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韓墨一邊跑一邊把呂潇的課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呂潇下午最後兩節有課,上完課大概率會在食堂吃過晚飯才回出租屋。現在時間還早,只要提前到樓下等着,應該能在樓門口堵到人。
到金桂園8號樓,韓墨發現這是一棟有點老舊的6層矮樓,幾個單元門全部沖着一個方向,樓門對面是一片簡陋的自行車棚,棚裏停滿了自行車、電動車、三輪車。
他将自己隐在車棚下,盡量不引人注意,雙眼緊盯着小區入口方向,心裏有點茫然,也有點緊張。
趙博明的話還在耳邊回響,他不太敢去想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狀況,只把想對呂潇說的話在腦子裏反複演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韓墨腹中空虛,身體僵硬。
他在狹窄逼仄的車棚裏左右挪動幾步,讓趨于麻木的雙腳稍作休憩,一雙眼睛依然在單元門和小區門之間逡巡。
突然,小區入口方向出現了兩道挨得極近的颀長身影,只一眼,韓墨就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呂潇。他瞪大眼看着慢慢走過來的兩個人。
呂潇左手提了兩個書包,右手攬在身邊人腋下。
幽暗的暮光下,他身旁那人俊秀的面容鍍了薄薄一層金色,呈現出油畫一般的質感。
畫布上,一雙桃花眼格外惹人注目。頭發有點長,微微卷曲着搭在肩膀上。個子幾乎跟呂潇一樣高,身材看起來也頗有運動範兒,此時整個人卻跟沒了骨頭似的,微微斜倚在呂潇臂彎裏。
兩個外形奪目的人邊走邊偏過頭說笑,腳步極其緩慢,似乎很享受這樣飯後散步的閑暇時光。
韓墨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讓自己更深地隐入車棚內的雜物之間。
暮春的天氣,他身體卻像被寒風浸透了一般,微微有些發抖。胸口的巨石壓得他窒息悶痛,呼吸困難。他用指甲使勁掐着手心,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兩人終于走到了離韓墨最近的單元門口,桃花眼男生聲音綿軟,語氣誇張地撒嬌:“呂潇哥哥,又該背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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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潇笑罵:“戲精,你到底還能不能行了?”聽在韓墨耳中,是無端的寵溺和縱容。
笑完,呂潇果真微微彎下腰,讓那男生俯在自己背上,有點吃力地背着人上樓了。
韓墨呆呆站在原地,目光順着樓道裏亮起的燈光無意識往上看,不多會兒,三樓的窗口亮起了燈。
韓墨盯着那處燈光看了很久很久。
有人推着電動車走進車棚,用狐疑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
韓墨眨了眨酸澀的雙眼,慢慢走出車棚。
拿出手機時,韓墨感覺自己前所未有地平靜下來。
撥通輔導員電話,他輕聲道:“李老師,我考慮好了,明天我去找您填申請材料。”
氣喘籲籲把齊卓背到房門口,呂潇幾乎要累趴下了。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道:“齊卓,你真該減肥了,累死我了!”
齊卓嘻嘻笑道:“是你該鍛煉了好吧!”
“切,等你傷口好了,你倒是背我試試,看你能背幾層?”
“如果我背不動你,那你是不是更該減肥了?”
“你可真能扯,說不過你行了吧!你今天手術完第幾天來着?”
“第五天了,快了,醫生說一個星期左右應該就能自己爬樓梯了。”
“別了,還是保險點兒,至少撐過十天再說吧。”
“那你多辛苦呀,呂潇哥哥。”
“也不差那幾天。反正你沒課就別出去了,能請假的課先請個假,這樣算下來也背不了幾次。”
“行吧,到時候再看吧。”
呂潇把齊卓攤了滿地的畫架、顏料、筆筒、模型稍稍歸攏了一下,扶着他走到沙發邊坐下,自己也往沙發裏一攤,嘆道:
“你說你拉我過來住,說是給我治療情傷,最後倒變成我給你護理手術傷了,你就說我虧不虧吧?”
“哈哈,這說明我有先見之明,就指着你照顧我呢。”
“你還能差人照顧?我要沒住這兒,你媽肯定早飛過來了。”
齊卓笑道:“我媽就愛大驚小怪,急性闌尾炎算什麽手術,我可不想讓她上這兒來管着我,忒不自由!”
笑了一會兒,齊卓正色道:“那你住過來這段時間,有沒有感覺好點?”
呂潇斂去笑意,低聲道:“還行吧……不用總在樓道裏碰面,尴尬的時候當然是少了,但是……心裏還是難受。”
齊卓聳聳肩:“那……恐怕只能交給時間了,不急,慢慢來吧。”
短短一周,韓墨填了數不清的表格和文件,記者團的活動也在繼續,加上日常上課、交作業,整天行色匆匆,室友們覺得他簡直忙瘋了。
韓墨卻覺得自己還是太空虛,時間縫隙太多了,多到還能讓他有時間胡思亂想。
312寝室裏,看着韓墨又一次獨自離開,白宇凡皺起了眉頭。
凝神想了一會兒,他湊到王嘉浩桌邊:“哎,嘉嘉,跟你探讨個心理學問題。”
“什麽問題?”
“你說,從理論上講,人經歷了分手、失戀這種事,随着時間推移,情緒是不是應該慢慢地逐漸變好?”
“……應該是吧。”
“那你說咱們墨墨,為什麽最近幾天反而比前一陣還要消沉了?”
“啊?……是啊,我也感覺到了,但我不知道原因。凡哥你不是有這方面經驗嗎?你應該懂吧?”
“嗳你這熊孩子,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嘉浩縮縮脖子:“不是你先提的嗎?其實,我也挺想知道墨墨是怎麽回事兒,凡哥你給分析分析呗。”
白宇凡摸了摸下巴:“按照理論和我過往的經驗,失戀這種事,随着時間的流逝,肯定是會慢慢緩過來的。可是,我覺得墨墨剛分手那陣兒感覺好像還行,最近反而消沉得厲害,人都明顯瘦了一圈。你說,他這是不是屬于後反勁兒?”
王嘉浩愁眉苦臉:“我也不知道嗳,墨墨最近這周都沒怎麽跟我說話,每天早出晚歸三點一線,規律到了有點變态的地步。看他這樣,我心裏其實挺難受的。他倆剛分手那會兒,我都沒現在這麽難受。”
白宇凡點點頭:“哎……我也是,真不懂。反正,咱多關心他一點兒吧。感覺他這失戀的後勁兒比我當初可大多了。”
周五早上的公共課,呂潇照舊早早坐在老位置上。趙博明今天也難得早來一回,這會兒正抓緊課前這點兒時間跟前後左右的人聊得不亦樂乎。
呂潇有一搭沒一搭跟着他們的話題,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反複飄向教室門口。
搬離宿舍之後,這是他跟韓墨一周唯一的一次見面機會。他并不想搭理韓墨,但目光似乎不受理性控制。
好像比平時略晚一些,高挑清瘦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教室門口。
呂潇下意識移開視線,不過他很快發現,似乎有點多此一舉了。
韓墨腰背挺直,視線卻是下垂的。進了教室之後,便順着最旁邊的過道徑直往後排走去,不光人沒往這邊來,甚至連眼皮都沒往這個方向掀一下。
呂潇轉筆的手頓在原位,心底陷入一片空茫。
對方很聽勸,沒有再過來送東西或者搭讪,讓呂潇避免了拒絕和躲避的尴尬。論理應該覺得輕松愉快才對,可是,胸口為什麽像堵了什麽東西一般,越發不痛快起來?
趙博明碰了碰呂潇的胳膊肘:“哎,怎麽說,教練到底去不去?”
呂潇茫然回頭:“什麽?”
趙博明瞪大眼睛:“我這問了半天,你走什麽神兒呢?”
“抱歉,剛剛想事兒呢,沒聽見。你問什麽了?”
“我問你,今晚球隊聚餐,咱教練參加不?”
“哦……大概會去吧,我也不太清楚。”
球隊聚完餐回到宿舍,白宇凡捧着手機刷朋友圈,突然大喝一聲:“我艹,這人特麽到底會不會發圈兒?這合影這麽醜,也好意思發出來!”
韓墨立刻把頭轉向白宇凡。
白宇凡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大了,忙偏頭笑笑,發現韓墨盯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裏的手機。
白宇凡被盯得有點發毛,問:“……怎麽了,墨墨?”
韓墨問:“能給我看一下嗎?”
“什麽?”
“你手機……朋友圈。”
白宇凡跟王嘉浩對視一眼,這是韓墨今天第一次主動開口跟他們說話。他慢慢把手機遞過去,故作輕松道:“看呗,我手機裏也沒啥秘密,你想看就看哈!”
沒想到韓墨認了真:“真的?以後也能給我看嗎?”
白宇凡撓了撓頭,看上去有點為難。
他這人在宿舍基本就是透明體,手機裏的确沒什麽不能給人看的,尤其看的人還是韓墨。問題是……給韓墨看,到底好還是不好,他還真有點拿不準……
韓墨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沒沒沒,沒啥不方便的,你想看就看,随時歡迎你看。”白宇凡趕緊表态。
韓墨微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唇角:“謝謝凡哥。”
猶如驚鴻一瞥,乍一見到韓墨久違的笑意,雖然淡到難以覺察,白宇凡還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趕緊把手機遞了過去。
手機頁面停留在新聞學院籃球隊某隊員發的一組九宮格上,裏面是球隊聚餐時各種角度、各種組合的合照。
韓墨将合影挨個兒點開,逐一放大,細細看了一遍,将其中幾張轉發給自己,這才将手機還給白宇凡。
還回去的時候,手微微一頓,有些不舍,還有些遲疑。
白宇凡看了他一眼,接過手機随手戳了幾下,又一言不發遞回韓墨手裏。
韓墨有些疑惑地接過來,掃一眼屏幕,睫毛便簌簌抖動起來,半晌,擡起頭對白宇凡道:“謝謝凡哥。”
白宇凡手機屏幕上,是呂潇的朋友圈。自從韓墨被拉黑後,已經兩個多月沒看到過了。
不過,這兩個多月,呂潇的朋友圈內容比以往少得多,沒一會兒就全部浏覽完了。
韓墨盯着其中一張圖片出了半天神。
那張圖片的說明文字是:藝術家的手。
畫面中,一只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右手正在畫板上作畫,畫畫的人只露了一只手臂和半個肩頭,肩膀上搭着幾縷微微卷曲的頭發。
韓墨想起,呂潇以前就喜歡在朋友圈暗戳戳秀恩愛。
兩人只在宿舍內部公開了關系,對外仍宣稱是朋友。呂潇便總在朋友圈發一些韓墨的文具書本、喝空了挨在一起的奶茶杯、韓墨的筆跡之類的東西,讓人總忍不住擔心,他下一秒就要将兩人的關系昭告天下。
現在看起來,他依然保留了這種愛好。只不過,那個被他按捺不住到處炫耀的人,已經不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