的蘆荟膏。

語氣認真:“我幫你處理,好不好?”

冉尋在沙發上坐了,看出女人的心思,知道她堅持時總是不太好拒絕。

索性點頭,“那麻煩你。”

冰涼的液體被均勻塗抹在如朱砂般四散分布的燙痕。

游纾俞低着身,從居高臨下的角度,能看見她專心時稍斂的眉,架在鼻梁上的鏡框滑落,眼睫細密,眸中含着幾分疼惜。

逐漸,松垮握着冉尋腕部的那只冰涼細膩的手,滲透進她指縫間,輕輕扣緊。

擔心她掙紮,又怕她跑掉。

冉尋左手手背的那顆淺色小痣,被女人以指腹輕柔撥過,晾在燈光下,讓她入神,垂眸盯許久。

想起這只手曾覆蓋晶瑩,朦胧中,她總看冉尋慢條斯理以濕紙巾清理。

手背也逐漸顯露出一顆朱砂。

驟然耳根發熱。

“結束了嗎?”冉尋抱有耐心,問。

忽然,手背浸入微燙吐息裏,細潤水漬滑過那處她敏感的痕跡。

游纾俞俯身,以唇輕觸,吻她的手背。

冉尋呼吸墜了一刻。

胸口輕震蕩漾,模糊地觸碰到女人說“讓她快樂”的含義。

為心神被對方掌控而不安,她很快将手抽回來。

哂笑着,淡聲提醒:“這該是普通朋友之間做的事嗎?”

“游教授,注意分寸。”

游纾俞眼尾染緋,仍沉浸在剛剛,聞言,如夢初醒。

從冉尋臉上看出幾分冷淡疏遠,她喉間滞澀,周身迅速失溫,羞恥與委屈糅雜。

“抱歉,我……”游纾俞垂頭。

怕冉尋讨厭,撒了個極拙劣的謊,“我只是擔心你的手背也燙傷了。”

冉尋不置可否,目光也從她身上移開。

去翻沙發上的曲譜,“我要練琴了,聲音會很吵。如果游教授沒有其他事,可以先離開。”

游纾俞依舊半蹲着,此時仰頭望她,透着一點征求,“之後我還可以來找你嗎?”

話音輕且溫馴,眸底卻隐着怕被拒絕的失措。

“也不拘于在家吧,能見到自然就會見到。”五線譜在視野裏交纏,冉尋被她模樣引得心軟,卻不給出确切答案。

臨走前,她送游纾俞到門邊,再度提醒:“在這一個月,我們都是自由的,你并不需要多做什麽補償我。”

她答應游纾俞的本意,只是想不負責任地在這段時間重新做回自己。

在去寧漳前,浸在最舒适的溫度裏,讓生活回歸她熟悉的正軌。

然後換一個城市,忘掉游纾俞。

冉尋想,這次她成了一個拙劣的騙子。

給女人不符現實的希冀,卻早就一手編織好不會改變的終局。

-

之後幾天,游纾俞聽進了冉尋的話,如同給了一顆糖就安分的乖巧孩童,保持着普通朋友該有的距離。

或許是工作繁忙,再沒有唐突前來拜訪。

冉尋享受這樣的空窗時間。

手臂內側的燙痕很快就痊愈了,只是偶爾洗漱時,她看見手背上那一點小痣,總想起當時水汽萦繞的觸覺。

記起清冷的人俯身吻她時,耳垂彌漫緋紅。

将鋼琴作為職業,生活充實,但好像始終重複循環。

直到某次,冉尋在月亮灣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裏看見了游纾俞。

對方無知無覺。

衣着灰白二色的通勤裝,立在冷凍櫃裏,指尖冷白,拿了草莓味的蛋糕。

之後提着公文包與袋子,結賬離開。

沒有回家,而像習慣一般,走了通往冉尋住所的一條路。

站在已經竄出新綠的一棵桐樹旁,隔樓眺望她的住處。

靜待半小時,發覺燈可能是不會亮了,才無聲離開。

冉尋發現游纾俞的這個秘密後,幾乎每次在相同的時間蹲守,都能看見那道清瘦身影。

偶爾買蛋糕,偶爾托着一杯冒熱氣的咖啡,看到她房間的燈亮着,往往那晚就會多坐一陣。

而她從未下樓,也不想戳破游纾俞。

只是當晚,等待女人走後,冉尋數了一下日歷。

從她拒絕與游纾俞散步的那天起,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五天。

二十一天就能養成一個習慣。

冉尋素來随性,不願實踐這種拘束性十足的心理學,但她知道游纾俞可以。

女人有時刻板自律到讓人想嘆氣。

又熬到很晚,當晚休息前已經快零點,她在熄燈後的一片黑暗裏,把游纾俞又重新加了回來。

想狠下心,說,別再來了。

她不久後就動身去寧漳,在那裏定居。

雖然已經快要夏季,可晚上那麽冷,女人的背影如同葉片一樣薄。

寧漳還好,但嘉平是北方,終歸需要一個人對自己上心。

但零點過一分,聊天框裏忽然跳出信息。

竟來自對方。

[我想你。]

冉尋倚在抱枕裏,面龐被冷光浸沒,靜靜注視手機屏幕。

此時本該休息,準備第二天上班的女人,給她,或者說給一個從來得不到回複的賬號,發了消息。

心跳遲緩發澀,像窗外晚風灌入。

[今天的蛋糕賣光了,還是咖啡,只有無糖。但我覺得好喝,因為看到你在家。]

消息只短暫停留了接近半分鐘,就被撤回。

對方察覺到自己被拉出了黑名單。

冉尋本想打的字全都咽回肚子裏。

她開始設想,游纾俞那麽遲鈍,又容易害羞,看見發出的消息旁邊少了紅色感嘆號,肯定先是怔楞,随後開始慌亂操作手機。

想必無措到雙手發涼。

近五分鐘的沉默。

冉尋耐心等待。

又過許久,依舊沒有水花,好像對面宕機時間比她要長不少。

正當她覺得不會再有新消息時,手機輕震。

[剛才打錯字,只是想問,嘉大咖啡店上新,有時間來嘗嘗嗎?]

[…可能很甜,你不習慣的話就算了。]

[晚安。]

不坦誠,該罰一罰。

就罰游纾俞明天喝美式,給她點新品。

冉尋輕輕打字:

[請我喝一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