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惑
疑惑
謝靈昭轉頭,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開口:“我家姓謝。”
言之出,正是王修堯寫盡之時。他顧不得将筆硯歸位,神色欣喜,唐突追問道:“可是去年平定了西藩之亂的謝大将軍?”
謝靈昭與丫鬟沐月對視一眼,不應,微微笑道:“先生可是有什麽事?”
“這……是在下唐突了。”王修堯意識到此番行徑有些不妥,拱手賠禮,“只是謝将軍早年于我家有恩,一時難以自已,請姑娘恕罪。”
“先生不必多禮。”謝靈昭示意沐月去扶他。
“要的要的。”王修堯深鞠一躬,平身才言:“謝姑娘有所不知,将軍于我雙親是救命之恩,我敬重一些,自是理所應當的。”
“原來如此。”謝靈昭心中思忖,本打算多給些銀子讓他幫忙打聽,此番話聽下來,竟有些不好開口,便打算再尋他法,就此離去,邊轉身道:“既如此……”
話沒說完,便被這位醫者接上:“既如此,姑娘便不必勞心去找那大夫,我歷來游蕩人間,或是能尋到些蹤跡,若有了消息,必定登門拜訪。”
謝靈昭并未推辭,“如此,那邊有勞……”
她遲疑地看着王修堯。
王修堯做了個揖:“在下姓王。”
謝靈昭福身:“有勞王公子。”
“不必客氣,應該的。”王修堯回禮。
而後謝靈昭告辭,重新踏上馬車,王修堯長揖,目送謝靈昭離去。
珍福樓離城隍廟不過一裏,地處平洲鬧市,卻難得有副好景致。
謝靈昭走進包廂時,她的父親,傳聞中戰功赫赫的謝大将軍,正臨窗遠眺,欣賞着春日的花紅柳綠。
“爹,娘,大哥。”謝靈昭快步踏進去,福了福身:“我來了。”
“昭兒來了?”謝将軍轉身,向來威嚴的臉上挂着慈愛的笑,他引着謝靈昭坐到自己身旁,“這春日裏出門走走好啊。來,都是你愛吃的。”
桌上一應菜色琳琅豐富,雖不至于珍馐,卻也頗有平洲特色,比之午宴,更合謝靈昭的口味。
“父親可是偏心得很,昭昭還沒來,便開始當着我們的面念叨你喜歡吃什麽了。”兄長謝明誠笑道。
這位兄長便是一路護送太子祭祖路途的謝小将軍,與謝靈昭一母所生,為謝家的嫡長子,自小跟着父親戍邊行軍,如今也在朝中初露頭角。
“诶,你整日出門,你妹妹卻不是。”謝将軍親給謝靈昭搛了一箸青筍。
謝靈昭心中溫暖,随口道:“大哥總拿我打趣。”
玩笑話做不得真,謝明誠問她道:“可買了什麽?若是瞧上了什麽物件,銀子不夠使便跟哥說。”
提及此事,謝靈昭便想起了那容貌過分招眼的醫者來。
雖與家中有些緣分,也許諾了會為她盡心醫治,卻浮在口頭,不知來日如何,若是說出來,怕到時空歡喜一場。
因而話到嘴邊,卻又遲疑了。
“怎麽了?盡管說便是。”兄長見她欲言又止,問道。
“不過是些女子家的東西,胭脂水粉此類,沒什麽稀奇,臨了了看了郎中,開了幾副溫養的藥,統共也沒花多少銀子。”謝靈昭轉而道:“大哥的銀子還是留着迎我未來的嫂子吧。”
這話說的謝明誠耳朵都紅了,駁道:“不過下了聘,還未曾拜堂成親……你小孩子家家的,別胡說八道。”
“你大哥的婚事算是定下來了。”謝夫人提及此事,眼中含笑,思及自己這女兒,又想起午宴上的那一遭。她頓了頓,開口問道:“我們昭兒也及笄了……可有心儀之人?”
被兀地這麽一問,謝靈昭有些愣神。
是了,父母向來疼愛她,連挑選夫婿這種事都要問她喜不喜歡,只圖她稱心順遂,一生如意。
不過這一世相較上一世卻是提前了許多。
上一世父母問及此事時,她已與太子相識許久。她并非看不出太子的蓄意接近,卻不覺得那些深情款款是能裝出來的,于是直言心悅太子,卻也忘不了一言既出時,父母眼中的驚懼憂思。
見她許久不發一言,謝将軍與謝夫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不安。
謝夫人定了定,試探着輕聲問道:“昭兒,可是對方身份與咱們相差懸殊,不好開口?”
謝靈昭回神,搖了搖頭道:“沒有,娘,我沒有心悅之人。”
謝夫人松了口氣,便聽謝靈昭接着說:“女兒剛剛是在想,太子午宴間,對我的态度有些不一般,舉止間頗有親近之意……”
父親放下筷子,罕見地在女兒面前漏出一絲正色,他直問道:“昭兒,你對太子殿下意向如何?”
謝靈昭望向父親,承諾般道:“太子殿下是君儲,女兒是臣女,也只願是臣女。”
說完這些,她又軟下語氣,垂眸輕嘆:“女兒只願擇一位意中人,與他相敬如賓,并不願意嫁入皇家,受那許多的磋磨。”
這話從一閨閣女兒口中毫無羞意地說出來,有些過于直接,好在謝氏夫婦早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反倒覺得心裏熨帖極了。
“那為父便放心了,宮門深似海,尊貴重,紛擾卻也多……不說這個了,”謝将軍勸解的話說了一半,已然覺得無需,便放下了,他又給謝靈昭搛了箸燒河蝦,“也快回家去了,昭兒身子骨不好,也不常出門,今日難得興致好,便來嘗嘗這平洲的特色,免得日後遺憾。”
父親言笑晏晏地看着她,謝靈昭眼眶微熱,低頭掩飾般去搛面前的魚。
不甚注意地将魚肉送入口,卻驚覺其中滋味不凡,肉質鮮嫩爽滑,調汁回味無窮,一時連心潮湧動之情都蓋過了,嘆道:“這魚好清鮮,半點腥味都無。”
“你個小丫頭,挑食地厲害,舌頭也這麽靈。”大哥謝明誠平時最愛逗她,聞聲也去搛魚,邊道:“這是河裏的鮮魚,午後父親親去釣的。”
“釣魚是為父的樂趣,別聽你大哥的,快要成親的人了,還這般不沉穩。”謝将軍言道:“魚釣上來就是吃的,昭兒喜歡便多吃些。”
“謝謝爹。”謝靈昭搛了箸魚肉,同兄長對視一眼,放進謝将軍的碗裏,又去給謝夫人搛,“爹娘也多吃些。”
“官人,我們何時啓程?可會因着太子歸京有所調動?”謝夫人接了謝靈昭搛來的魚肉,問道。
開春了,謝靈昭估摸了一下時日,也到了往年該回去的時候了。
謝将軍筷子微頓,沉吟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讓我們随行。”
謝靈昭低着頭,正将魚肉搛到大哥碗裏,若是有心細之人留意,便能看到謝靈昭拿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随即又恢複如初。
“這倒也合情合理,只不過……”
謝明誠一年中大半時間在外從軍,不甚了解種種禮儀,言語間又擔憂上太子對謝靈昭那幾分情意。
“這倒無需太過憂心,太子如今尚未婚配,并無幫忙應酬的內眷,一次也就罷了,官員家的女眷可不是随便見就見了的,不合規矩。”謝夫人說道。
“你娘說的在理。”謝将軍點頭。
“在理也罷,不在理也罷,既太子存了這個心思,就不得不多防備些。”謝夫人嘆道,“天家的事,我等做臣的,總不好違抗。”
她轉言看向謝靈昭,萬千心緒隐在腹中,只說:“昭兒,回京咱們就好好相看,早一日定下門婚事來,便早一日離了這番是非。”
謝靈昭怔怔地看着母親,又是意動又是酸澀,伏倒謝夫人的身前,湊近了感受這份溫熱。
“娘也想多留你幾年,可娘更想你下半輩子日子也能如在家做小姐般舒心。”謝夫人輕拍了拍她的背,動情說道。
“這不巧了嗎,等回了,離花朝節也近了,季家那邊給了帖子,今晌剛收到,”哥哥說道:“昭兒及笄也有大半年了,母親便帶昭兒去走動走動吧。”
花朝節原是春日百花盛開之時各家設的宴,原沒有這個節,不過天光好,景致好,正合适踏青賞花,交際暢談,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意頭也好,便沿襲下來,成了适齡公子小姐們想看的宴。
提及此事,謝将軍向謝夫人說道:“說起來,晰兒也及笄有些時日了,她遠在家中,我們為人父母的,倒是疏忽了,你回去也将晰兒一起帶上吧。”
“那是自然,”謝夫人微一點頭,應下了這差事。
謝将軍一妻一妾,妻為門當戶對的将門之女,妾是自小服侍着的,夫妻情深,未有那些寵妾滅妻的腌臜事,謝家一子二女,謝靈昭排行第二,下有一個妹妹,為謝将軍妾所生,便是言語間提到的謝靈晰了。
說起這位庶出妹妹,那也是恭敬溫和,出落地亭亭玉立,同謝靈昭雖不算知心,倒也是友善融洽。
但謝靈昭卻突然想到,上一世自打她成婚後,就便再沒跟自己來往過。
她暗中思忖許久,卻想不出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