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坦誠

坦誠

聽到季欽這樣問,阮清攸愣住了。

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會是橫亘在自己與季欽之間的一根刺,但是沒有想到這根刺會這樣早地刺向自己與季欽,他雙手搓了搓,很是局促的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輕輕嘆的一口氣像是一場狂風,夾着雪粒一樣,将寒意紮進了季欽的胸膛裏面。

有那麽一瞬間,季欽後悔了,後悔自己這樣直白地,這樣倉促地就問出來,許是這三日的病痛,讓自己的性子不争氣許多,若不然怎麽這麽不能忍呢

但是問了就是問了,像是水潑出去,季欽收不回來。

雙方沉默許久,阮清攸低着頭,問季欽: “你真的想聽嗎”

季欽知道自己本該猶豫或者拒絕,讓此事再拖幾日,讓這人再準備準備,但是他卻說: “想聽。”

阮清攸想過很多次,自己那難言的秘密,晦暗的過往會不會為人所知,赤裸裸地将他自己暴露在天光之下,把最醜陋,最羞恥的一面展示給人看。

如果他可以選,如果這個秘密一定會被披露在某人面前,那這個人,他一定不會選季欽。

但是事已至此,再不說就太過不坦誠,他與季欽之間隔的不止是五年光陰,還有五年難知的過往與一個寡嫂的身份,若這個事情瞞過去,大約二人就真的會越走越遠。

阮清攸想過瞞下來,但他問自己:舍不舍得将季欽推出去

自然是不舍得的,所以他寧可坦誠,寧可讓季欽因為自己的秘密而主動遠離,這樣最起碼自己日後想起來不會後悔。

所以沒有任何其他的鋪墊,沒有說“季欽,你聽了不許生氣”,也沒有說“季欽,你聽了不許嫌棄我”,阮清攸只是擡頭往外看着,平靜地開了口——

“我從來沒有讨厭過你,季欽。如果真的說讨厭,那我讨厭的從來都是我自己。”

甚至不需要聽後面的話是什麽,季欽聽完這一句,心就已經軟了,疼了,他的手緊緊抓住身下的錦緞被單,想要跟阮清攸說“夠了,不要說了”。

但是又想到這件事,阮清攸肯定是吃了虧,吃了苦的,既如此,這件事就絕不能像阮清攸自己對待的那樣輕易翻過篇去。

便如游旌,便如阮砀,便如徐金翠……所有欺負了阮清攸的人,大約可以逃得過阮清幽的追懲,但絕不可能逃得過他季欽的尋仇。

所以,縱使萬般不忍,季欽咬緊了牙關,還是靜靜地等待着阮清攸繼續往下說。

“我之前流落,在過很多族親那裏讨過生活,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

季欽回身躺着,輕輕點了點頭。

見他有回應,阮清攸繼續往下說: “我的身子……”

他很努力地想着措辭,卻到底不知道該怎樣大方的,得體的将自己的殘缺說出來,想來想去也只說了句, “我的身子不大好,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

躺在裏面的季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想到阮清攸在那個陰冷的皇陵草棚裏住了那麽久,守靈結束之後又流落在京城各處,住過偏房,住過柴房,住過野地,被搓磨地落了一身病。

甚至……季欽想到那個無比真實的夢,甚至還早早地,油盡燈枯。

季欽再度嘆了一口氣說, “嗯,我知道。”

他說了這樣一句,阮清攸反倒覺得釋然了很多:果真,游旌是沒有管住嘴,将無意間窺得的,自己的秘密洩露給了季欽。

那既然季欽已經知道自己那地方的情況,一切反而都好說了起來,畢竟再難堪,還能比這更加難堪嗎

“既然這樣,那我就直說了,”阮清攸說。

這個事情已經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了,但是一切都那樣真實,新鮮,就好像發生在昨天甚至發生在上一刻,阮清攸每每想到那一個暴雨的深夜,仍忍不住全身發抖。

當時他去到的那戶人家也算望族,是阮氏的姻親。

細論起來的話,那一段時間應該是他流落之後過得非常不錯的一段日子,沒有被人為難,譏諷,衣可蔽體,食可果腹,頭頂有檐,那時候雖被府上當作少爺看待,但阮清攸會主動幫忙做一些活計——為了盡量讓自己顯得不是那樣的厚顏無恥,打秋風,吃白食。

就是在日常幫工的時候,他認識了府上的呂管事,呂管事對他很是照料,說他是主母的親戚,一定會仔細接待,也真正用行動去踐行了自己所說的話。

平日裏無事,阮清悠就跟着呂管事後面,或者是收拾一些花草,或者是幫忙整理一下書畫,或者是畫些花樣與府上的女眷,再由人送到後院去。

後來到了雨季,那年碰上連日的大雨,阮清攸所住的那個偏房開始漏雨。他本未聲張,但呂管事不知從何處聽說了,竟在一個雨夜闖入了他的卧房。

那夜裏呂管事喝了酒,正撞見了阮清攸穿着寝衣,睡眼惺忪地從床上起來的模樣,禁不住兇性大發,将阮清攸按在了床榻之間。

“然後呢”季欽問道。

這句,他自己問出來都覺得自己冷酷,但是,他卻只能問得出來這句。

接下來的事情,阮清攸不知道該怎麽講,他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季欽中藥之後對自己做的事情,同呂管事對自己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樣的。

他知道自己幹嘔是對于身體接觸上的排斥,這本與季欽無關,只是因為自己那段難堪的過往,因為那次被侵犯的事實。

但季欽與旁人總歸是不一樣的,所以這件事情,哪怕是同樣的事情,季欽做出來,同旁人肯定也是不一樣的。

所以阮清攸沒有完全說實話: “那夜他扯爛了我的衣服,還打了我,旁的沒有了,可我被吓壞了,從那之後就變這樣了。”

話不全是真的,但阮清攸神情裏的落寞和擔憂卻都是真的, “季欽,可能我以後都很難跨越過這道坎兒。季欽,對不起。”

季欽的憤怒在阮清攸的致歉中,在阮清幽一瞬更比一瞬落寞的臉色裏,升到了巅峰。

“告訴我是哪家,是何人。”

“季欽,你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了。更何況那人并沒有對我施以多麽嚴重的傷害,”阮清攸搖搖頭,不肯說。

季欽現在的權勢太盛了,讓他總忍不住想到當時的阮家,萬物盛極則衰,明月盈極則缺,這般的繁花錦簇未必是好事。

故而,他不希望季欽在這個位置上哪怕踏錯一步,自然更加不希望季欽因為自己而做出什麽讓別人議論,讓成宣帝降罪之事。

“告訴我是哪一家,是何人。”

季欽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來了這幾句話,聲音是異樣的低沉,宣告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哪怕是在面對阮清攸。

阮清攸淚眼汪汪地看着他,還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惹得季欽心疼,惹得季欽停止逼問。

但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季欽的原則,就是季欽的底線,所以這一遭無論如何都是逃不過,躲不過的。

“不說是吧”季欽從床上站了起來,身子還頗晃了幾下, “不說我便查不到了你別忘了我金吾衛是做什麽的。”

阮清攸驚呼一聲,看着季欽連鞋都沒穿,沒走幾步就直直地往圓桌上撞去。

他跑過去,攔腰将季欽抱住, “別走了,快別走了,我告訴你就是。”

季欽回頭,一撐桌子坐在了花凳,感覺頭暈得很。

阮清攸嘆了一口氣,從床邊的腳踏上将季欽的皂靴拿過去,輕輕放在季欽的腳邊。

季欽低頭看了看,剛想彎腰卻發覺頭暈得更厲害,到底也沒穿上,伸腳踩在了靴面上。

阮清攸看了看,彎下身子,擡手将皂靴套到了季欽腳上, “這臘月裏的天,寒從腳入哪是鬧着玩的。”

“繼續說,”季欽才不在乎什麽寒從腳入。只一味皺着眉催促。

阮清攸看着他,無奈說了實話, “城南崔家,呂管事。”

“城南崔家,”季欽重複了一遍,問阮清攸: “是你姑母嫁的那一戶”

阮清攸聽到季欽這樣問,不免感嘆:金吾衛果然是掌握全大晉所有秘密的地方。

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個城南崔家,而城南還不曉得有多少崔家,季欽竟然輕易就猜出了到底是哪一戶。

他輕輕點頭。

季欽皺眉又問: “我記得你姑母無論是出嫁前還是出嫁後,對你都十分關照,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府上。你未曾同你姑母提過這事”

當年阮家嫡出的小姐嫁到崔家,是十成十的下嫁,又加之手帕交也都嫁到了極好的人家,于夫君仕途很有裨益,在婆家的日子過得一向不錯。

既她為當家主母,怎會容許一個管事,對自己的侄兒欺負至此。

阮清攸苦笑一聲,說: “此一時彼一時,阮家獲罪,雖罪不及出嫁女,但姑母的依仗到底是沒了,這呂管事又是崔家極為信重的下人,在府上幾乎是半個主子了。我如何好再拿這事去給姑母添堵呢”

聽了這話,季欽一滞,發覺自己這樣簡單的道理,竟然沒有轉換過來,果然是關心則亂。

他沒再說別的。只說“行,我知道了”。

阮清攸說: “季欽,呂管事雖不是什麽好人,但是罪不至死,你能不能……”

季欽冷笑一聲,反問阮清攸: “那你敢不敢把他當日當時對你做了什麽樣的事,原原本本的說給我聽”

方才阮清攸的“避重就輕”,十有八九就是“偷梁換柱”,這一點,便季欽再是人慌無知,也聽得清清楚楚。

但是阮清攸不說,他也能大概猜到,因為心疼而沒有再逼問而已。

聽了這般問法,阮清攸看着季欽,沒再作聲。

當日的事他是記得清清楚楚,但是若告訴了季欽,那呂管事那一條人命能不能夠抵季欽的怒氣,都很難說,他心裏害怕。

“他傷害你這事,如今已沒了憑據。單憑你一人之言,反會被他反咬一口,說是你空口誣陷。

金吾衛雖然享有聖人賦予的許多特權,但絕不淩駕于大晉律例之上,呂管事的事情我會親自去查。若他平日裏就作奸犯科,那我一定會将證據原原本本的查出來交給順天府尹,将之繩之于法。

若他平日裏還算安分守己,那小懲小誡,不至于害他性命。你放心。”

季欽這人從不管別人信與不信,他也不管坊間将他傳的如何兇神惡煞,閻羅再來,解釋一事他向來不屑。

之所以同阮清攸解釋這麽多,不過是怕他七想八想,未來再将旅呂管事所有的落罪攬到自己一個人身上。

這話對于阮清攸來說是個絕頂的好消息,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那就好!季欽,謝謝你。”

這話聽得季欽一個眯眼,季欽啊季欽,你自己覺得與旁人的關系親近的不得了,還道是兩人之間不需言謝,但你瞧瞧這人說的這是什麽話。

季欽來了氣,但有了那個真得如同現實一般的夢,他這次不跟以前一樣,拔腿就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人活一世,做什麽要争那麽多口氣退一步,如何又行不得了

想到這裏,季欽“哼”一聲,反出為進,拉着阮清攸就往床榻邊走, “用嘴謝沒有一點誠意。”

其實季欽早就沒有什麽力氣了,但阮清攸還是差點被帶倒,慌慌張張地問, “那你要怎麽謝”

“我要你用前日裏用過的法子,用方才提到過的法子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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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阮:我那裏……(難言)(羞澀)(擡不起頭)

小季:我知道!!!!(坦蕩)(純粹)(心痛如絞)

你知道啥呀你就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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