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020章
年聽雨是悄悄返回盛京的,沒有什麽大張旗鼓的迎着陣仗,因為他一點也不想讓無關緊要之人,看見自己站不起來的狼狽模樣。
他雖能避免被圍觀,卻擋不了探望。
老祖宗一聽說他回來了,急匆匆的就從長壽宮趕了過來,連步攆都沒坐。
老祖宗常說自己還年輕,但到底是年近七旬的老人,難免有走不穩的時候。
連钰亦步亦趨的跟在老祖宗身後,一句又一句的勸她“慢點走”,生怕老祖宗把自己摔了。
好在路面平整,也沒有什麽碎石枯枝,老祖宗安然無恙的走到了蘭安宮,連钰也送了一口氣。
老祖宗人未至聲先至,年聽雨尚在屋中就聽見了老祖宗尋人的聲音。
“人在哪呢?在哪呢?”
聞聲,何福生立刻出去相迎,将人帶了進來。
年聽雨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歉聲道:“皇祖母恕罪,孫兒這腿實在是行不了禮了。”
私下裏沒有什麽旁人的時候,老祖宗曾允他和藺阡忍一樣自稱“孫兒”,但雜七雜八的人太多就不方便了。
“免了免了,”老祖宗看向他的雙腿,滿眼都是擔憂之色,聲音也禁不住哽咽起來:“怎麽樣,以後還能......站起來嗎?”
年聽雨點頭:“能的,只要好好養着什麽事都不會有。”
“那就好,那就好!”老祖宗慶幸的拍了拍胸脯,而後神色一凜,指着外面罵道:“那些個跟着你的侍衛都是木頭樁子嗎?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你被人帶下懸崖,連攔都不知道攔一下!哀家要狠狠的責罰他們!狠狠的罰!”
“這事怪不得旁人,”年聽雨道:“是孫兒警惕心太低,這才被奸人得了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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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藺阡忍悄然看向年聽雨,發覺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心軟,出了什麽事,總是會先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麽。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怪年聽雨,要怪就只能怪背後指使之人太精。
那人料定年聽雨不會對受災之人有太重的戒備心,便故意安排村民來行刺。
不過,哪怕換成藺阡忍去經歷這件事,結果或許也是一樣的。
因為無論是他還是年聽雨,都未曾把百姓當成過敵人,自然就更別提防備了。
發現藺阡忍在看年聽雨,老祖宗的怒氣沒來由的就湧了上來,她刻薄道:“看看看,你怎麽還有臉看你家君上?!”
如果不了解華榮昭這老太太的為人,藺阡忍怕是要因這莫名的怒氣憋屈死。
都說人的年歲越大,性子也就越發任性。
藺阡忍覺得這句話放在華榮昭身上簡直在合适不過了,自從華榮昭過完自己的六十大壽,就變成這樣了。
他還是太子時候,沒少撞見華榮昭訓斥他父皇和他父皇身邊的人,而等他當了皇帝,這個挨訓的就變成了他和他身邊的人。
用華榮昭的話來說,這叫做“罵一罵更清醒”。
但藺阡忍知道,這個老太太就是在耍小脾氣,發洩她那無處安放的情緒罷了。
面對華榮昭的訓斥,藺阡忍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見藺阡忍這幅模樣,華榮昭的火氣沒來由的更大了:“你躲什麽躲,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哀家問你,你家君上走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跟着一起。人出事才火急火燎的追去,管什麽用!”
藺阡忍不得不承認,華榮昭這次罵的話句句在理。
他現在作為年聽雨的侍臣,理應一開始就跟着年聽雨走,而不是等他出了事才找去。
這回算是幸運的了,年聽雨被人給救了下來。可若是年聽雨沒有被人救下,這遭臨別就有可能變成永別,此生不複相見。
一想到這個可能,藺阡忍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一股說不上來的冷意從他的腳底竄過四肢百骸,最終直沖顱頂。
藺阡忍整個人都僵住了,再也聽不到半點外界的聲音。
直至他的手感受到一片溫熱,游離的神魂才驟然歸位。
年聽雨打斷了華榮昭的未曾停歇的訓斥,溫聲說:“皇祖母,這事和榮侍臣沒關系,是我沒讓他跟着的。”
“怎麽就沒關系了,”華榮昭看了一眼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神色不悅:“哀家後來又找連钰細細問過了,這人雖然不懂琴棋書畫這些雅俗的東西,但是他會武功!既如此,他作為你的侍臣,理應肩負起保護你的職責!”
“皇祖母,你要是這麽說的話,孫兒豈不是罪大惡極之人了。” 年聽雨把藺阡忍拽到身後,盡力隔絕華榮昭投到他身上的視線。
“這幾年你為皇室付出了多少,哀家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了。”華榮昭抓住年聽雨另一只手:“你怎麽能說自己是罪大惡極之人呢!
“孫兒作為先帝的人,除了名頭漂亮了點,其實和榮侍臣無二差別。而您也知道孫兒在軍營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會那麽點三腳貓的功夫,可孫兒最後不也沒護好先帝,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遇害。”年聽雨松開藺阡忍,覆住華榮昭的手背:“所以孫兒怎麽算不得罪大惡極之人呢。要不是皇帝當時年幼,又十分依賴孫兒,孫兒那時理應給先帝陪葬才對。”
華榮昭聽的臉色都白了,她緊緊的皺起了眉,而後狠狠地剜了藺阡忍一眼,抽手在年聽雨的眉心重重的戳了一下,将年聽雨人都戳仰了一下。
“你啊你,就可勁的護着吧。”
其實也不算護着,頂多算是一種禮尚往來的關系。
畢竟藺阡忍曾經也是這樣護着他的。
但年聽雨肯定不能向華榮昭這樣解釋。
他揉了揉眉心,颔首輕笑道:“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瞅着順眼的人,孫兒可不得好好護着。”
“得得得,哀家說不過你這張伶牙俐齒的嘴。”華榮昭長嘆了一口氣,囑咐道:“這種事發生一次就夠了,可別在發生第二次了,哀家這顆心實在是禁不得吓了,再來一次怕是真的要蹬腿了。”
華榮昭這顆心确實吓不起來。
在第一次見到這個老人家之時,年聽雨的腦海就浮現了她的生平。
華榮昭的一生太過坎坷,她幼年喪母、早年喪夫、中年喪子,晚年喪孫,好像一輩子都在給親人送別,而等到她的葬禮,就只有重生歸來的藺阡忍為她送行,因為也只有藺阡忍了。
年聽雨不免有些心疼華榮昭,他握緊老人家的手:“皇祖母放心,孫兒向您保證,一定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嗯,萬事小心,萬事小心。”華榮昭沉下心絮叨了一下,而後看向藺阡忍,厲聲道:“你既會武,就時刻跟好你家君上。這次哀家給你家君上一回面子,姑且饒你這一回兒。再有下次,哀家定扒了你皮,将你往死裏罰,叫你知道該怎麽做侍臣,明白了嗎?”
藺阡忍應聲:“臣明白了,臣以後定跟緊君上,寸步不離。”
“呵,算你還有幾分眼色。”華榮昭看了看時間:“快要下早朝了,文冶那孩子聽說你回來少不得一頓哭,你知道哀家最聽不得人哭,就先回去了。”
年聽雨理解華榮昭,對于她而言,每次有人哭就會喚起她曾經的傷心事。
年聽雨坐在輪椅上拱手行禮:“孫兒恭送皇祖母。”
華榮昭“嗯”了一聲就帶着連钰離開了。
人走出屋,年聽雨隔着窗戶凝望連钰的背影,藺阡忍将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本欲問些什麽,但瞧着何福生還在旁邊,藺阡忍便把到了嘴邊的話暫時吞了回去。
而藺文冶也如華榮昭所料,一下朝就直奔蘭安宮而來。
許久未見年聽雨,藺文冶十分思念,再加上刺殺的事,這份思念便又摻雜了許多擔憂。
藺文冶迫不及待的想要沖進年聽雨的懷裏,可還沒碰到年聽雨,就被藺阡忍擋住了。
來不及剎腳,藺文冶的臉直挺挺的撞進了藺阡忍的肚子。
看藺文冶這小兔崽子的速度太快,藺阡忍的腹部崩了勁,硬成一片。
藺文冶撞的鼻尖生疼,淚花刷的一下就沁了出來,他捂着鼻子怒視藺阡忍:“你大膽!竟敢撞疼朕!”
“臣知錯,還請陛下恕罪。”藺阡忍敷衍開口。
藺文冶顧不得他的态度,滿腦子都是年聽雨,他推了推藺阡忍:“知錯就讓開!朕要見父君!”
“臣讓開了陛下可別沖動,”藺阡忍道:“君上身上有傷,怕是禁不住陛下的熱情。”
一聽年聽雨身上有傷,藺文冶的動作眨眼間就拘束了起來,甚至還有點自責:“朕不知道父君身上有傷......”
“陛下現在既然知道了,那就小心些吧。”
說着,藺阡忍向旁邊讓步,叫藺文冶得以看見年聽雨。
而年聽雨并未責怪藺文冶的沖動,反而朝藺文冶張開了雙臂,柔聲說:“不是想抱父君嗎,來吧。”
藺文冶終于看清了年聽雨身下的輪椅,後知後覺的知道他傷在了哪裏。
瞧着年聽雨張開的雙臂,他小心翼翼的錯開年聽雨的腿,如願鑽進了熟悉的懷抱。
接觸到年聽雨的瞬間,藺文冶的情緒驟然潰堤崩塌,他不受控的嚎啕大哭。
聞哭,年聽雨輕輕拍起了藺文冶的背脊,予以安慰。
若是以往,年聽雨定會和藺文冶說“男孩子是不可以随便哭的”,但這一刻年聽雨并沒有說這句話的想法,因為他自己也有點想哭。
說來奇怪,他竟在這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獨屬于家人的溫情。
而這,似乎也是年聽雨平生第一次感悟家人的含義。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