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兔崽子出妖蛾子
兔崽子出妖蛾子
張榜前一天晚上,嚴警察軋床板軋了一夜,死活合不上眼,早上起來人先軟了一邊,半是熬夜半是熬神。下午三點張榜,他兩點四十五和兔崽子上路,十五分鐘到學校,人已滿坑滿谷,他是擠不進去了,光在外圍看兔崽子一路披波斬浪生龍活虎地殺進去,不想出來時卻慫了,腦袋耷拉着,眼淚流流的。
嚴警察心裏“咯噔”一下——完咯!沒戲咯!
先是扼腕,再來傷感,最後緩緩,想:唉,兔崽子也夠拼了的……沒上就沒上,大不了再省它一年煙錢讀個交費的。
他一路擠着迎上去,心疼兔崽子的紅鼻子紅眼,就想摟摟他撸撸他,安慰安慰。
兔崽子呢,擠了出來,一個人在前邊走得飛快,嚴警察小跑着足足攆了兩條街才攆上,一把拽住他:
“你、你慢點兒!”
兔崽子慢下來,停在原地等老嚴警察把氣喘勻。
“我、我說!考不上就考不上!老子我還不稀罕呢!早就聽說這高中出題忒刁,沒想到這麽刁!多好一個學生啊,它都不收!哼!難不成它還想收美國總統?!”
嚴警察盡力了。他的安慰也就這水平,說着悲憤,聽起來卻像“蓮花落”,上來下去都脫不了“搞笑”二字。
兔崽子也不知是聽出了悲憤還是聽出了搞笑,總之,他一頭撞進嚴警察懷裏,撞得嚴警察一趄,差點兒一齊倒地上,趕緊頂住,好容易站穩了,卻發現肩頭濕了一片。
這哭得都洶湧澎湃了。嚴警察舌頭大,好話不會說,只能哄小孩兒似的拍他背。拍着等兔崽子從“大浪淘沙”哭到“平湖秋月”,終于哭淨了,再抽噎幾下,他就把腦袋賴在嚴警察那并不厚實的肩上,哼唧着說:“我考上了。”
“啊?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考上了。”
“考……考上了?!”
“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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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了你哭個什麽勁兒啊?!該高興、該笑!”
人家才不是哭那考上考不上的事兒呢,哭的是那些歪得說不出口的盤算終于有見天日的機會了。
這是喜哭。
等那喜勁兒一過,他又愁壞了——那麽多盤算,該給嚴警察上哪道呢?
嗯,還得再算計算計。
看看這老嚴警察,兔崽子賴在他肩上算計他呢,他還渾然不覺,興奮得話都說不順溜了:“這家夥!好事兒啊!走!你要啥我給你買!不、不對!先去買點兒好菜!也不對!先回去告訴你媽一聲!哎!這樣!咱們兵分兩路,你回家,我去菜市場!”
說完他把兔崽子拖起走了,一點兒沒覺出重。
他們兵分兩路辦好事,兔崽子去他媽那兒,嚴警察上市場。他買完回來還連軸轉,又是殺雞又是剖魚的。掌勺不用他,嫌他粗吃,東西的味兒多賴他都能下嘴,燒得鹹了糊了膩了,統統不覺,大嘴一張全包圓。這味覺實在不能做個好廚子。還得游宇明來,大菜兩個,小菜兩個,煲仔一個,擺上桌來,色香味全有了,開瓶冰凍可口可樂,三只杯一碰,場面那叫一個喜慶!
這飯從六點吃到八點才完,游宇明他媽把洗鍋涮碗的活攬下,讓這一大一小倆男人出去外邊轉轉。
剛出家門,小兔崽子就開始興妖作怪了。
“哎!買兩瓶啤酒喝喝嘛!”
“不行!你小子還未成年!”
“嗯?!你說過什麽來着?!考上了要什麽随我!這一轉眼就忘到屁股後頭啦?!”
“……你小子!怎麽淨揀些讓我為難的事兒做啊!”
“一句話!行不行吧!”
“……一瓶。”
“兩瓶!!”
“一瓶吧,聽話啊?”
“兩瓶!沒得商量!”
嚴警察輸了,垂頭喪氣地去小賣店買了兩瓶來,剛起開蓋就被兔崽子搶過去,咕嘟咕嘟一陣灌,看得嚴警察心驚肉跳:“你、你慢點兒!”
他偏不,灌完這瓶又去搶嚴警察手上那瓶,又是一陣猛灌。
行啊!還懂得借酒裝瘋呢!待會兒不管他做得多出格,一個“酒後亂性”就全解釋了!
兔崽子算盤打得噼啪響,拽着嚴警察來到臭水溝邊的草地上。這地方黑咕隆咚鬼影不見,實在是殺人越貨借酒裝瘋的好去處。
“煙鬼……呃!你是知道的……我三歲那年沒了爹……呃!”
“唉!我讓你少喝點兒、喝慢點兒你偏不聽!醉成這樣,一會兒我怎麽跟你媽交代!”
“你別打斷我!呃!人家正傷感呢!”
“好、好,你說你說,我不打斷你。”
“我三歲那年沒了爹……我爹啥模樣……我全不記得了……”
“……”
說得嚴警察父愛好泛濫的,都沒話了,都鼻酸了。
“所以、所以你能不能親親我……”
這孩子可憐哪!看看就是缺爹疼缺慘了的!
嚴警察一激動,摟過他就親,“吧唧”、“吧唧”、“吧唧”,一連三個,全印在了腦門兒上。
啐!忘說要親嘴上了!真他娘的百密一疏!
兔崽子桃花眼一眯,兩只手悄悄攏到嚴警察背上,一壓,再一貼,想來個雙雙纏,哪知道行淺,貼過去的時候兩副牙齒重重撞在一起,撞得兩人牙根直發酸。這還不肯善罷甘休呢!嘟起嘴在老嚴警察那兩片滿是煙辣味兒的嘴唇上狠嘬一氣,嘬得嚴警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傻那兒了。
“人家說的親,是這種親!”
兔崽子舔舔嘴唇,意猶未盡的樣子,眼裏桃花亂飛。
“你、你個臭小子!好的不學壞的學!看看你醉的!走!回去洗洗睡了!”
嚴警察起身要走,他才解了點兒饞,哪裏甘心!死死拖住,想做些更“出格”,更“酒後亂性”的事兒。架勢剛擺好,游宇明他媽的聲音就在一條街外炸開了:“游宇明!你死哪兒去啦!還不快滾回來洗澡!你別躲!我看見你了!縮什麽頭呢?!充烏龜下河充去!!”
後面那幾句太可怕,一點就中兔崽子的死穴,不回都不行。
兔崽子游宇明讓嚴警察牽回去了。
他縮肩塌背,身後有條長長的影子,影子裏拖的是他十六歲的心事,酸酸的,不是檸檬味兒,是醃鹹菜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