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想做年聽雨的影衛, 除了忠心和服從,另外一件事就是坦誠,必須把過往的一切悉數告知。
而這也是影衛這只隊伍無法做大的原因, 畢竟絕大多數人心中都藏有不想被人知道秘密,哪怕年聽雨自己也不例外。
但在生死面前, 秘密并不重要。
當年為了盡快組成這支用來保命的隊伍, 影衛的每個人都是年聽雨陪藺阡忍暗中出訪,打擊這批專門販賣奴隸的人牙子時收歸進來的。
在這個地方, 奴隸的用處分為很多種, 要麽買回去當苦力被主人壓榨而死,要麽買回去當禁.脔被活活折磨死,總之下場只有死。
而組建影衛這件事, 一直持續到藺阡忍出事才結束。
掌權以後盯着他的眼睛實在是太多了,他無法在自由行事了,只能就此作罷。
不過這二十個人也夠了。
見鈴蘭沉默良久後點了一下頭, 年聽雨心裏沒有半點意外, 如果是他站在鈴蘭那個處境, 他也會這麽做的。
年聽雨溫聲開口:“如果你懷疑喬家和你胡家滅門的事有關,你便自己去調查。我允許你動用影衛的力量去查這件事,但前提是我要知道其中的每一個細節。”
衆所周知, 江南喬家世代都是救世濟民的醫師, 無人習武也無人會武,要想将胡家滅門,背後必然有人推動。
至于這個人是誰, 年聽雨只能想到蘇海成。
喬峰手裏有“長眠”, 蘇海成又用“長眠”毒害藺文冶,不管蘇海成是怎麽得到這毒的, 他和喬家的關系都值得深究一番。
畢竟鈴蘭當年做出來的最後一批長眠在他的手中,喬峰說什麽偶然得到全都是鬼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照着毒方做了一批新的長眠出來。
年聽雨心理在想什麽,鈴蘭能猜到。
就算她愚鈍猜不到,光憑年聽雨把她救出來、又教了她這一身保命的本領,她也會将結果悉數告知的。
鈴蘭行了個大禮:“奴婢多謝君上恩賜。”
換做剛剛穿進來那會兒,年聽雨怕是無法适應這動不動就跪下磕頭的習慣,但這麽多年過去了,撲通一聲就在他面前跪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只能被迫入鄉随俗了。
淡淡的應了一聲,年聽雨就叫鈴蘭下去了。
人走後,屋裏便只剩下贏夙和藺阡忍。
智商時而在線時而掉線的贏夙,終于智商在線了一回。
“鈴蘭就是胡璇?”贏夙詫異的問。
藺阡忍看了贏夙一眼:“恭喜你,已經學會搶答了。”
贏夙瞪回去:“滾蛋。”
藺阡忍挑眉:“如此以下犯上,你信不信朕砍了你?”
贏夙越發大膽的說:“你現在這身份,你拿什麽砍我。不過——”贏夙話音一轉:“既然太皇太後在暗中尋找和大乾皇室有關的血脈,你不如趁這個機會把身份恢複了吧,臉上這張假皮摘不下來也沒有關系,到時候我給你作證就是了。”
藺阡忍不是沒想過這件事,但他想更加穩妥一些:“等我确定下毒的人是誰以後再說吧。”
這話說的在理,但贏夙不太想讓他往下查了。
贏夙皺眉道:“你回來這麽長時間都沒有線索,估計很難查了,不如先恢複身份再說。”
“不,”藺阡忍搖頭:“已經有線索了,只差一個證實的機會。”
“你在懷疑誰?”贏夙問。
藺阡忍緩緩吐息:“......我母後。”
“你瘋了嗎?”贏夙語氣急躁:“太皇太後是你的母親,你不該這樣懷疑她。”
“所以我才打算私下裏去問,沒想着把這件事鬧大。”藺阡忍平靜的說。
這件事若是鬧大了,哪怕戚元懿貴為太皇太後、是他的生母,也逃不了滿門抄斬的命運。
畢竟毒害皇帝這種事觸動了大乾的根基。
見藺阡忍沒有松口意思,贏夙藏在袖中的手握了起來,而後又緩緩松開:“随便你吧,我去辦事了。”
這幾天他一直守着藺文冶,翎羽衛的事一點沒管,公務怕是要堆積如山了。
“阿兄,”藺阡忍沖着贏夙離開的背影喊了一聲:“其實你心裏也有自己的猜測,畢竟當年那盒點心是你親手從寒山寺帶給我的,也是我出事那日唯一沒有驗過毒的東西。我還聽說,就算後來你帶人查看,也沒有去查那個裝過點心的盤子,對吧。”
這些都是藺阡忍暗中打探的,而贏夙不讓人查那個盤子藺阡忍也能理解,無非就是出于對戚元懿的信任,更怕遠在寒山寺的戚元懿攪進這趟渾水裏。
聽見這話的贏夙,身形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最終一言不發的離開,背影透露出淡淡的蕭瑟。
人走遠,年聽雨道:“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對贏夙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确實很殘忍,但是——
“他早晚要知道,不是嗎?”藺阡忍反問了一句。
年聽雨沒在說話了,而是看向沉睡不醒的藺文冶。
藺阡忍也偏頭看去,看了一會兒,他不禁開始去想鈴蘭的事。
他可以不過問年聽雨是何時組建的影衛,但他無法不問這件事,畢竟眼下再看這件事,處處都透露出詭異的巧合了。
而且他也知道一些江湖上的大事,每年微服私訪的時候總能從百姓口中聽說不少有關之事。
其中就有毒醫胡璇滿門被滅、生死未蔔一事。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這個姑娘竟然變成了奴隸,最終化名鈴蘭輾轉藏在了年聽雨身邊,在他眼皮底下生活了這麽久。
“你早就知道鈴蘭的過往吧。”
藺阡忍用陳述的語氣問。
年聽雨點頭:“買下她沒多久我就知道了,包括她是怎麽活下來,又是怎麽變成奴隸的。”
連續幾天的奔波,藺阡忍有些累了。
他蹬了鞋,伸手一拉就将年聽雨扯進了懷裏,然後又把藺文冶這除了睡就知道睡的小崽子,擠進了床榻最靠裏面的位置,沉聲道:“給我講講吧,就當睡前故事了。”
“好。”
年聽雨随意蹬了鞋,趴在藺阡忍的胸膛上,聽着他沉穩而又有力的心跳,輕輕的應了一聲過後就開始講述鈴蘭的事。
講着講着,年聽雨只覺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用在鈴蘭身上在合适不過,畢竟鈴蘭一家滿門被滅就是因為她研制出了“長眠”這個毒。
只可惜連日的奔波叫年聽雨也有些累了,再加上顏左給他來了一針,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比平時流失的更加厲害,鈴蘭的事才講到一半,他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聽見懷中傳來勻稱的呼吸聲,藺阡忍低頭看了一眼。
見年聽雨眼底隐隐浮現淡淡的青烏,他的眼底劃過一抹心疼,不禁将人抱得更緊了些,而後又在他的唇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好夢。”
***
是夜,萬籁俱寂。
鈴蘭一人獨自坐在蘭安宮的小花園裏,面前擺着一壺酒,默默的獨飲。
換做宮裏別的地方,這場景段然不可能出現。
但蘭安宮不一樣,這裏的主人很随性,所以宮中上下沒有那麽多複雜繁瑣的規矩,以至于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格外的自由,在休息之餘做些想做的事年聽雨并不會訓斥他們或者懲罰他們。
喝了一會酒,鈴蘭的視線就有些模糊了。
跟在年聽雨身邊這麽多年她都沒有查到那個人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心裏确實一陣後怕。
她萬萬沒料到那個殺她全家的人不僅僅是盛京城裏的人,還和皇室的争鬥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她不怕年聽雨不幫她,她怕自己給年聽雨帶去禍端。
鈴蘭又仰頭喝了一杯悶酒,無比後悔曾經的沖動,她當年就不應該自視毒術一流,研制長眠這個毒。
如果沒有這個毒,她又怎麽可能被滅滿門。
......
......
當年,鈴蘭研制出長眠沒多久,就有一個面目全非的人找上門來,表示願意用千金求取“長眠”。
那時的鈴蘭雖然才滿十八歲不久,但她七八歲就開始跟着父兄學習制毒,十二三歲又跟着父兄滿大乾跑,見過不少的人心險惡,所以她清楚的知道“長眠”這個毒若是廣為流傳,那就有可能成為殺人的利器。
她不想助纣為虐,于是在成功研制出“長眠”以後,就将其銷毀了,一點也沒留。
本以為日子至此會消停下來,但那個人依舊不肯就此作罷,甚至開始向她開始讨要毒方、還逼她必須再做出來一批“長眠”出來。
鈴蘭本意是不願的,但那個人拿她的家人做威脅。
沒有辦法,鈴蘭只能把毒方寫了出來,然後又日夜趕工做了一批“長眠”出來。
誰料那個人出爾反爾,見她做好長眠就開始動手殺她全家。
雖然對方只有一人,但胡家世代制毒和喬家一樣不習武功,完全抵抗不過。
眨眼間,不少鮮活的家丁、侍女和藥童就沒了氣,在她面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鈴蘭當場就吓傻了,要不是她的父兄以死相護,叫她帶着剛剛研制出來的毒快跑,她怕是也得立即成為那人的刀下亡魂。
雖說沒有立即死,但鈴蘭逃跑沒多久就被追上了。
那人就像追逐獵物的野獸,将她一點點逼上懸崖,讓她退無可退。
鈴蘭知道,就算她将這批最新做出來的毒交給那個人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于是她帶着這批毒跳崖了。
鈴蘭并沒有直接墜落崖底,而是被一根橫出來的樹杈吊住了。
這是一座荒山,鈴蘭來這裏踩過幾次毒草,她清楚的知道沒有人居住,有的只是毒蛇和野獸,所以鈴蘭要想活只能靠自己,而且必須在對方追下來之前離開這裏。
萬幸,這根樹杈離地面非常近,就算摔下去也死不了人。
于是鈴蘭直接從懷裏摸出随身攜帶、用來割毒草的小刀,将自己挂在樹上的衣服隔開了。
由于離樹杈最近的地面是一處長達四五米的斜坡,鈴蘭不可避免的滾了一段距離,被碎石刮了一身的傷痕。
盡管如此,鈴蘭并不能停。
一旦停下來就是死,更加沒辦法尋仇,所以她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傷往盛京的方向逃。
至于為什麽是盛京,因為鈴蘭能看出那個殺她全家之人所穿衣服的款式,出自盛京城的繡雲坊。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她要去那個人的眼皮子底下藏好,然後将那個人的身份一點點扒出來,再伺機報仇!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
在趕往盛京城的途中,鈴蘭遇到了一批專賣販賣奴隸的人牙子,那些人見她姿色不錯就把她給綁了,将她拉進了盛京城最見陰暗肮髒的角落——黑市。
如果不是剛好遇見陪着藺阡忍出來搜集這些人牙子罪證的年聽雨,她怕是要死不瞑目。
年聽雨來黑市買人的時候并沒有和藺阡忍一起行動,而是只身一人扮做買家流轉于各個人牙子的囚籠前挑人,挨個問他們那一批奴隸會什麽奇技,如果有就把他們買走,并且承諾不折辱他們。
這話換個人來說或者沒有什麽說服力,但年聽雨的長相和聲音天然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能力,就連眼神中也透露出無限的善意。
所以轉瞬間就有不少人争先恐後的往上湧,紛紛說自己會的技藝,比如雜耍、雕花之類的手藝。
鈴蘭看出了年聽雨聽到這些技藝時眼底劃過的失望之色,于是她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在人群中小聲說了一句自己會制毒。
話音才落,她就知道自己試成功了,因為年聽雨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後來年聽雨确實将她買走了,并且十分坦誠的向她袒露來黑市買人的真實意願,還和她說如果不願意在他身邊做事——他願意直接放她走,不做任何的強求。
雖說年聽雨并未向她袒露身份,但鈴蘭能看出年聽雨身份不俗,光發間那一根玉簪就是出自名匠之手,所穿衣物的布料更是昂貴的雲錦綢緞。
于是鈴蘭抱着私心說了願意。
她想借年聽雨的手報仇。
但她低估了年聽雨這個人心算,聽見她說“願意”的一瞬間,年聽雨道:“我這個人生來惜命,所以你的意願固然重要,但我還需要知道你所有的過往。當然,我不是那種強人所難之人,你不願意說直接離開就好,你說出來後若是有什麽冤屈的過往,我願意把自己的力量借給你,去清算過往的一切,今後也許你不在受苦的承諾。”
那時的鈴蘭本以為這一項很簡單的單項選擇,可直到她做出選擇以後才知道,這是一道隐藏的雙項選擇。
但無論怎樣,主動權一直都被年聽雨緊緊握在手中。
他先用金錢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後來又用寬容給了她選擇的餘地,讓她無限感激。
直到最後一刻,年聽雨才在站在最強勢的位置上。
他用誠摯的言語試探她留下了的決心,又讓她覺得效忠這個人或許會是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選擇。
畢竟淪為奴隸的人會有什麽美好的過往呢,無非就是抛棄、殺戮、仇恨與背叛的不同交織罷了。
于是鈴蘭義無反顧的留了下來,将自己的曾經在年聽雨面前展露無疑。
而她話音落下後,年聽雨坦誠的說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詢問她願不願意進宮。
考慮到自己如今手無縛雞之力,在宮外遇見那個殺他全家的人也是個死,她決定和年聽雨進宮。
本以為進宮以後,她會從最低等的宮女做起,但年聽雨仗着帝王的寵愛直接把她提到了掌事宮女的位置,還開始暗中教她保命的本領。
自那以後,鈴蘭終于确定自己沒跟錯人,哪怕替年聽雨去死她也心甘情願。
這份決絕無關任何其它,唯有忠誠與恩義。
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