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良久。
岑樹停下筆。
“好了。”
明燦這才回神看向桌上的畫紙,幾乎是立刻露出個笑,大聲說:“我單方面宣布這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郁金香!”
岑樹拿筆蓋的動作一頓,嘴角随即上揚。
明燦轉過頭,“你有沒有考慮過當一個畫家?就像Jack一樣,自由又快樂。”
岑樹楞住,從許多年前命運向他宣判的那一天起,他便失去了做夢的資格,往後太陽照常升起,只是光亮不再屬于他了。
直至她出現。
她很明亮。
如同一束光照進他黑白的世界裏。
片刻。
他緩聲開口,“好。”
随着郁金香開了又合,基本上全部的花苞都開過了一遍,而明燦的紋身計劃卻因為生理期一推再推,日子一晃便到了四月下旬,這個周日上回去醫院開的藥剛好也吃完了。
其實明燦并不知道這些藥到底有沒有作用,不過她還是謹遵醫囑按時按量的吃了,不僅如此,她還每天監督着岑樹一起吃藥。
早晚各一次。
從來都沒有落下過。
這天夜裏,明燦躺在岑樹的懷裏和他說起這件事,最後決定在五一假期的前一天關門陪他去醫院複查,她已經提前看過了,那天那個徐醫生正好出診。
“我不去。”
明燦哦一聲。
再沒有說其他的話。
沉默片刻。
岑樹妥協道:“我去。”
明燦立刻偏了下頭,往上湊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唇,接着淺笑出聲,“晚安阿樹。”
岑樹在她的眉心上落下一個吻,“晚安燦燦。”
兩人相擁着入眠。
一夜好夢。
很快到了約定的日子,明燦提前一天訂好了鬧鐘,到點喊岑樹起床,洗漱一番吃完早飯,順便打掃了一下房間內的清潔,才一起下樓打車去往醫院。
好幾項檢查。
是她沒見過的流程。
明燦更多的時候是在一旁坐着,聽徐醫生和他的對話,交談中有很多她聽不懂的名詞,似乎是藥物名稱,又似乎是什麽檢查項目,她越聽越暈,不過最後的幾句話她倒是聽懂了。
“檢查來看病情相對上回有減輕的趨勢,再吃藥觀察一段時間,過三個月來複查,沒問題的話可以考慮減藥。”
明燦聽完不禁把手搭在了他的腿上,下一秒,被人從上面握住,她楞了楞,朝他露出一個笑。
徐醫生瞥見,“女朋友?”
岑樹:“嗯。”
徐醫生:“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岑樹:“上個月。”
徐醫生點點頭,和藹說:“挺好。”他說着在病歷本上寫了幾個字,擡起頭遞給岑樹,“你先出去,家屬稍微留一下。”
明燦聞言有點懵。
岑樹握了握她的手,站起來,接過病歷本。
徐醫生笑着朝他揮了揮手。
等岑樹出去。
門帶上。
徐醫生扶了下眼鏡,“他這個病的情況你應該清楚的吧。”
明燦說:“清楚一點。”
徐醫生說:“他已經在我這治療有好幾年了,情況一直不太理想,本來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看見他了,以為他不打算再來了。”
他似乎是察覺到話題偏了,頓了下,又說:“我這幾年都是把他當自家小孩看待,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
明燦稍怔,點頭,“您說吧。”
徐醫生的語氣嚴肅起來,“我目前不排除他病情的好轉是和戀愛有關系,不過這個事情很難講,換句話來說是很不穩定,比起好轉來說我作為他的醫生更擔心一些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你可以理解嗎?”
明燦的心霎時一顫。
希望會帶來絕望。
而絕望……
會帶來滅亡。
明燦想着深吸一口氣,肯定說:“您可以放心,我保證您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的。”
現在不會。
以後也不會。
徐醫生眼神一閃,“祝你們幸福。”
明燦站起來,認真地鞠了個躬,“謝謝您。”
診室外面。
岑樹站在門口等。
明燦出來,非常自然地牽住他的手,“走吧,去拿藥。”
岑樹猶豫着問:“徐醫生和你說什麽了?”
明燦偏頭,“沒說什麽啊。”見他皺了皺眉,她笑起來,“你耳朵湊近點,我就告訴你。”
岑樹立即往邊上偏了偏頭。
明燦用力地夠着脖子,對着他的耳朵說:“他讓我對你好一點。”
岑樹一愣。
明燦故意說:“難道我平時對你不好嗎?”
岑樹回應迅速,“好。”
明燦哼一聲,“算你有良心。”
說完。
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岑樹也看着她笑。
兩人就這樣一路笑着牽手下樓,笑着拿完了藥,一直等到出了醫院大門才終于歇住了。
趁着剛好有空。
下午他們去了紋身工作室。
地方是岑樹之前去過的那家,打車過去不遠,老板是個寸頭的青年男人,脖子後面和手上都紋了一片,幾乎肉眼可見的地方都紋滿了,乍看過去視覺沖擊很強烈。
“來了。”
岑樹嗯一聲,“遠哥。”
明燦跟打了個招呼,“遠哥好。”
刁遠打量了兩眼,熱情問:“準備紋哪兒啊?”
明燦說:“肋骨。”
刁遠挑了下眉,“會有點痛,你确定?”
明燦點頭,“确定。”
刁遠說:“行,手稿給我看看。”
手稿在帆布包裏放着。
而包在岑樹手裏。
明燦從他手裏接過手稿,遞過去,“您看一下。”
刁遠拿着掃一眼,“郁金香啊。”
明燦嗯一聲。
刁遠挑眼,“畫的挺不錯。”說着皺了下眉,“不過這顏色塗的吧……”
明燦立即接過他的話,“也挺不錯。”
刁遠聽完頓時樂了,朝着邊上站了許久沒說幾個字的人揚了揚下巴,“你小子有眼光,會找。”
岑樹這才淡笑着開口,“多謝遠哥誇獎。”
刁遠也笑,“談了戀愛就是不一樣,會說話多了。”他說着朝明燦挑了下眉,“調教的不錯。”
工作室不大。
裏外用黑灰相間的布簾隔着。
明燦和刁遠就紋身的具體細節溝通了會後,便跟着他去了裏間,裏面擺了一張床,兩面牆都是到頂的櫃子,上面放着各種說不上名字的東西,她按他說的在床上躺下來,稍微有點緊張,眼睛下意識地往布簾的方向瞟。
刁遠注意到,說:“別緊張,我幹這行好多年了,效果這塊你放心,你這個我最多四十分鐘給你弄完。”
明燦立馬把目光收回來,“麻煩了。”
刁遠把相關機器全部再次消毒,工具準備好,戴上一次性手套到床邊坐下,“衣服往上撩一下。”
等明燦把衣服撩起半截,刁遠一眼便看見了那道疤痕,從顏色來看,應該不算是很久,“什麽時候弄的?”
明燦閉上眼睛,“去年。”
她不知道他是往皮膚上抹了什麽東西,感覺有些涼,也有些癢,不過可以忍受。
刁遠邊抹邊擡頭看了眼她的臉,“墊鼻子了?”
明燦聞言楞了下,“我希望是。”
刁遠不再多問。
只繼續完成他剩下的工序。
這樣的紋身他做了沒有一千還有八百個,并沒有什麽大的難度,一切游刃有餘,先紋輪廓,再做陰影處理,最後是上色,出于一位專業紋身師的職業道德,他盡量對手稿進行了百分百的還原。
如刁遠所說
紋在肋骨處的确是痛的。
明燦提着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喊出聲,感受着這真實到無法忽略的疼痛,她覺得這和她當時手術完麻藥勁過了的痛感沒有什麽區別,也不知道岑樹當時是怎麽有勇氣紋那麽大一塊的紋身。
岑樹正在外面的沙發上坐着,他什麽都沒幹,只安靜地看着布簾,等待是漫長的,至少于他而言,格外漫長。
刁遠的時候掐的很準。
還差兩分鐘。
他摘下手套擡頭,“好了,你起來看看。”
明燦坐起來,紋身的地方還略有點疼,保鮮膜包着,看着不是很清晰,不過看着應該是挺還原的,衣服放下來,她說:“辛苦遠哥了。”
刁遠擺擺手,“客氣。”
明燦聽他說完了一些紋身後的注意事項,下床穿鞋,順便問:“這裏有洗手間嗎?”
刁遠正在收拾東西,“外面。”
明燦說了聲謝謝,走到門口掀開布簾,正好對上岑樹的視線,她怔了怔,很快笑起來,指了指他邊上洗手間的門,接着轉身快步往門裏去了。
刁遠在她後面一會出來,他直接一屁股坐到岑樹的旁邊,熟練地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打開,一根煙抽出來放進嘴裏,又抽出一根往邊上一伸,“來一根?”
岑樹搖頭。
刁遠說:“大重九都不抽?”
岑樹:“不抽。”
刁遠把手上的煙塞了回去,打火機拿出來,随口說:“女朋友不讓啊?”
岑樹:“不是。”
說完。
明燦正好出來。
岑樹餘光瞥見她的身影,立刻站起來,一只手往旁邊伸過去把她的手牽住,接着看向刁遠,“遠哥,多少錢?”
刁遠點煙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收你三百。”
岑樹拿出手機掃了下桌上的碼,快速按了幾下,合上,又裝進口袋,“錢付過去了,謝謝遠哥。”
刁遠剛把煙點燃,“行,下回再來。”
他吸了口煙,吐出來,笑容滿面的坐在沙發上看着兩人牽着手出了門,随着背影逐漸變遠,他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腦海裏一個不太好的猜測。
應該……
不至于吧。
刁遠想着猛吸了幾口煙,沒抽完,直接按熄扔進了煙灰缸裏。
明燦對于她走後店內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她只是沉浸在擁有了一個新紋身的喜悅裏,這是四月的最後一天,也從這天開始,她正式的與過去的自己做了一個了結。
斷裂的樹幹會長出新的枝芽。
絕望也會開出花朵。
而春天。
永遠不會消逝。
夏天和五月一起到來。
立夏後不久。
岑樹收到輔導員發的返校通知。
明燦也于同一時間在網上看到了相關的新聞,雲南各大高校陸續發了安排返校的公告,明大按院系分批返校,岑樹的返校時間在五月的下下周一,即便她早有預料,看到消息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舍,不過她的心裏也很清楚,這是她必須面對的分別。
他的生活裏不是只有她。
也不能只有她。
窗臺上的郁金香漸漸凋謝,橙色越變越少,到最後連一絲也無,這也意味着分別的時刻要來了。
明燦像過去的很多天的夜裏一樣躺在岑樹的懷裏,她紋身的結痂已經脫落,郁金香在她的肋骨上悄然綻放,不分白天黑夜,也不論春夏秋冬,永遠盛開。
次日下午。
花店提前關了門。
明燦買了和岑樹同一趟列車到建水的票,為此還提前一天和他一起去做了個核酸,中午在趙冬林那兒吃了份餃子,回來收拾東西,從金湖西路站坐一點半發車的公交前往車站,正好提前一個小時到達。
她上次來這還是去年秋天。
和他從昆明回來。
而這次。
是送他離開。
疫情下的車站檢查的比從來要嚴格,雖然進站的人不多,但每一個人都有工作人員仔細核對健康碼和核酸證明才允許進去,聽見喇叭通知檢票,兩人前後刷身份證檢票進站,跟着人流往站臺走,沒多會找到了對應的車廂。
“阿樹。”
明燦停下來,主動踮腳攬上他的脖子,“上車吧。”
岑樹雙手擁着她的腰,力氣很大,并沒有給她想要松手後退的機會,聲音飽含不舍,“再抱一會。”
明燦把腦袋埋進他的肩頭,“嗯。”
行色匆匆的人們從他們身邊經過,大多拖着行李,也有人懷裏抱着小孩,有想要抽煙的中年男人剛把口罩摘下來便被一旁站着的工作人員看見制止,直言目前疫情形勢嚴峻,公衆場合要注意多加防護。
“開往昆明南方向的C560次列車就要開車了,請您抓緊時間上車,上車後請往車廂裏面走,不要停留在車廂門口,送親友的同志請您站在白色安全線以內……”
廣播正在反複播放這段話。
臨近發車點。
站在車廂門口的工作人員催促着下面的人上車。
“列車馬上就要開了,盡量跑快點,還有你倆,別抱着了趕緊上車,再不抓緊點趕不上了。”
岑樹這才松開手,“燦燦。”
明燦應了一聲,笑着說:“一路順風。”
岑樹眼神不舍地望着她,片刻過後,溫聲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明燦嗯一聲,“你也是。”
岑樹聲音很輕,“那我走了。”
她沒有說拜拜。
他也沒有。
只是轉過身進了車廂。
明燦看着岑樹經過了一扇扇窗,到後面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來,列車門正好在此時關閉,沒一會,車緩緩開動,她看着那車窗裏逐漸拉近的親切臉龐,笑着揮動起她的手。
直到列車遠去,視線裏只剩下空蕩的軌道,她才終于把手放下來,與此同時,嘴角的笑意也一并落了下來。
回去的公交車上。
明燦在靠窗的後排坐着聽歌。
耳機裏溫柔的女聲反複循環,她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那個春天的傍晚,他第一次親吻她的那個傍晚,嘴角不自覺上揚,等到公交終于到站,她踏着廣播的聲音下了車,順便把這首歌分享到了朋友圈裏。
My Heart Will Go On.
無論去往何方。
我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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