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開

離開

張姨娘端坐着,正聽下人禀着什麽,落在腿上的手有微微攥緊之意。

那路過正廳的小丫鬟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邀賞似的偷偷瞧兩位主子,被謝靈晰兩句話打發下去,大為失落。

直到堂中只剩心腹人,謝靈晰才開口:“這丫頭油嘴滑舌的,不是個能全信的。”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信了七八分,又遲疑地開口:“許是夫人為姐姐相看的夫婿也不無可能。”

“聽聞太子殿下也對大小姐另眼相看?”張姨娘這時問道。

謝靈晰點點頭,“是,女兒親眼見的,那日在季家,太子殿下無端送了一尊白玉觀音給姐姐,她讓丫鬟小心收着了,沒聲張。”

張姨娘松開帕子,手搭上案幾,她喃喃道:“這就奇怪了……玉觀音可不是什麽随手送的物什。”

“女兒也是這麽覺得的。”謝靈晰心下略澀,應和道。

姨娘腹中有些酸意,一直在旁的楊媽媽忍不住議論起來捕風捉影的是非:“夫人說是要連同二小姐的婚事一起打算,怎麽有了太子又占了這位公子,二小姐這裏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楊媽媽是張姨娘身邊的貼心侍婢,她一開口,張姨娘也跟着應和:“是啊。”

“娘……”謝靈晰有點難堪,小聲喚道。

“別是從大小姐挑剩下……”

張姨娘話沒說完,只見謝夫人貼身的大丫鬟紅兒走進來。

她本是來送賞的,聽到這半句話,便知這二位在議論什麽,心下氣憤,端着假笑開口道:“姨娘這話說的倒有些刻薄了,夫人何曾苛待過二小姐,又何曾苛待過姨娘?姨娘盡管把心放到肚子裏罷,省的擠窄了,什麽酸話也都冒出來。”

“這……”

張姨娘的臉色發白,在女兒跟前被下面子,實在有些沒臉,她卻顧不得那許多,匆忙解釋說:“紅兒姑娘,我只是随口一說,大小姐年歲大些,又是嫡出的姑娘,先緊着她些是應該的。”

話裏話外還是原來的那個意思,紅兒卻懶得再同她糾纏,只道:“姨娘的話最好自己先記得了,免得口不應心。”

說罷,将手中托盤塞給張姨娘的貼身丫鬟,福身行了禮,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靈晰瞧着那托盤上的匣子,面色難看。

謝夫人禦下甚嚴,眼中容不得沙子,雖說沒短過她們什麽,卻也從不給她們留面子,她親生的姨娘被丫鬟冷嘲熱諷了一頓,也只敢低頭說是。

這番話被紅兒聽去了,怕是不會就此揭過,免不了還有一頓訓斥。

張姨娘白着臉開了那匣子看一眼裏頭的物什,見是一對白色玉镯,又合上了,揮揮手叫人收起來。

謝靈晰瞧着姨娘憂心忡忡的模樣,漸漸攥緊了帕子。

臨近黃昏,果然傳來謝夫人叫張姨娘過去說話的消息。

這會兒天漸黑了,外頭鳥雀叽叽喳喳落了滿樹,屋內卻落針可聞,偶有兩下燈花爆聲。

張姨娘已然在堂下站了有一會兒了,心中忐忑不安。

謝夫人卻未有一句言語,只坐在堂上打量着她,半晌,終于喝了口茶,這才開口:“聽說你對我還未曾給靈晰相人家很是不滿?”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她一時口不擇言,竟說不出理由。

謝夫人只緩緩問道:“可你見着,我何曾給靈昭找過?”

張姨娘心中不順,卻也不敢還嘴,只低着頭,不發一言。

這時有家仆将那偷聽的丫頭推進來,張姨娘慌張回頭,卻聽謝夫人冷笑一聲,接着說:“想必你是聽這耳報神嚼舌頭,想着什麽東宮侯府,這樣的好事怎麽全在靈昭頭上,半點沒提到靈晰是吧?”

“不……不……”

見謝夫人這模樣,便只她已然是盛怒,張姨娘忙不疊地連聲否認,情急之下,只将上午同紅兒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大小姐年歲大些,又是嫡出的姑娘,先緊着她些自是應該的。”

“愚蠢。”謝夫人将手中茶盞一擱,目光直視謝姨娘:“我同将軍離家的這些日子,見你将府中事宜打理地井井有條,還當你是長進了,卻不想倒是我走了眼。”

她接着說道:“你當太子有什麽好?他蓄意接近,看中的便是我們謝家的勢力,嫁過去有什麽好受?你當那小侯爺又有什麽好?他無一官半職,整日漂泊,下嫁過去,又有什麽好受?”

張姨娘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只白着臉,賠着罪。

謝夫人該說的說完了,終于分出心思來懲治地上跪着的那個發着抖的丫鬟,她沒多瞧一眼,當下便說:“把這愛議論主子的東西攆去廚房做雜事,這許多精神,再合适不過了。”

随着那丫鬟被拉下去,讨饒聲漸遠,謝夫人目光轉回張姨娘這裏,正色道:“将軍位置顯赫,不能有半點插翅,你最好老實本分些,溫柔解意,什麽話都能順着說幾句,将軍喜歡,我也不說什麽,只一點,你這解意莫要解歪了,記住了嗎?”

“奴婢記住了,奴婢一定謹遵夫人教誨,絕不敢違逆。”張姨娘低頭認錯,俯身行禮。

謝夫人這才作罷,揮手道:“回去吧。”

說了這許多話,她多少有點口幹,紅兒熨帖地走上前,重新替謝夫人奉上一盞茶。

見張姨娘走了,紅兒寬解道:“夫人今日怎得如此生氣,同她計較做什麽?”

“平日怕是對她太好了,敢忤逆起我來了。”謝夫人飲了茶,心中倒也順了不少,

“張氏有小聰而無大慧,需得時常敲打。”

今天這出,無外乎都是兒女婚事,張氏為親生女兒争東西來的。

想到這裏,謝夫人嘆了口氣道:“不知不叫靈晰養在她身邊,到底是對是錯。”

話說自打謝靈昭按着王修堯的方子抓藥吃了一段日子,果然大有裨益,精神頭也足了,加之春日,手腳冰涼,面色發白的症狀也好了許多,不再動辄咳嗽,頭暈眼花,雖比之正常人還是弱了些,卻也松快多了。

身子好了,對外出也格外有興致。

這日她便約了靜和郡主出門,一則為着閑逛,二則哥哥婚期将至,她打算順道買幾樣東西,算作給未來嫂嫂的禮物。

二人到了上京城內最繁華的市肆,這地界商鋪如雲,熱鬧非凡,叫賣之聲不絕于耳。靜和郡主是個愛出來玩的,對這裏算得上熟悉,卻也難得謝靈昭願意跟她一起出來,心下也歡喜得很,拉了閨中密友的手到處逛。

謝靈昭早就知街口有家木料店,往常都是叫父兄或者家中小厮來采買,如今既有力氣了,也想自己來瞧一瞧。

馬車甫一停下,她便不假思索便拉着靜和進去往內走去。

靜和郡主笑着嘆道:“你呀,竟愛這些機關物什勝過了脂粉釵環,一出來便直奔着去看木頭。”

“不過是這店開在前頭罷了。”

謝靈昭剛說了一句,踏進店內,便聽兩位掌櫃起了争執。

那灰袍子的掌櫃拂袖憤道:“你闖下的大禍,你來收場!”

“若不是你道沙漏至四指再停,怎麽會出這種岔子?”另一位布衣掌櫃也怒道:“你找來的沙漏,漏一刻停一刻,現在好了,這好好的木料都裂了,該怎麽跟貴人交代!”

“我交代了四指便是四刻種,誰知道你是個傻的,不去想過了多久。”

二人正争論不休,見有兩位千金小姐踏進來,讪讪地住了嘴。

這店雖說木料上乘,專供達官顯貴,卻也少見女客,衆人皆有些奇怪。

謝靈昭進門來走至櫃前,便大體聽清了二人在争執什麽,她未言其他,只道出自己想要的木料。

卻見兩位掌櫃聞聲漏出愁容,那位灰袍子的掌櫃一拱手,歉道:“實在對不住,這位小姐,您提到的料子本就緊俏,方才最後的一根又損了,實在沒有餘的了。”

謝靈昭看那樣式,擡眼問:“做笛?”

“小姐慧眼識珠,是了,是做笛。”掌櫃答道。

“這倒是奇怪,竟有人求木笛。”

她說,“木笛雖少,卻也不該是這種木料。”

掌櫃聽她言之有物,心生詫異,只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碰上了位懂行的小姐,趕忙請教。

手藝本屬匠人獨門絕技,謝靈昭卻毫無保留,将木料與工序娓娓道來。

言畢,她頓了頓,說道:“木笛之材本不罕見,上京周遭便能找到不錯的,此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掌櫃極有眼色地奉上茶,謝靈昭接過,略一聞茶香,飲了一口,又道:“沙漏易堵,箭漏怕寒,還是想個法子……”

她沉吟半句,生生止住。

掌櫃不解,只不勝感激,連連道謝。

“如此,閑下來的木料,可否賣于我?”謝靈昭微微一笑,轉而問道。

“這……損了東西,怎配得上您。”

謝靈昭卻是主意已定,她說:“無妨,我自有用處。”

話轉了兩個來回,便已拍定。

謝靈昭低價買了木料,掌櫃更是解了燃眉之急,親送了謝靈昭出店門,承諾後續此種木料定緊着她用。

馬車上,靜和郡主怪道:“人家都将手藝藏的緊緊的,你竟分文不取,便講與旁人聽了。”

“我不靠這個吃飯。

”謝靈昭轉頭,看向郡主,輕言道:“再者,來日方長。”

靜和郡主呆了一下,點了點頭。

謝靈昭不再言語,想到計時的物件各有缺陷,心中逐漸有了念頭。

逛過木料店後,二人去看了胭脂看首飾,謝靈昭給嫂嫂買了一支桃花鑲珠的漂亮簪子,又看披帛,看文寶,逛了許多地方,謝靈昭雖身體漸好,卻也受不住這麽密集的逛法,腳都酸了,途徑路邊的茶攤,便說什麽都不肯起來了。

靜和郡主也不惱,笑着嘆道:“咱們打小認識,我倒是頭一回見你願意出來這麽逛,看來王小侯爺的藥真有奇效,不知他人還在不在,下次給皇奶奶也讨一副藥才是。”

“皇家的事,你竟還用的上‘讨’字。”

謝靈昭看向郡主,她面色有些潮紅,擺手道:“我是逛不動了,還是比不了尋常人,你去吧,別壞了你的興致,我在這裏吃兩口茶等你。”

靜和郡主見她這模樣,确實累了,也不勉強,只說:“那我走了?”

“恭送郡主——”

謝靈昭坐在那裏也沒起來,裝模作樣地作揖,靜和郡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這就走了。

見她走了,謝靈昭這才有空端起茶盞潤喉。

不過片刻,便忍不住微蹙了眉。

也不怪茶不好,這茶攤占了個熱鬧口子,本就圖個服務來往百姓,那小二見謝靈昭衣衫首飾光鮮,仆從馬車環繞,知道是貴客,上的已然是能拿得出手的好茶,但架不住謝靈昭挑剔,略喝兩口潤喉,便再也不肯碰了。

這會兒日頭大,市井嘈雜,謝靈昭坐了一會兒,便覺着不舒服,恰腹中有些饑餓,便打算尋個館子,去吃些東西。

打聽了附近的時鮮館子,她遣了沐月去知會郡主一聲,略坐了一會兒,便打算先到那裏去,起身待走,店小二湊過來,謝靈昭下意識地去叫收着銀錢的沐月:“沐……”

這才想起沐月被她打發去給郡主送信了。

小二在旁邊等着,謝靈昭罕見地有些窘迫,只好再坐一會兒,剛要同小二解釋,就聽見身後有人叫:“謝姑娘?”

謝靈昭回頭,見是王修堯。

這些日子王修堯隔三差五上謝府的門替謝靈昭診治,兩人也熟了起來,他看見這場面,哪有不明白的,當下便替謝靈昭付了錢,打發了小二。

這錢不在身上的事統共就發生了兩回,卻都這被王小侯爺見着了,謝靈昭略略感慨,随即感激一笑,禮道:“多謝王小侯爺相助。”

“區區小事,不必挂懷。”

王修堯應着,身後套車的馬打了個響鼻,謝靈昭見了,問:“王小侯爺這是要去哪裏?”

“也是真巧,在這裏碰到謝姑娘。”

王修堯道:“我這人一向不喜歡告別。今日此行便是要離開上京,去往嶺南,繼續我的雲游,聽說嶺南有明醫川先的蹤跡,我只怕走的太晚,耽擱了就見不到了。”

“竟這樣突然。”

謝靈昭意外地擡眸,又說:“郡主那會兒還念叨要王公子随她進宮去,給太後看看病,卻真是不巧。”

“或許等回來罷。”王修堯毫不遲疑,邊說着邊上了馬車。

“那我便祝願小侯爺一樓平安。”

謝靈昭說道:“山高水遠,願君珍重。”

王修堯點點頭,看向她道:“告辭了,謝姑娘。”

說罷疾馳而去。

轉言馬車便消失在拐角,謝靈昭搖搖頭,帶丫鬟去了館子。

那館子最近新得了一位手藝了得的廚子,什麽天南海北的菜肴,時興精致的點心,都不在話下,一時生意紅火地不得了,謝靈昭甫一上樓,就碰到國子監忌酒林家的小姐林秀淑和幾個官家小姐聚在一起,正往雅間走去。

謝靈昭平時少交集,自然跟這幾位都不熟,不過點頭之交,除了那林秀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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