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性惡根
第17章 天性惡根
千墨離是這四人中最為平靜的那一個,若是忽視了眼前等人畫面,單只看他,你會以為他只是站在那,眺望遠處天空白雲。
“你明明站在最前面,你明明可以最先攔住食穗魔,你為什麽不攔!”世家公子指着千墨離罵,心底充斥着滔天怨恨,他無法忘記剛才那種窒息的恐懼和無力感。
“是啊是啊,你為什麽不阻攔它!千師兄你明明那麽厲害。”小師妹跟着哭泣。
師兄臉色鐵青地撿起劍,憤怒瞪着:“是因為你怕死嗎?所以選擇袖手旁觀?!”
千墨離看着幾人憤怒又仇視的目光,和那悲戚欲絕的臉色,表情輕松,似乎已經很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開口道:“我有何錯?”
聽着他冰冷淡漠的語氣,衆人不由打了個哆嗦。
師兄冷笑一聲:“錯?這種時候你想到的竟然是自己有沒有錯,那可是一條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千墨離臉轉向那人,眉目間滿是不願被世間道德情理束縛的惡感,道:“他的命關我何事?人總有死的時候。”
他說的理所當然,幾人卻氣結不已,一句話堵在嗓子眼兒裏。
師兄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人命在你眼裏就如同草芥一樣嗎?人固然有一死,但面對他人有生命危險時我們怎麽能見死不救啊,我們可是宗門弟子不是嗎,這是我們的責任!”
“這是你自己擔起的責任呢,沒必要強加在我身上。”
“你……你這個…”師兄臉色變換數番,揚起劍,想要教訓千墨離。
千墨離卻比他更快一步,劍光乍現,那師兄頓時僵住,那劍刃不知何時抵在他脖頸,脖子上滲出細細血絲
“不要對我動武,我可不保證會不會出于保護自身安全的原因,動手殺了你呢。”
師兄眼睛瞪大,眼中盡是震撼和不信,随着千墨離手指慢慢壓緊,他漸漸感覺呼吸困難。
小師弟叫道:“千師兄,不要!你害死了那公子,還要再害死一個人嗎!”
千墨離收回劍,道:“害死他?我可沒有害死他呢。”
小師弟道:“你怎麽沒有害死,你又何嘗不是那食穗魔的幫兇,正是因為你什麽都沒做,才造成那人的死亡啊。”
世家公子惡狠狠道:“你還敢說你沒有害死人,你明明知道它的危險性,卻故意放它跑來咬人,你個自私自利的人,你連動都不肯動一下!你一個人都可以迅速殺死七個魔修,別跟我們說你連一個重傷的大蝗蟲都攔不住!”
“千師兄,那可是一條人命啊,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去救,那個人就能活下來!他就能活下來啊!”小師妹痛苦哭泣。
千墨離眸色越來越暗,周圍的空氣也變得壓抑起來。
那四人不約而同站在同一陣線上,用譴責敵視的目光注視着他,似乎要把他釘在恥辱柱上,又似乎要讓他認識到自己犯下多大的罪孽。
“你非要害死一條人命你才開心嗎。”
“為什麽不去救那個人,如果不是因為你,那個人根本不需要死!”
“你真的是太自私了,你為什麽要見死不救。”
千墨離深邃瞳孔凝縮,像是醞釀着一場風暴,恍然間,腦子裏、心裏、眼睛裏、耳朵裏全是上一世那些指責唾棄他的人,語氣、表情、動作幾乎一模一樣。
久違熟悉的話語響起,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蕩,像夢魇一樣纏繞着他的靈魂。
“……你個邪珠!!為什麽你不肯救我們!為什麽!!明明只要你去死,我的師兄師姐他們根本就不會死啊!”
“你還有什麽資格活在這世上,不是人的東西你的價值不就是為了獻祭而救我們嗎!”
“你該死……你為什麽要存在,你應該死掉啊!你不是有能力修複整個邪界嗎,為什麽不肯犧牲自己為我們做點貢獻,憑什麽你要活着,看着我們天下人去死!!”
這些話對于千墨離來說,在上一世反反複複經歷得就像生活的油米柴鹽一樣,循環往複,不斷的質問、控訴、咒罵。
本能的,千墨離露出獠牙兇相,臉色陰翳,一雙漆黑深邃的眸中迸發着寒光,他不願再承受,舉起刀捅下。
“啊啊啊啊啊!”小師妹驚叫打斷了衆人的謾罵。
千墨離的劍迅速閃過,插進那世家公子的身體裏,穿胸而過,血液噴湧而出染透他的衣衫。
世家公子睜圓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麽,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千墨離眼神可怕得不像個人,緩慢抽回自己的劍,帶出一串血花,随後一腳踹翻那人。
世家公子身體撞飛到樹幹,軟綿綿滑落下來,躺在血泊中不再動彈。
他把叫得最兇的那人殺掉,就如同上一世站在他對立面的正派們叫罵着讓他去死,他也一一殺光,為了保護自己,為了活下去。
另外幾人被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怔怔地看着他,心悸的感覺襲遍他們全身,不敢再說一句話。
世家公子身體頓時消失,離開試煉場地,回到了宗門,他驚恐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着,幸虧那只是場試煉,就算是死也只是退場,并非真的死亡。
主持着這場試煉的雲陽仙督厲青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看到回來的弟子仍膽戰心驚,出聲道:“不必驚慌,這只是假象。”
世家公子看到雲陽仙督在身旁,頓時充滿安全感,忙恭敬行禮,哭訴道:“雲陽仙督,雲陽仙督,我要控訴那叫千墨離的人,他就是個歪魔邪道的人,趕緊處分他!最好把他逐出宗門!”
厲青雲颔首:“每一個弟子我們都會看在眼裏。”他轉向一旁的香爐,試煉已經過了四炷香的時間。
千墨離擡起臉,面容平靜,團結制已結束,他收回劍,坦然地跨過那被食穗魔咬死的青年,一個人獨自下山。
“徒兒……”金來香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心髒跳得極為劇烈。
白顏畫搖扇道:“當真是邪珠,天性惡根,該誅。”
長老氣憤道:“這算什麽,別人說他一兩句他就要殺人?!幸虧這是試煉,如果是現實,他還不得殺了同門!他若這麽下去,将來必定走上歪路成為魔道中人。”
另一長老道:“我贊成,這弟子品行不端,留之無益。”
這新人試煉不僅是考核弟子實力,更是考察弟子品性,在競争中出現魔道行為者,宗門皆可驅逐。
金來香眉頭皺緊,拂過不悅,他這個做師父的都未說什麽,豈容別人說三道四的評價,哪怕他徒兒做得再不對,他也不會就此放棄,這反而是害了徒兒,讓千墨離更容易走上歪路。
“二位長老,千墨離是我的徒弟,該怎麽教不用你們操心,去留我說了算,他日後成為什麽樣的人也是我說了算,輪不到他人斷定未來。”
“哼!蓮心仙君,我們只是公平公正客觀地考核每一個弟子,你這般偏袒自己的徒兒,不僅讓其餘弟子寒心,也會影響你徒弟日後的修煉,你莫要忘了,修者的道,是無愧天地,堂堂正正。”
金來香:“那是你們的理念,不用安在我身上,更不用來要求別人的徒弟怎樣,請諸位不要妄加揣測,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
“你這是威脅我等?”兩個長老怒聲道。
“是與不是,各憑本事吧。”金來香冷笑一聲,“只要我還活着,便不會允許任何人擅自诋毀我的徒兒。”
兩位長老臉色陰晴不定地盯着金來香,卻也未說什麽,什麽樣的師父徒弟他們沒見過,像這般包庇徒弟的師父,下場只有一個:死!
白顏畫望向金來香沉穩而內斂的目光,意識到,想要從金來香手上奪回邪珠,比他想象得還要困難。
施定柔拽拉金來香袖子,用傳心符道:“喂!你吃什麽耗子腦了,胭脂卡粉啦?我告訴你你別太縱容你家徒弟了,還是要嚴加管束,要不然你會後悔的,你信不信我說的?”
金來香亦用傳心符回應:“徒弟被人罵,師父罵回去,這怎麽能算是縱容?我心裏有杆秤,清楚得很。”
“你這師尊當得也太不靠譜了吧。”
施定柔微蹙眉頭,金來香并不是個心系天下蒼生大道的人,也不是個憂國憂民大愛無疆的修真者,他更像是待在自己的小池子裏半死不活的王八,有太陽就出來曬太陽,下雨就潛進水裏睡大覺。
這樣的人,要怎麽教徒弟?不對,與其說要怎麽教徒弟,不如說養出來的徒弟是個什麽樣的。
施定柔已經能想象未來金來香悲慘的日子,攤上這麽個惡人徒弟,師父的一點點行為很可能牽一發而動千鈞,能全身而退都算是個美好結局了。
“放心,金來香,我會給你收屍的。”
“啊?”
施定柔拍了拍金來香肩,同情道:“不說教育你家徒弟做個好人,至少,別做個殺師的孽徒。加油。”
“教育他,成為一個好人…嗎?”金來香突然陷入這句話的思考,是千墨離……不想成為一個好人嗎。
回憶裏,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拉住他衣袖一角,小手捏得緊緊的,低着頭看不到表情,但能聽到語氣裏充滿渴望和祈求:“仙人,我…我想跟你…一起去修真界……”
金來香蹲下來,驚得那孩童退後看他,他道:“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想要進入修真界嗎?”
那小孩怯弱的眼眸裏有期盼和害怕交織:“想跟仙人去修真界,想與仙人一樣有力量,這樣就能幫助更多人,救下更多人。”
金來香看着望池景傳來的畫面,那孩童的身影已長大,捏着他衣角的小手也變得骨長有力,卻沾滿了血腥味:“徒兒,你七歲時與為師說的話,都忘了嗎。還是說,你已經變了?”
千墨離下山時,已快傍晚,日暮西斜,霞光萬丈,餘晖鋪灑在山巒之巅,也映襯在他臉上,墨發高绾,衣擺飄揚,像一片漂浮在海上的孤葉。
夕陽将他背影拉得老長,影子愈像極了那些被他親手殺掉腳下疊起的屍首,鮮血淋漓,令人心悸。
走着走着,他停下腳步,村長拄着拐杖蹒跚迎面走來,不等那老人家問,千墨離先開口道:“食穗魔死了,你的孫子也被咬死了。”
老人呆滞了一瞬,渾濁蒼老的眼底突然綻裂開一絲清澈的淚光,唇瓣發白,半晌說不出話,良久,他走到千墨離面前,顫巍巍伸出蒼老的手掌:“謝……謝謝你。”
千墨離看他,眼底流瀉出疑惑:“你……在謝我什麽?”
“你除去了食穗魔,解決村莊裏的禍患,救了全村人的性命,這是我答應給你的報酬。”村長松開千墨離的手,從懷裏掏出一袋靈石,放到他手上。
千墨離垂頭看着那袋墜重的靈石,沉默不語,他收起報酬,轉身離開。
“唉……”
村長嘆息嗚咽一聲,千墨離回過頭,便見那老者拄着拐杖,身體微微顫抖,低頭哭得悲痛,佝偻的脊背仿佛瞬間彎曲下來。
千墨離眼神明晦閃爍,握緊手中靈石,心髒劇烈跳動兩次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老人眼眶淌落淚水,哽咽斷息,突然一個靈袋出現在眼裏。
“我們趕跑了食穗獸,後面食穗獸又跑回來,咬死了你孫子,我沒有出手阻止。”千墨離不知何時折返回來,把靈石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