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誰人
誰人
好敏銳的洞察力。
察覺到的當下就講出來,仿佛不會分析利弊,權衡得失。
活的如此自在。
謝靈昭有些羨慕他。
可她卻與他生而不同,他孤身一人,恣意天地,她卻掣肘衆多,工于心計。
謝靈昭實在不忍污了這白紙一樣的性子。
搭在膝側的手指蜷縮了兩下。
她搖了搖頭,唇角彎起,笑道:“我豔羨小侯爺男兒身,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自由肆意。”
王修堯聞聲垂眸,他去規整了一下謝靈昭腳踝上的藥,這才開口道:
“謝姑娘的天地,遠在我之上。”
-
夏日的雨,不多久便漸漸停了。
謝靈昭有心今日坐井觀天,不曾想百密一疏,幸而得王修堯相助,這才得以休整片刻。
無論如何,是不宜在這裏多待下去了。
外頭重新出了日頭,鳥雀叽叽喳喳的聲音漸起。
謝靈昭看向王修堯,卻見他似是正要開口。
兩人甫一對視,謝靈昭先開口問道:“小侯爺可有到山下的賞荷宴中露面?”
“并未,”王修堯搖頭,“是聽兄長提起過,只是我有藥要采,便推掉了。”
不曾在賞荷宴上露面,他樣貌又如此出挑,她深知既兩次拒了他,原不該有這麽多的瓜葛,那便……
謝靈昭轉而問:“可否請小侯爺叫你身邊的侍從到山下的宴裏去,給我母親報個信?”
“侍從?”
王修堯奇怪地看了一眼王行,見他也莫名其妙,又轉回來瞧謝靈昭。
謝靈昭被如此一問,頓感慚愧。
王修堯雖不大明白她心中所想,卻也将自己所想說出口:“謝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将姑娘背到山下就近的亭中如何?”
“到時再由王行去尋謝夫人。”他認真想道:“此地偏僻,歹人再尋來就不好了。”
謝靈昭聞言點頭,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王修堯起身,不由分說就蹲到她的身前。
一席藥香伴随微弱的蘭香沁在鼻尖,謝靈昭垂眸,俯身上去。
此行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不顧心中所想,她雙手交攏在這人的身前,感受着穩妥又起伏的步伐。
一路默默無言。
王修堯熟知山路,未幾,便到了山腳。
那涼亭雖位于高處,卻并不顯眼,只因周圍草木茂盛。
王修堯将謝靈昭輕柔地放在石凳上,便叫王行去尋謝夫人,末了才問,“謝姑娘可有什麽要緊話要傳達?”
“只叫母親不要聲張,帶上個身強體健手腳麻利的媽媽來便是了。”
謝靈昭說完,瞧見自己裙邊的泥濘,又見王修堯身上更甚,開口道:“道叫王小侯爺這一身谪仙似的衣裳沾污了,大恩不言謝,小侯爺日後若是有什麽用的上我家的地方,我自當盡心竭力。”
“謝姑娘不必這樣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至于這衣裳就更不礙事,我漫山遍野地采藥,本就沒有個幹淨。”
“再者……”他一雙眼溫意滿存,卻并無缱绻,卻是珍重珍惜,“雖與姑娘有緣無份,但朋友之情總要承的。”
謝靈昭莞爾一笑,“自然。”
這頭,謝夫人聽了消息,匆匆趕到亭中時,正碰上沐月沿着溪流尋到路,從山中走出。
這小丫鬟衣衫濕透,發髻淩亂,見了謝靈昭好端端地坐在亭中,當下松了一口氣,飛跑到她前頭,抱着謝靈昭的膝頭大哭,吓了衆人一跳。
“我沒事,別哭了,沐月。”謝靈昭矮身輕拍她的肩頭,又把如何陷入這般境地一一告知了神色關切的謝夫人。
聽到女兒身陷囹圄又扭傷腳踝,做娘的焉能不心疼?
謝夫人湊近一步,抱住謝靈昭,輕輕拍着她的背,眼眶微紅,動容地說道:“都怪娘不好,叫你去冒這個險,讓我的昭兒受苦了。”
複又看向王修堯道,“王小侯爺對我女兒的救命之情,謝家感激不盡,你若是以後有何困頓,盡管開口,我們定當盡心竭力。”
“夫人謬贊。”王修堯禮了一禮。
如此大團圓的溫情場面,他自是不便多留,再者,也快到了該追查真兇的時候了,他也不宜牽扯其中,叫局面複雜。
“謝姑娘即已平安無事,那我便先行離去了。”他道。
“如今倉促,不便多留小侯爺,改日必讓明誠登門,替他妹妹道謝。”謝夫人謝着将人送走了,轉過身來,又去瞧謝靈昭腳踝上的傷處。
見那雪白的肌膚上透漏着青與紅,又發着腫,她心疼得不行。
“沒事了,母親。”
謝靈昭行動不便,只捧着母親的手,将她扶起來,又道:
“我既回來了,那接下來,便全是好的了。”
謝夫人神色轉圜,看向女兒,以示詢問。
謝靈昭也看向母親,說道:“這身污糟了,恐不太體面,我想先去更衣。”
又叫母親身邊的丫頭将沐月送回去,待更衣歸來,這才将後頭的計劃全盤托出。
謝夫人聞言,晃動的扇子停了停,深思片刻便點了頭,轉身對身旁的紅兒道:“去請了靜和郡主來罷,說是昭兒尋她。”
又道:“回來不必到我身邊,暫且先跟着昭兒,聽她的吩咐。”
“等等,”謝靈昭喊住領了命的紅兒,補充道:“若是張世子也在一側,那邊叫他一一道過來吧。”
謝夫人不明所以,卻也由着她去了。
又留了幾人在謝靈昭身邊,做完之後,謝夫人自覺不便久留,她知道謝靈昭是個有主意有分寸的孩子,叮囑了一番,便下山到了人堆裏去,只待聽消息。
-
靜和郡主收到信兒,便急匆匆地來了。
她本就聽得許多的陰謀詭計,擔心的很,卻一直沒找到謝靈昭的人影,如今得了個丫鬟叫,雖然嘴上說着什麽“可是想起我來了”,卻是千般着急地就打算去了。
張懷安在一旁攔了一攔,瞧着紅兒不是謝靈昭身邊熟悉的那兩個,心中生疑,以為是兩人不慎偷聽的行徑叫人發現了,要跟着一同去。
紅兒在那裏哭笑不得,好在她家小姐在她臨行前說了那麽一句,她便當下點了頭,便帶了路。
“昭昭!”遠遠的,靜和郡主喊着,便跑了過來。
謝靈昭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了身,迎着她。
“你沒事吧?”她上下瞧了謝靈昭一番,見她整個的完好,只是發髻有些松散,這才松了口氣。
“沒事,叫你挂念了。”
她輕輕拍了拍靜和郡主的手,又朝張世子點了點頭,“世子安好。”
“沒事就好。”郡主反握住謝靈昭的手,不安道:“我那會兒同張世子同游,無意間偷聽到有歹人要害你,叫我着急壞了。”
“我知道這事。”
謝靈昭拉着靜和郡主安撫着叫她坐下歇一歇,卻在自己坐時還是叫人攙了。
“你這......”靜和郡主視線下移,面露不忍,“這腳都崴了,還沒事呢......等等,”她擡頭,見謝靈昭依舊沉着冷靜,反問道:“你知道?”
謝靈昭點點頭,“這事說來話長,待日後再說也不遲。”
她看向靜和郡主,眼中清澈鎮定,話卻叫人捉摸不透,她問靜和郡主:“可否請你将太子殿下請來?”
郡主微愣,想到謝靈昭日前對太子不說熱絡,都算得上躲着了,如今這是......?
這念頭閃過一瞬,也只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幹脆地點點頭,便叫身邊的小丫頭去請了。
“紅兒。”謝靈昭開口。
紅兒聞聲看向自家小姐,卻見她并不看自己,只是端坐着,垂下的眼睫輕顫,無端讓紅兒覺得,她的聲音也有一絲輕顫:
“你去叫一叫靈晰,說這戲快要開場了。”
-
儲君前來,自是跪了一地。
謝靈昭因着崴了腳踝,動作慢了一步。
本以為依着靜和的性子,叫自己是為着什麽玩鬧,卻見了心上人在宴上受了傷。
太子叫了“平身”,上前兩步,詢問:“謝姑娘這是怎麽了?”
謝靈昭卻不起,維持着半蹲的跪姿,腳踝處陣痛加重,她卻仿若無感,沉聲訴說:
“臣女為人算計所害,跑動過程中一時不查,以至崴了腳,幸而有些機關伎倆,這才得以逃出生天。”
為人算計......太子忽想起,那夢裏,她便是如此心灰意冷而......
他連‘死’字都不敢想她。
竟不覺用情至此嗎?
瞧着眼前崴了腳跪在他眼前求他做主的人,太子伸出的手指不覺顫了顫。
他收回手,臉色泛起冷意,語氣不怒自威:
“光天化日之下,誰人敢如此大膽?”
周遭氣氛凝重,氣壓極低。
謝靈昭不顧腳傷,雙膝重重跪地,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悶響,她萬全規矩地磕了個頭,沉聲開口:
“此等人巧舌如簧,欲策反臣女之妹,得以陷害臣女,如今已是第二回,上次臣女便是中了她們的奸計,在花朝節衆目睽睽之下昏厥,此番幸而妹妹相助,這才得以識破這等奸計。”
太子垂眸,瞧着身前扣頭的這抹瘦削身影,又問一遍:
“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