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

石榴早晨起來,眯着眼刷牙洗臉,換好了校服,眯眯眼坐在飯桌邊醒瞌睡。她調了小鬧鐘,特意六點不到就起的,就為了在飯桌上湊夠三個人,都不知道多久沒和阿爸阿叔坐一起吃飯了。覺沒睡夠,小家夥趴在飯桌上竟然二次睡着,葉涼端着一碗專門煮給她的瘦肉荠菜粥從廚房出來,一眼看到睡得流口水的小家夥,哭笑不得,趕忙放下粥,抱她起來,輕輕搖晃一會兒,又低低哄了一陣,不管用,還是睡。

“石榴醒來啦,看看阿爸給你買的什麽。”

葉涼把石榴抱到那袋百香果前,挑了一個熟透的,掰開來,放到她嘴邊,“百香果,吃不吃?要吃就醒來咯。”

只見小家夥小嘴一張,小舌頭一伸,掃了半個百香果進嘴,邊睡邊吃,兩不耽誤。葉涼要笑,手止不住地往回收,不讓她接着吃了,誰想小家夥小手又穩又準地巴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他收。

“我來吧。”

葉涼還沒反應過來,小家夥就讓另個人抱去了——他以為他還在睡,卻不知人家早就起了,靜靜站在門邊看了好一陣這對父女。

葉涼手上空空地站在原地,看雷振宇抱石榴進房,放上小床,蓋被時候,聽小家夥迷迷糊糊說一句:“阿叔,講故仔(故事)給我聽咯……”,睡得分不清白天夜裏了呢。就聽那人低低笑了一聲,哄她,“好,阿叔講,講松鼠和松果的故事好不好……”

眼前一幕和尋常家庭沒什麽不同,也平淡溫馨,只不過看的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言語鞭長莫及,不好硬插進去,打攪這平淡溫馨,于是一個留在小床邊講故仔哄孩子,另一個去廚房做早餐。

平日裏的早餐比較簡單,以粥食為主,各式各樣的粥,随季節變更,用的都是正當時的食材,配幾個包子饅頭,間或還有些鹹菜出現,那是阿媽自己腌的。一般是雷振宇在做,饅頭包子都是他做的,前一天晚上做好,放進冰箱,轉天早晨拿出來蒸熱,用一口砂鍋熬粥,快要起鍋時放入蔬菜,不說麻煩,也确實挺費工夫。葉涼多次想把這份活計攬過來,但沒幾次是成功的,要麽是他在做的時候雷振宇進來了,說要給他打下手,廚房裏頭空間有限,一來二去,少不了碰手碰腳,要麽是雷振宇做到一半,他在廚房門口溜一眼,又默默退出去。今天他是特意起了個大早,一定要把這活計攬到手的,因為今天是雷振宇生日。

他們那兒時興過農歷生日,葉涼怕忘,提前一個多月在挂歷上做了标記。生日麽,從小到大葉涼都是一碗面,面裏卧兩個雞蛋,再簡單不過,二十來年都是這麽過的,養成習慣了,他總以為過生日就一定要吃卧兩個雞蛋的面,至于還要不要其他的,他沒想過。他忙這忙那的時候,雷振宇就倚在門邊靜靜地看,也不出聲,也不插手,看着像是在想事。他想到前幾天偶然間看見的,客廳的挂歷上,在九月三十號這天标了個小小的“記住”,當時沒在意,還以為他那天要到舊書店去忙。這會兒見他燒開一鍋水,下了一把挂面,往裏邊磕兩個雞蛋,又想——怎麽今天想起來要吃這個?後來恍然——這是這兒過生日的弄法!

誰的生日?

石榴是三月,葉涼是十二月。就是沒想到是他自己。

面煮好了,葉涼先盛一碗,端到他面前,躊躇了一歇,對他說:“嗯……今天你生日……我們這邊風俗,晨起要吃一碗雞蛋面的。”

“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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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日在十月份,九月底,不論是農歷還是新歷,時間都對不上號。

他這麽一反問,葉涼耳根發熱臉上發燒,在舊書店呆了大半年,早出晚歸,人都給捂白了,臉紅根本藏不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紅了個夠,擡不起頭來看人,他就嗫嚅着說:“不是……那個……我看了你身份證上的日期,然後查了萬年歷……算成農歷,就是今天……”

“……”

原來如此。

雷振宇身份證上的生日不是他實際的出生日期,提前了得有一個多月,換算成農歷,也提前了大半個月。這人為了這頓生日面 ,不僅偷瞧了他的身份證,還特地查了萬年歷,找到他出生那年的那天,再換算成農歷……

說他養不熟麽,他又會做這樣很細小但猛不防讓人心頭一暖的事。

雷振宇一語不發,默然感慨——為什麽老想着把人養熟呢,養熟養不熟還不是一樣,自己一樣被他拿住,拿得死死的,經年不忘。他眼裏盛着的兩個葉涼那麽發愁,一副進退都難的模樣,再多會兒,說不定就要放下那碗面脫身逃去了。

他把那碗面從他手裏接應過來,笑道:“太忙,都忙忘了,難為你還記得。”,兩雙手在交接時擦過,一只右手在另一只左手要縮回去的時候,猛地一個翻身,堪堪反握,然後兩人就成了這麽一副模樣——雷振宇左手端一碗燙面條,右手握着葉涼左手,葉涼原地僵站着,本能想把手抽回來,乍想起阿媽那句“依點讓點”,那手只掙動了一下就不動了。

誰也不說話。

葉涼先垂着頭,後又偏過另一邊,在躲,竭力要把面紅耳赤躲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去。

雷振宇就這麽端着一碗燙手的面條,熱度透過瓷碗灼着他的手,他卻全不想動,得維持住這樣姿勢,不然他右手裏的左手轉瞬就要脫出去。

對兩個半生人來說,要地久天長哪那麽容易,何況走的還不那條男婚女嫁的尋常路。這條路才剛起了個頭,後邊山高水長的,光靠水滴石穿可不行。當然,水滴石穿要的是耐性,耐性背後,其實是毅力,毅力之後,還得要手法。有時候一味的曲意小心是不成的,還得放一把火。

兩只手交握在一起不到一分鐘,葉涼卻像給網挂住了的魚似的,總想着從網裏拱出去,眼角餘光看見身旁的人一點點靠近,他忍不住小小咳嗽一聲,勉強拿一句不相幹的話起頭,“面剛煮好,燙,要不要先拿到飯桌上放?”

那人不接腔,左手穩住,側過頭,飛快地完成了一個吻,輕如鴻毛,迅雷不及掩耳,卻又實實在在。

葉涼腦子裏“轟”的一下子,對,就是一把槍炸膛走火,那“轟”的一下子,火星四濺,他立時就撤手抽身,反射性地想脫逃,那人還是一手端着一碗滾燙的面,另只手死死留下他,四目相對了一會兒,他看到他手上那碗面,很燙,自己要是掙得再用勁一些,那面就連湯帶水,一碼兒潑到他身上,最燙的湯水會把端碗的那只手燙出一串燎泡……

想到後果,葉涼的魚死網破怎麽也完不成,于是那張網得寸進尺地卷了過來,在他耳垂上輕輕一齧,又轉到脖子上,倒是松開手了,可那只手又爬到他嘴唇上,蜻蜓點水般的點過去,他眉頭微蹙,眼睫抖得簌簌的,受了驚也不好走,在那兒死頂,抵死不走。

直到雷振宇牽着他坐到飯桌前,他還是那樣抵死,緩過一會兒,他說鍋裏還有面條,得去撈起來,省得泡爛了。

那天是周四,石榴還得上學,兩人吃完早飯,把石榴叫醒,穿衣吃飯,就到點兒了,雷振宇先送小家夥去上學,然後計劃去趟省城,葉涼不必說,一定是去他的舊書店的。兩邊不同路,也就不一起走了。

臨出門,葉涼拿出一個小手提袋遞給雷振宇,後者隔着袋子摸一摸——四四方方的一個小盒子,似乎還有一本薄冊子,摸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問,“是什麽?”

他吸了一口氣,小小聲說道: “……不是說要出國麽,身份證戶口本之類的,總是要的吧……”

……

石榴總算是湊到了三人一起同桌,還撒嬌要她阿爸喂了兩口飯,心滿意足,早早蹦蹦跳跳先下樓去了,這時站在樓下朝樓上喊:“阿叔,快點咯!要遲到了!”

樓上大人同時應一聲:“好,就快了!”

一個聽見喊聲分了神,扭頭朝樓下看,另一個捉住機會又來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且在那個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出了門,再一看,都到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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