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到達

第31章 到達

常年跑車,吃住基本都在車上解決,今晚也不例外。

但岑連現在睡不着。

出了食堂門,他往外走了走。

高原的夜晚是寒冷的,呼呼的風聲從山勢深處湧來,人站在半山腰的施工平地上,只覺渺小。

擡首往上看,澆築的橋墩隐在黑夜裏只有百米的半空中可見镝燈照亮的局部,更高處是漆黑一團的山體,而岸的另一邊亦是漆黑,追随對岸上的那點光卻不敢往上瞧,那是龐然大物令人可怖的輪廓。

岑連抱臂,揉了揉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往岸邊走去,那裏挂着一盞燈。

一直捏在手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未解鎖便看到是陶承顏的微信。

tc2顏:到了嗎?

岑連:到了有半小時了,正在看風景

tc2顏:我查了天氣,那邊有下雪,現在有堆積的雪嗎?

岑連:這裏沒有雪,但我白天有拍高原的美景

岑連:[視頻]

tc2顏:真好看,我也想來

岑連:以後,有機會,我自駕帶你

tc2顏:以後好遠啊[皺眉]能視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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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連握住手機的手一頓,左右看了看,不太适合視頻,但陶承顏的視頻電話已經來了。

視頻那邊,陶承顏坐在沙發上,手上抱着劇本,手機應該是支架架住的。

陶承顏的頭發剪短了,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看了一眼岑連後,悶聲笑着翻了一頁劇本:“哦,烏漆嘛黑看風景呢,岑師傅真有情趣。”

被戳穿的岑連仗着夜色,開始謅:“風景也是可以用來聽的,有風聲、有水聲。”

陶承顏噗呲一聲笑,朝着岑連豎大拇指:“這麽晚,應該去休息才對,白天看風景不是更好?”

“顏顏,”岑連停頓了一下,看着對面的笑顏,說,“你怎麽也沒休息?”

“我呀,嗯,今天拍定妝照遲了些,中途喝了一杯咖啡,然後就睡不着了,正好今日份的劇本沒解析完,就加個班啦!”陶承顏的語調輕松,心情很好,還不忘再調侃一句岑連,“不像岑師傅,加班看夜裏的風景。”

“其實我也是睡不着,就想走走,每次把貨物交給貨主,心情就會很放松,一放松反倒不去想睡覺休息,只想腳在地面上多碰碰。”岑連說。

“哦,那就是你放松了,都沒想給我發個消息報平安?”

“不是……”即使隔着一道屏幕,岑連也沒敢看陶承顏,“我怕打擾你休息。”

“沒事,你發,我晚上開勿擾了,”陶承顏盯着岑連,見他久久沒有回正,于是加了一劑猛藥,“你不發,萬一我在等你的消息呢?豈不是要空等一晚。”

岑連猛地擡頭,急促道:“顏顏別等我,你好好休息,我以後到了目的地,都給你發。”

“你下次記得就行,”陶承顏點點頭,“我要準備休息了,你也快回去吧,別在岸邊吹傻了。”

“好,顏顏晚安。”岑連沖着對面揮手。

所以,陶承顏是在等他。

又在等他。

怨不得Eve叫他呆子呢,他真是十足十的呆子。

自以為的不打擾,其實是空負他人的等待,他與陶承顏就該相互言明才對。

曾經啞口了一次,就該吃教訓,而不是顏顏提點他一步,他才走一步。

第二日早六點半,岑連起了一大早,車外是霧蒙蒙的亮。

何來縣位處西部,太陽比濰城照得遲些,但岑連長久的作息習慣已經養成,索性下車洗漱。

夜晚沒看清的嘞雅溝在此時總算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峽谷腹地,兩岸相距數百米,山勢高聳且植被稀疏,遠遠望去盡是裸露的山體。

本是草木繁盛的季節,這裏卻因海拔高少了盛夏将臨的關照。

岑連查了嘞雅溝的海拔,3574米,身處此地,比昨晚更添震撼。

高原上築百米橋墩,在這裏工作的橋梁人,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

沒忍住,岑連往橋墩的方向走去。

上面的峽谷風很大,吹得頂上的鐵索貓道亂飛,但仔細一看,似乎索道上有一個黑影趴着。

不對!

是有一個人在上面!

岑連的心揪了一把,沖周圍大喊:“貓道上有人!快救人!”

頂上的風不知道有多少級,竟然将鐵索搖動如同風筝線一般。

周圍人聽見響動,也沖了過來,往施工鐵架下走,動作快的技術人員已經系上安全繩往鐵架上攀爬。

大家都圍在橋墩下,為貓道上的人擔心着。

各個施工小組正在核對人數,盤點少了誰。

“是陸總師!”人群中已經有人喊出來了。

在橋墩底下感受不到上面的風,只能從風掀起貓道的程度窺見一二,這種情況別無他法,只能等候風停。

風稍微小些的時候,爬上頂的技術人員把安全繩抛給了陸總師,不能站立,只能拽住鐵索往橋墩的方向點點爬行。

這個過程,持續了十幾分鐘,當陸總師到達鐵架時,大家才略微松了口氣。

岑連也在橋墩下等待着,看着人下到地面,再被一群人圍簇着,想必是沒事,正打算撤走,聯系人正式交貨,卻聽見有人叫住了他。

“那位師傅等一下!”陸總師身旁一人看向岑連說,“就是那位司機師傅發現了你,要不是他一聲喊,你恐怕還要在上面吊半個小時!”

“您好,麻煩略站一站!”陸總師說,才經歷了生死劫難,卻未聽出聲音有任何後怕的驚顫。

聲音有些熟悉。

岑連像是被瞬間擊中般,久違的熟悉感,他愣半刻轉身。

對面的人也愣住了。

良久,才搖頭一聲笑。

從一百零幾米的高空上下來沒見激動,卻在見到故人後激動了。

陸明知向岑連疾步走去,岑連也沒克制住腳步。

兩人停在中間,重重地抱了一下。

陸明知拍了一掌岑連的背:“好啊你!十年了!連個音兒都不願意給我留!”

往事不堪提,多說無益,岑連受住了這一擊:“明知,好久不見!”

陸明知還和從前一樣,提起橋梁建築就有說不完的話,兩人久別相見沒念及幾句往昔友誼,很快就扯到建築上面去了。

他對自己的專業長久保持熱愛。

“剛才,在上面沒害怕?”岑連被陸明知帶到了山頂俯瞰嘞雅溝,聽他叨叨許久,才問。

“怕啥?高原都挨過來了,還怕這點峽谷風。”陸明知席地坐在碎石子上,“現在濰大建築系比我們那一屆差遠了,風洞實驗室到現在也沒研究出啥大名堂,等我這個項目完了,一定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所以你大清早趴貓道上吹風?”岑連笑着說。

“好啊,岑連,你也笑我!”陸明知掏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往上标了幾個數據,“不過,今天這趟過山車沒白坐,真讓我研究出點門道,你聽我給你講……”

“欸欸欸,停!”岑連止住,“我現在就一半挂車司機,說了我也不懂哈!”

陸明知上下打量了岑連兩眼,啧了一聲:“哄誰呢,卿卿早給我講了,你要回濰大念書了,何教授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呢。”

岑連頓時有些裂開,咋消息傳這麽快:“你都知道了?”

“早知道了,今天不碰見你,我也遲早回濰城逮你,”陸明知埋頭,低聲道,“我家卿卿大嘴巴,你不知道啊。”

岑連當然知道,所以橋梁專業有啥內幕消息,一點都不透露給建築學專業,哪怕米卿是陸明知愛得不行的女朋友。

舊友相逢,陸明知沒去問岑連因何辍學,大概猜測是陳年傷疤,往事過去就過去了,盼望的是将來。

“你心裏只要還有這條道就走下去,我和卿卿現在有些門道,濰大資源方面只要你開口,我們會幫你,”陸明知着重強調了一句,“關鍵在于你心真的還在這條道上。”

“一直在,”岑連望向正在澆築的橋墩,“一個月前或許還有遲疑彷徨,現在徹底沒有了。”

“什麽改變了你?”陸明知用肩膀碰了一下岑連,挑眉點了點岑連的手機屏幕。

剛才手機亮了一下屏,陸明知認出來了。

岑連将鎖屏解開,主題壁紙也是陶承顏。

他溫柔一笑,眼睛裏俱是愛意,甚至已經泛開了點點不宜察覺的淚光。

對着從前就知曉他戀情的好友,岑連沒什麽好隐藏的,是放松終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我回濰城,意外碰見了顏顏,他心裏有我,我心裏有他。”

“欸,”陸明知感嘆,“還是愛情的力量強大。”

“何教授一開始同我講,我不太敢設想這件事,但确實是顏顏讓我下定了決心,”岑連說,“如果我只是貨車司機,每天麻痹度日毫無追求,是配不上顏顏的。”

重返專業是初心,追回顏顏也是初心,如果他毫無鬥志,是自己也瞧不上自己,更遑論追求曾經的愛人。

“喂,反正要重新念書,不如……”陸明知突然兩眼冒光,“不如來學橋梁專業吧!陸老師親自教學,看崇山間萬橋飛架,縱橫萬裏溝壑!”

又開始了,這人橋梁專業傳銷頭子。

“你這麽厲害,當時咋沒有把米卿說通轉專業?”

“說到這,我正要與你講,現在的建築學和那幾年的市場可大不一樣了,米卿和米休姐弟兩現在制圖都套模式,毫無創新,哪有修橋有創意?就比方腳底下的嘞雅特大橋,主跨是拱橋就有肋、梁、柱,兩邊因地制宜,考慮山勢,我用鋼索栓住……”

能把特軸的岑連說通便是極大的本事了,奈何陸傳銷頭子的能力還不足以說動岑連。

岑連聽陸明知說完,才發表看法:“你還和從前一樣,有想法、有執着。”

陸明知搖頭:“工作我是愛的,可與卿卿和我家小寶貝兒聚少離多,這次我上何來,快三個月沒見到她們了。”

“她們?”

“嗨,你不知道吧,我和卿卿有小崽子了,”陸明知把手機掏出來,打開照片給岑連看,小女孩兒一副小道士扮相,神氣得很,“我家乖乖八歲了,二年級,還說以後也要和我一起修橋!但是女孩兒我哪舍得她吃這苦頭,和卿卿學畫圖還行。”

做這一行,長久離開家,全了心中理想,卻對妻子女兒有陪伴上的缺失,陸明知是難受的,打開手機屏幕看着自家三口,久久沒有說話。

兩個大男人,竟然同時失語了,都看着手機,各自傷感。

底下的鋼構件已經開始卸載,大吊機正往預拼平臺上搬運,大家各有各的忙,為生活、為理想。

岑連起身,準備和陸明知告別,下一趟再見了。

“你等等!”陸明知拉住了岑連,“當年你走的時候沒告訴我們,是不是陶承顏也沒講?”

岑連沉默地點頭。

“我猜就是這樣,”陸明知說,“你走後不久,陶承顏也休學了,我找過米休,就連他室友也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倆一起玩失蹤。”

岑連震驚地看向陸明知:“怎麽會這樣。”

他早就有懷疑,為什麽顏顏會推遲一年畢業,定然是見過他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顏顏當時離開得匆忙,為什麽沒有等他醒來,他想只有當時醫院在場的人才知曉了。

陸明知看岑連的神情得出結論:“看來你也不知道。”

“我會去查的。”岑連說。

陸明知拍了拍岑連的肩:“慢慢來,曾經錯過的就努力去彌補,配得上配不上都不是你說了算,得看陶承顏,兩個人在一起,是要相互成全互相往配得上這條路去走的,道阻且長啊,老夥計加油!”

“ 嗯,謝了!明知!我會加油。”岑連沖陸明知揮手,“我們下一趟再見了! ”

“下次見!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倆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喊出注意安全,修橋需小心,行車也需小心。

岑連的貨運車隊從何來縣撤走後,先往南走到黃安省運城市的貨車集散市場載回程的貨物,這一趟需要三四天。

遠在影視基地的陶承顏還在劇本圍讀期,距離開機只剩兩天。

劇組的參演人員幾乎到齊全了,凡是戲份稍重的,都在進行圍讀以及集訓。

新戲是架空朝代古代權謀正劇《無謀之謀》,陶承顏為并列男主,合同上定的是二番,主要人物故事線為少年謀士出山,與朝中守舊派權相圍繞變革與變法展開将近十年的派系之争,有青澀的成長線、有一敗塗地又覺醒再遭打擊的消沉線、有人物極端反相的情緒變化等等,總之,對陶承顏的挑戰難度及其之大。

一番男主是位實力派老演員,對陶承顏算得上客氣,組裏的三番是天馬影後,扮演的是想篡位的長公主,往後排到六番,都是大衆認可的實力演員,除了陶承顏,他目前在演技上毫無亮點。

這段時間,陶承顏的壓力很大,劇組的衆人都是稱呼老師,作為演員小輩兒,實在自慚于混跡在各位大咖演員中間。

但好在有張琴一直在鼓勵他,讓他保持自我,不亂陣腳,要在演戲和相處中學習,這也是作為演員的修養。

他在劇本圍讀時,張琴就在門外,甚至當起了他臨時經紀人,和各個執行導演對接事宜。

娛樂圈有它長久存在的規則,誰紅誰流量高,在一定時間內待遇比老派實力演員還要好,當然有實力的老派演員未必看得上流量明星,兩者最好的相處之道便是停于知道能問好就行,但若果有利益糾紛,就算明面不鬧出點什麽,也總會給點難為。

誰讓你在實力面前不配位呢?誰讓你沒有流量呢?

圍讀散場時,陶承顏正和自己的小厮扮演者戚弘讨論日常相處戲份,想找一個最自然的點。

戚弘很擅長與他人相處,陶承顏在面對工作中的同事時更多是扮演一個溫柔的傾聽者,會包容傾訴者的話題。

兩人沒聊一會兒,陶承顏被戚弘逗笑了,在劇本上做筆記的手都沒忍住顫抖。

“咳咳,”連着兩聲咳嗽,有人背着手,轉到兩人身後,“小顏同志,要端正學習态度,手握資源就要對得起資源,不好好地跟張老師一起讨論,晾外面當擺設呢?”

他說的是陶承顏把張琴當擺設。

陶承顏認出了他,是本劇的男六邊石,不記得他是幾番,反正戲份蠻重,是位中生,雖然被小小內涵了,但陶承顏仍舊禮貌:“邊老師,我正和戚弘讨論劇情,張琴老師讓我跟着劇組各位老師先學。”

邊石壓下陶承顏手上的劇本,瞧了瞧上面的字:“這字兒寫得挺規矩,和你微博澄清的字跡一樣,還算對得起資源,繼續努力,要向上多學學。”

話裏話外都沒漏下“資源”兩個字,陶承顏自然明白,誠懇道:“邊老師,我一定向您學習。”

邊石點頭,陶承顏還算順着他,找了點存在感正要離開,背後撞上來一人。

“诶喲,”撞人的先嗷出來了,“這哪兒來的石頭,擋本資源咖的路了。”

“你?你誰呀?”邊石皺眉地看着眼前打扮花哨的男孩,自稱資源咖的異類?還沒見過這種。

“小爺本劇男五,慎夏是也。”說着,慎夏沖着陶承顏挑眉,像是在說我這才像有資源傍身地橫行霸道。

陶承顏尴尬卻不失禮貌地回笑。

确實久仰,導演催了好久才來的大咖,聽說定角色前就鬧了好久,最後才把人塞進來的。

有資源但沒流量的普普小生,邊石可就沒放在眼裏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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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貼士:閨蜜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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