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5)
的錯覺。
高書佳背着書包, 特地來她身邊詢問考試情況。尹天成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随意地喏喏幾聲。
高書佳說:“念了這麽多年,終于在今天解放了。我們晚上有活動, 要玩通宵,你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去?”
尹天成給他一個柔和的笑,說:“對不起,我答應要回家的。”
他斟酌幾秒, 又補充道:“有你認識的人,好幾個上回一起比賽的。”
尹天成仍舊說:“對不起啊,我真的不是很想去。”
所有的拒絕寫在她微笑中帶着冷清的一雙眼睛裏, 高書佳終于接收到她的意思,心中羞怯地往後退了幾步, 說:“好啊。”
“再見哦。”
“再見。”
希望不會是很久。
尹天成背着書包往外走,校門口, 早已被焦急的家長圍得水洩不通。然而無數張翹首以盼的臉裏,她還是一眼就能看見向時晏。
男人等得不太耐煩,一連低頭看了幾次手表, 聽到她喊的聲音,擡頭準确找到她的時候,方才露出一臉喜色。
尹天成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直接飛奔而去。兩旁樹影幢幢,細雨如絲打在她年輕的臉上,風将每一個發梢都揚起。
向時晏在做好迎接姿勢的同時,接到她用力的一撞,他們在衆人詫異的目光裏擁抱,又躲在葳蕤的林木下接吻。
晚餐訂在環境極佳的餐館中進行。
尹天成貪杯多喝了一份顏色漂亮的酒飲,回去的時候便只能被扛在向時晏肩頭,男人拍着她臉說醒醒:“咱們可還有個約定的。”
尹天成頭昏腦漲,身子一蜷,便毫無心計地睡了過去。
夢裏長出無數帶刺的玫瑰,最堅韌的那一個将她緊緊包圍。身上又酸又痛難以忍耐,她張着嘴,差一點點就哭出聲來。
向時晏忽然将她自荊棘之中抱出來,看向她時,濃黑的雙眼深得如夜空。
他手指沁涼,一寸寸摸過她受傷的皮膚,要分辨她肌膚紋理般細致小心。最後靈活鑽進她棉質的短褲,深深探入她柔軟的腹地。
尹天成帶着滿頭的大汗坐起來,身體裏還帶着異樣的酸`慰,精神上卻高度緊張地回望四周——
熟悉的布置和格局,是她在向時晏家的臨時房間。
床頭櫃上擺着一張字跡工整的紙,來不及跟她說再見,向時晏已經因為公事踏上了出差的飛機。
再一看被調成靜音的手機,現在,居然是上午的十一點。
尹天成索性慢悠悠地起床,慢悠悠地洗漱,穿着向時晏給買的睡衣,懶洋洋地坐在書桌上撿餅幹吃。
等他打來報平安的電話,又催促她下樓去吃點正經東西,尹天成這才穿了雙襪子,輕手輕腳地走下樓。
大廳裏,放着一大一小,兩個紅色的行李箱。尹天成還在想是誰,就聽有一個女聲在問:“你哪位?”
尹天成往下再下了幾階樓梯,一個年輕女人走到行李箱邊,又問了一遍:“你是哪位啊?”
她靈動的眼睛将愣在原地的尹天成上下打量,咕哝着道:“我就是出去學習了一陣子,搞什麽呢,怎麽什麽人都往家裏帶。”
尹天成一只腳墊在另一只上,輕微搓了搓,二話沒說轉頭上樓回了自己房間,收拾東西。
許久都沒有回來,院子裏的桃花開了落,小桃子結了一點大就掉下來,引得螞蟻過來搬回家,遠遠看着像是桃子長了腳。
尹天成剛放下東西,就有阿姨過來跟她說尹玉清的事,身上不好了幾天,今天發燒得厲害,不肯吃藥也不看醫生。
尹天成想了想,跟着女人進房間,尹玉清一張臉燒得通紅躺床上,滿額的大汗,确實是病得很嚴重。
看到她,尹玉清有些激動地要坐起來,阿姨趕過去扶她,說:“你都這樣了,就別起來了,我給你倒點熱水,你吃點藥啊?”
尹玉清沒力氣說話,卻是執拗地搖了搖頭。
尹天成向阿姨使個眼色,要她盡管去拿,尹玉清盡管不甚高興,尹天成淡然地朝她看了會,對方立刻偃旗息鼓了。
尹天成站起來要走,被尹玉清抓着衣角。
她扭着眉毛,很艱難地開口道:“你好不容易回來,陪陪我。”
尹天成看着一顆渾圓的汗珠自她發梢滾到下巴,又再坐了下來。
阿姨給尹玉清帶來了熱水和冰毛巾,尹天成又讓家庭醫生上門,對症下藥,給她分外挂了幾瓶鹽水。
尹玉清在半睡半醒裏折騰到傍晚,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退了熱。
尹天成喊廚房熬粥,又做了幾樣開胃的小菜,都端到她面前,看着她慢慢吞吞地一一吃下去。
尹玉清幾次想說點什麽,看到尹天成冷成閻羅的一張臉,又吞了下去。
年紀小的時候,說話的氣場與身材成正比,力量的懸殊對比,決定了晚輩總是矮過長輩一截。那個時候,叛逆,卻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過。
漸漸長大,仍舊是年輕幼稚的一張臉,說話卻漸漸開始有力度,往往一個眼神就讓人退後,激烈的對抗卻內化成一種無聲的壓抑,慢慢在體內肆意生長。
尹天成感激自己的天賦,偶爾又覺得悲哀,替尹玉清悲哀,這股複雜的情感交織,總讓她在邁開步子前又停下來等一等身後的人。
尹玉清問她在家呆多久的時候,尹天成便再次感受到這股矛盾的沖蕩,她既不想留在這裏,又無意給這個女人帶去更多的傷害。
尹天成看她許久,幾次開口,最後還是委婉地說:“等我收拾好東西。”
尹玉清吃了東西,又蓄起力氣,可以比方才高聲地說:“這兒才是你的家,不要走了好不好,那兒有什麽值得你留念的?”
尹天成說:“有人。”
尹玉清說:“他不會是你心裏的人。”
話題無論怎麽輪轉,好像終究是要回到這個點上來。
尹玉清一下抓着尹天成的手,眼裏滿是閃爍的期盼的光:“天成,你離開他好不好,我知道你煩透了我,可我永遠不會害你的。”
尹天成掙脫着:“知道我煩你,就別再說了。”
“那個人,真的不适合你,你跟他在一起圖什麽呢?你跟他分手好不好,以後你再喜歡誰,要跟誰在一起,我都不會管——只要他是好人。”
尹天成冷嗤:“什麽是好人?”
尹玉清道:“……就是……”
尹天成問:“你是好人嗎?”
尹玉清蜷縮一下,手仍舊未松。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尹天成終于将尹玉清出了太多汗的手推開,她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去找個真正愛你的人。”
尹玉清搖着頭,說:“沒有了,沒有了……”
尹天成說:“何必呢,硬要拉着一個對你毫無感覺的人。如果我真的能像你想的那樣,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了。”
尹玉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角流淚。
“不過也請你放心,那些事情我不會再和父母講。你也不用擔心會見不到我,你一直陪着我長大,我也說過,不會真正離開你的。”
房門忽地被人敲響。
尹天成順着看過去,一怔,說:“……媽。”
被喊到的那位走進來,問:“我是不是錯過點什麽了?”
夜裏仍舊下了雨,豆大的雨點打着房頂和玻璃,一陣咚咚咚的響。尹天成終于将半開的窗戶關上,也順道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再大的聲音,比不過房子裏此刻的聲響。
東西被摔得七零八碎,偶爾還有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
她已經在房間裏接受過一輪質問,趁人出去的時候偷偷鎖了房門,又頗有些後悔地想到沒有把備用的鑰匙一起帶進來。
擱在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尹天成像是突然找到救兵,接通的時候卻被那邊的人搶去發言的機會。
向時晏說:“你跑哪兒去了?今天回來的是我妹妹,親的,你生氣亂跑之前,能不能先問問別人真實情況?”
一句話堵得尹天成講不出來,承認跑走就是承認生氣,不承認的話她現在是在哪兒?尹天成咕哝着:“我……有點事。”
“什麽事?”向時晏咄咄逼人,一頓,又問:“你那邊是什麽聲音,吵死了,你現在到底在哪,家裏?”
“……嗯。”
“什麽時候又想做準時回家的乖寶寶了?”
尹天成忍了半天方才道:“你能不能回來接我?”
向時晏诘難:“我才剛到多一會兒?回去接你?你自己想想這要求過分嗎?”
尹天成扁嘴:“……過分。”
向時晏說:“那你自己慢慢熬着吧。”
向時晏挂了電話。
一邊唐朝搓着兩手跑過來,說:“差不多就得了,別一個電話打半年,席上的都等着你呢。尹天成那小丫頭來的電話?”
向時晏點頭:“跑回家了。”
“這是終于棄暗投明了。”向時晏一瞪,唐朝立馬裝傻換個話題:“她又回去幹嘛啊,現在還在她自己家?”
向時晏:“可能還被禁足了。”
唐朝無語:“這不是肯定的嘛,她那個家和黑洞一樣,有去無回。怎麽着,你還不趕緊回去英雄救美?”
向時晏沒搭話,解鎖手機看航班信息。
唐朝大駭:“你沒問題吧,生意還沒談呢,為個女人,至于嗎?”
向時晏不吭聲,給助理發信息。
不多會兒,尹天成也收到一條信息:
“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到要早産。
☆、Chapter 29
向時晏果真坐上回程的飛機, 方才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确實有那麽點不可理喻, 不怪唐朝送他走時給的那記老拳。
等到躺上座椅,接過空姐遞來的毯子, 勞頓一天的疲乏才像是翻倒的墨水瓶,漆黑的液體一寸寸地侵蝕開來。
手裏的雜志有美人窈窕,卻連一點也看不下去, 倒像打開一本時間的大書, 眼前一幕幕都是跟尹天成在一起的畫面。
開始的時候也并不覺得如何,只是一個空虛無聊的大齡男人自以為魅力無限地勾搭上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
交往下去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她空虛無聊生活裏一個可有可無的調劑。
一直到現在, 偶爾安靜下來想一想,還是不太清楚對她究竟是真的出于喜歡,還是只是在沒有徹底征服之前的掙紮。
然而,無法否認的, 尹天成是不同的。
世上擦肩而過的女人千千萬,她這樣的,獨一份。
向時晏在飛機上小睡了一會, 下來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兩腿打飄,自嘲的笑一笑畢竟是有了年紀的男人。
司機已經趕到機場來接, 車子快速彙入夜晚沉寂的車流,等一路順暢地即将趕到終點時, 他方才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該怎麽進到她家裏呢?
打電話給尹天成的時候,她也笑了,說:“我剛剛也想到了, 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已經關機了。”
“所以你就放任我白跑一趟。”向時晏納悶:“你這麽聰明,怎麽會連這個都想不到,故意耍我玩的吧?”
尹天成像是故意要岔開話題,說:“向時晏,我媽媽回來了。”
向時晏讓司機把車停在對門,唔了聲:“所以呢?”
尹天成說:“我跟姑姑說話的時候,不小心被她聽到了。她情緒激動了大半晚,現在才喊得累了,去自己房間裏躺下了。”
向時晏問:“你們說什麽了?”
尹天成說:“以前說了沒人信的話。”
向時晏斟酌幾秒:“這次信了?”
“嗯,她看起來很傷心,來找我說了好幾次。但是每次又都說不長,很多年沒看見她哭了,我以為女強人已經忘了眼淚。”
向時晏擰着眉:“聽你口吻好像有點看戲的意思。”
尹天成說:“是的,一方面覺得心疼,一方面又很……”
她想了想,方才找到最貼切的那個形容詞:“很痛快。”
冬天吃了一大桶冰激淩很痛快,夏天當天澆下一桶冰水也很痛快。
時隔多年證明一樁有關自己的冤假錯案,盡管悲哀,但也依舊痛快。
十幾歲的她,盡管還被稱呼為一晚上知道孩子,卻早已經對兩性關系有了懵懂的認識,也會在不恰當的接觸裏有起碼的羞恥感。
那時候的自己最反感的是什麽呢?
尹天成每每想起,總是有吹不盡的西風,簌簌落下的枯葉。新點上的壁爐整夜都不會熄滅,姑姑一邊往咖啡裏加奶,一邊将書頁翻得沙沙的響。
她起初坐在一邊的地毯上聽故事,姑姑說得累了,聲音漸小,就拉她坐到自己身上,面貼面地說着話。
她穿搖粒絨的睡衣,便有一只手從那寬松的下擺伸進來。書被放到一邊桌上,書頁輕阖,露出燙金的封皮,打了皺的書腳。
身後的人将她翻轉過來,溫柔地笑道:“以後要多吃一點,知道嗎?”她手輕撫在背上,說:“你看你多瘦呀。”
她那時膽小又幼稚,卻也知道這不是一件對誰都能說的事。
第一個告訴的卻不是父母,大約是距離隔閡了感情,是羞恥讓她難以啓齒,她用信件的方式寫給了自己一直默默喜歡的那個人。
那是個比她大二十歲的司機,負責接送她上下學。成熟,幽默,可靠,是她最初一廂情願年少無知時,貼在他身上的最可笑标簽。
她在上學路上紅着臉遞給他一份信,扭捏着蜷縮在角落不肯說話。讀完信件的他大吃一驚,用一雙深沉如海的眼睛,憐憫又關切地久久看着她。
親愛的司機按着她肩膀,信誓旦旦地說會為她解決好一切。她立刻就像是拿直鈎釣魚的老者,以為自己也可以悠然自得地曬一曬太陽。
只是想象中的守護者并沒有降臨。燒得很旺的火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有人若無其事地說:“別人都給我摸呢,你為什麽不給呢……”
她在無窮無盡的噩夢後,終于将電話撥去了海外,她母親的助理首先接聽,嚴謹地追問:“是誰……摸的你,摸了哪個部位……我是說哪裏。”
事情查到最後,被追責的是司機,他拎着箱子被趕走那天,她哭着追到他身邊,說:“你把我也帶走吧。”
他那時候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最後摸了摸她濕潤的小臉,說:“天成,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她搖頭,說:“不關你的事,你帶我走吧。”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
尹天成說得很慢,但吐字很清晰。她倏忽笑了笑,對電話那頭的人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有對不起我。”
向時晏降了窗戶,點了支煙。
“一年後我再見到他,他衣着考究地出入高檔會所,和四面八方的人做生意。聰明的人總會混到與他相稱的位置,盡管大家始終不知道他的第一桶金來自哪裏。”
“後來再見,就是前幾月,他居然得了癌症,人憔悴得整個臉都凹下去。我吓了一跳,原來他瘦下來的樣子這麽醜,虧我以前還覺得他是世界第一帥呢。”
向時晏道:“其實吧,你眼光一向不怎麽樣。”
尹天成笑:“你不知道,他當時看到我,也是很震驚的樣子。後來還一直在那等我,直到又看見我,追過來要我有空就去找他說話。”
向時晏問:“你想去嗎?”
尹天成說:“當然不了,我騙他的。我知道他要對我說什麽,我不想聽,也不想給他這個機會。有些事情,在他選擇接受那些錢的時候就注定好了。”
向時晏說:“嗯。”
“你覺不覺得我是一個锱铢必較的人?”
“這麽巧。”他幽幽道:“我也是。”
“非常記仇,而且極其小心眼。”
向時晏慢慢笑起來,問:“那我是不是該小心點?”
尹天成哼一聲,反問:“你覺得呢?”
天亮的時候,收了最後一波雨,太陽出來沒多久,地上的水漬就像褪色的顏料,跟着陽光的足跡,一點點地退卻直至消失。
媽媽端了早飯走進來,尹天成正對着鏡子梳理頭發,随手拿起一杯顏色乳白的牛奶,淺淺抿了口,趕在她開口之前說:“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想再說了。”
她是個保養良好的女人,熬過一夜,蠟黃的面色還是出賣了年齡。不再像昨晚一樣方寸大亂,她接過梳子,輕柔地梳開女兒柔軟的細發,說:“随你高興。”
身為母親,她知道自己一慣處在缺位的狀态,哪怕尹天成出事的消息傳來時,她也硬是端着酒杯參加完了宴會,方才在繁華落幕之後才買了回程的機票。
尹天成從小就是個很乖的女孩,腼腆內向,安靜懂事,與自己風風火火的性格相比,她完全就是一副貼在牆上的畫,從來不多言語。
她在尹天成仍在襁褓的時候,就開始為了生意四處奔波,無暇親身照料,一個接一個的保姆,就串成了尹天成最初成長的每一個足跡。
直至尹玉清留學歸來,她更加放心地将女兒的生活和教育交到她的手裏,跟她的聯絡往往多過真正和尹天成的交流。
意識到家裏可能出現問題,是尹天成越發頻繁的電話,她開始支支吾吾,卻又總是言顧左右而其他。
而在助理終于接到尹天成明确的求助之前,她早已在尹玉清的提醒下,自以為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向安分守己的司機被愛慕而不得的女孩形容成動手動腳的壞人,尹玉清查遍視頻資料卻怎麽也找不出确切的證據。
信任的小姑在電話裏說,天成和進入青春期的所有女孩一樣,叛逆又愛出風頭,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總是忍不住說一點小謊。
“真的确定她沒一點問題嗎?”
“要不要給你看醫生檢查的單子?”
她想到她上一次離開時,尹天成憂郁的眼神,明明不想她走,卻怎麽都不肯開口,只在她動身之前塞給她一個自己最喜歡的玩具。
在她看來,尹天成在懂事之外,更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跟她的父親一樣,有着一雙盛滿心事的眼睛,她從來不懂他,也以為不懂她。
她反複思索幾天,要小姑趕走那個司機:“天成不一定是說謊,但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麽,這個人都不能在家裏呆了。”
這件事小姑辦得也很利落漂亮,司機沒有再次出現,為自己的名譽索要過什麽賠償,天成也沒有再打來電話,提到諸如此類的事情。
她也就順理成章地将這樣一件事情抛之腦後。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才忍不住反思,究竟是因為它本身極具羞恥感,還是她潛意識裏替自己的不稱職掩護。
她甚至不敢想象,女兒是在怎樣的絕望裏做出的傻事。
熱辣的陽光終于爬上書桌,尹天成收回曬得開始發燙的手,順帶也抽過一張雪白的紙巾,遞到身後的人手裏。
鏡子裏,蠟黃的臉上忽然漲起紅色,起初只是默然流淚的人忽然一低頭,将臉徹底捂在雙手中,激烈地痛哭。
許久,尹天成聽到她抽泣着說,請你不要拿別人的錯誤去懲罰自己,你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講,我不會不相信你的……
夜裏獨處,尹天成将她的話發給向時晏看,向時晏回給她一個笑臉的表情。分明什麽話都沒有說,但她就是覺得,她心裏藏得許久的那些話他都能懂。
她想所有的聲音被傾聽,想所有的正義被聲張,那些藏在時間縫隙裏的髒東西,都被雨打風吹去。
她握着手機,聽到他平緩的呼吸,燥熱的心就一點點安靜下來,她說:“雖然你不能過來,但只要想到你跟我在一個城市,就覺得好像怎麽都不會孤單。”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很小心。
☆、Chapter 30
同學們都說楊思語交了好運, 畢業的一場謝師宴上遇見了老師曾經的學生, 如今娛樂圈裏大名鼎鼎的電影導演。
喜愛用新人的導演原本只是相中了她客串一個小角色,沒想到她悟性很高受人喜歡, 拍好的戲還沒播出,就簽了新的本子。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楊思語父母卻對此頗有微詞, 娛樂圈如大染缸, 掉進這個圈圈裏,女兒再往上走的期望基本落空。
楊思語卻不以為然,大言不慚地說一句不爬高山, 我自己做到頂峰。心裏想的是,反正能有一個謝家俊也就差不多了。
楊思語還沒進得了大學校門,就先為了拍戲修學一整年,閑下來的時候覺得無聊, 電話打了一圈都各有各的事,謝家俊更是直接掐了她轟炸。
最後還是尹天成好心收留她,說:“過來吧。”
楊思語興高采烈坐着保姆車過去, 約定好見面的大門前,尹天成穿着一套迷彩服跟解放鞋, 模樣安靜乖巧地站在校牌邊。
楊思語笑着從車裏蹦下來,給了尹天成一個大大的擁抱, 拉着她兩手上下打量過幾回,說:“這衣服醜爆了,但穿在你身上還可以。熱不熱?”
秋老虎肆虐, 樹葉打着蔫,就連蟬都不愛叫。兩個人都被曬得臉通紅,尹天成擦一擦脖子裏的汗,反問:“你說呢?”
楊思語笑道:“熱暈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真入秋。你早上還要軍訓不,能休息不,我請你吃雪糕。”
尹天成挽着她胳膊往前走,說:“要訓的,我是臨時請假來接你。随你在宿舍,還是在操場,稍微等我會,離中午吃飯也不久了。”
尹天成在操場上練正步,楊思語就在坐在一邊樹蔭裏等她。手裏起初凍得結實的飲料化了大半,她擦過額頭擦脖子,捂了好一會兒,方才覺得涼快了下來。
男生女生分成不同的方陣,一遍遍演練同一個動作,楊思語起初還覺得有那麽點意思,看久了之後就乏得很,慶幸自己沒接受這樣的折磨。
一邊走過來幾個不好好穿衣服的男生,迷彩耷拉着,故意要穿不穿地挂在肩頭,只有一個唇紅齒白長得有幾分順眼,跟人說起話來也是不緊不慢。
楊思語無聊跟他們搭話,問他們為什麽不進隊列,反倒跟她一樣無所事事。裏頭一個看着就油氣的回答道:“老踢來踢去多傻啊,我們幾個厲害呗,用不着。”
楊思語一個字都不信,問那斯文的。沒想到這人斯文過了頭,跟女孩兒剛一說話就紅臉,低聲道:“我們是飛虎隊的,只打軍體拳。”
“飛虎隊啊。”楊思語驚奇:“厲害了。”
旁邊不知是誰插了嘴,說:“厲害什麽啊,你懂什麽是飛虎隊不?”他不以此為恥,反以此為榮,道:“就是廢物隊呗,都是被挑剩下的。”
楊思語咯咯直笑,又聽有人說:“那邊幹嘛了,怎麽圍了一圈人……被扶起來了,肯定是中暑暈倒了哎。”
楊思語跟着仔細一看,認出那把好頭發,說:“壞了,是天成。”
旁邊一個黑影嗖的飛出去,楊思語衣角都被這陣風揚起,餘光追着人看過去,腹诽不正是剛剛那個文質彬彬的男生嗎。
高書佳手腳纖細,是男生裏典型的高瘦身材,吃什麽都長不胖,再加上平時運動少沒肌肉,自己看起來都挺弱不禁風的。
因而在他飛奔過來,将尹天成一把抱起時,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
幸好女孩也沒多重,不至于将人壓趴下。兩個人擠在一起,臃腫笨拙地靠一雙腳走,高書佳給她送進了校醫院,又送回了宿舍。
楊思語來得晚一些,一雙眼睛往正給尹天成擦臉的高書佳身上瞄,問:“你是天成的同學吧?”
高書佳忙得不回頭,嗯了聲。
楊思語怔怔看了會,深感自己是這屋裏的電燈泡,提了宿舍的空水壺去打水,走到宿舍外,尹天成手機響。
楊思語喊高書佳幫忙接:“也許是她父母的。”
高書佳看着手機屏幕上沒寫全名的備注,猶豫之中還是按了接聽鍵。一個男人很溫柔的喊天成,說:“吃過飯沒,今天辛不辛苦?”
高書佳有些窘,說:“不好意思,先生,天成剛剛中暑暈倒了,現在躺着休息,還沒辦法接電話。”
電話那頭靜了靜,片刻,他問:“那她有沒有事……沒有就好。請問你是哪一位,我覺得你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
高書佳像方才應付楊思語一樣應付這位先生,對方偏偏不依不撓地來問自己姓名,他想了想:“我叫高書佳,請問你是——”
對方已經很不禮貌地将電話挂了。
高書佳将尹天成手機放回到書桌,轉身看回到靜靜躺在床上的她,祈禱着方才的通話,不要給這位姑娘帶來任何麻煩。
高書佳一直等到尹天成睡過一覺,能夠自己支撐着坐起來,這才借口要趕去出操,匆匆離開。
楊思語倚在床邊,看尹天成的表情裏透着奇怪,怪模怪樣笑着問:“你現在和那個向時晏還聯系不聯系了?”
尹天成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幹嘛這麽問?”
楊思語說:“我看剛剛那個人對你挺有意思的,要是你跟向時晏分了跟他在一起也不錯,我看他人挺老實的。”
尹天成沒說那些“只是同學”的敷衍老話,因為就連愚鈍的自己都看得出來,高書佳對她确實不一樣。
以往三番五次的遇見或許是緣分,等到大學報道頭一天忽然發現,這位精于編程的高姓同學居然也在列。
同座的時候難免敘一敘舊,尹天成卻不太想跟他多話。她記起以前似乎回答過一些話,很怕他突然說我來這兒就是受了你慫恿。
這個暑假,媽媽一定要領着尹天成出國散心,她稍微露出一點不情願的樣子,媽媽就還以一副更加焦慮和內疚的表情。
尹天成只好收拾東西踏上行程,她卻一路電話信息視頻會議。玩是玩不好的,最後還是她一個人走走逛逛,反而還不如在家裏宅着舒服。
跟向時晏隔着半個地球的時差,每天聊天的時間很有限,往往一句話發過去,他隔上半天才能回,等她再看見的時候又過了半天。
八月底,尹天成回來忙着入學事宜,向時晏卻約她在某個異國浪漫長街見面。尹天成納悶:“你在那兒?我都回來了。”
向時晏即刻嘆出長長一口氣,說出國聯系公司上市的事,特地早到幾天想給她驚喜,誰知道又把事情搞砸了。
尹天成原本心生感動,久而未見後的思念更甚,卻又聽到他說:“早知道那次你在家的時候就做了,沒事裝什麽狗屁紳士。”
尹天成被其中某個字弄得臉微紅,裝糊塗地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大概正是迫不及待等着這一句,回道:“你不知道嗎?那我幫你回憶回憶,你在我那呆着的一天晚上,我晚上專程去給你蓋被子……”
他剛一打開話匣子,尹天成就忍不住紅了臉,她想起來某夜某個绮麗的夢,那裏有長着刺的玫瑰和沁涼的手指。
她或許期間不小心說過什麽,做出過什麽不堪的姿勢,此刻怕極了他揭露似的捂起耳朵道:“向時晏,你可趕緊閉嘴吧。”
向時晏立馬笑起來,說:“那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麽喊我的。”
尹天成如今想來還是覺得臉熱,楊思語以為她仍舊是被這鬼天氣荼毒的,将風扇又開大一檔,再遞來一杯溫水。
尹天成說:“我跟向時晏還那樣。”
楊思語道:“那他對你好嗎?”
“什麽算好,什麽算壞?”尹天成說:“每天都會發短信算不算好,偶爾也會視頻,要看他時間緊不緊。”
同樣沒有戀愛經歷的楊思語也說不上個所以然,總之比她和謝家俊的境遇好一百倍,因為沒有情侶是連溝通都成問題的。
但她也從不覺得有何不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起碼現在能和他吵架是不是?她板着臉跟謝家俊最後通牒:“別想着擺脫我,我的字典裏從沒有半途而廢四個字。”
謝家俊當即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說:“随便你。”
楊思語此刻說:“說真的,天成,我還跟以前一樣羨慕你。你們在一塊都一年多了吧,你說你們會一直在一塊的吧?”
天長地久的問題永遠無解。
尹天成曾經是個有一天過一天的人,向來不念過去,不問将來。每一天都是新的煎熬和磨砺,她靜靜等着命運對自己最後的審判。
忽的有一天看見陽光和雨露,也開始慢慢向往起一些以前從不敢想的事,譬如婚姻,譬如未來,愛人和夢想什麽的。
沒有希望的人也無所謂失望,但只要一旦有了向生的念頭,就開始放肆地伸展觸角,拼命想早點看到陽光或黑暗的那一天。
尹天成近來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小火熱油上煎炸的一塊肉,痛苦都是循序漸進由表及裏的。
很多次她想問問向時晏答案,卻又怕自己突然而至的熱情會灼燒到他。
人們說破殼而出的鳥會把看見的第一個當成是母親,她在毀滅之後新生,第一個看見的盡管不是他,腦海中卻滿是他的影子。
或許就是那時候印下的标記,她才會如此焦慮如一個無頭的蒼蠅。
國慶前一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