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存疑
第33章 存疑
從初夏到盛夏,岑連在瑜縣與何來往返八次,眼見着高原遠山上的雪化,露出淺黃色裸露的山體岩石,他像是一個季節旅行者,2900公裏看遍了春夏冬三時之景。
輪換駕駛時,若他還有精神,便拿手機将路上風光記錄下來,再用剪輯軟件拼接後發給陶承顏。
看,雪山的雪化了,現在能分清楚是雲還是雪。
彼時陶承顏輾轉于各個影視基地,一手舉手機看岑連的視頻,一手怼臉舉起小電風扇,身是熱極和悶汗,但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清涼甚至有點冷。
頗有望梅止渴的意思。
古裝劇無論冬夏都是這些行頭,偶爾還有反季拍攝,冷時拍夏天,熱時拍冬天,只能看演員的承受能力了。
中場休息的時間不多,陶承顏簡單回了岑連一個笑臉,然後把自己的囧樣拍照給了他。
實在沒有形象,戲服下擺從中間分開,分揶進兩側腰帶,裏邊只穿着一條短褲,朝着風口吹風。
陶承顏快熱熟了,偏偏後背還抵了一人乘風。
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慎夏:“朋友,熱呢,遠些遠些。”
慎夏默默将手上的小電風扇開到最大檔,聽着并不靜音的嗚嗚聲響,垮起臉:“我的戲份明明不重,為啥也要和你一起遭這罪,我想姐姐了。”
“你不是早上才電話過嗎?”陶承顏和慎夏熟起來,偶爾會和他打趣幾句,“自己說要和我學演戲,現在好好背,待會兒可別又被邊老師卡了。”
慎夏嘆了口氣:“我是真想摸魚,哪知道你太能卷了,我繼續背吧,大熱天火氣燥,腦袋裏的豆腐渣全流出來當汗水了。”
陶承顏低聲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小風扇舉高,正好可以吹到慎夏的後脖子。
在壓力中成長,這兩個月,陶承顏身體力行踐行了這幾字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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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謀之謀》就其劇本而言,是演員極難碰到的好本子,參演的實力派一個比一個強,業內有句話是無謀之謀撸獎專用,而陶承顏在整個劇充當的角色是攢局時資本投資,播出時流量賣座、招商,不然就算商歲末塞投資再多錢,也不會把二番如此重的角色給他。
慎夏說他卷,其實他自己并不這麽認為,這麽有實力的劇組,不抓緊學、看大佬演員的表演方式,以後就再難碰到了。
加之張琴近來不再抓他劇本研讀能力,更多是提問他觀察所得,讓他通過自己與自己交流的方式剖析蘇睢這個人物,無形之中,又加了一層壓力,腦子沒有完全放空的時候。
他好像有些進步,至少那些傲氣實力派看他的眼神不再像是看一個花瓶。
進步還不夠,仍需努力。
“顏哥,我覺得你這樣會不會太給自己壓力了?”慎夏瞅着陶承顏劇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放松點,你現在快成研究演戲的老學究了!”
老學究。
嗯,似乎曾經陶承顏也這麽稱呼過岑連,但是有他那時候那樣努力嘛?
陶承顏覺得也沒有。
“腦袋裏那根弦繃緊慣了,算不上壓力。”陶承顏淡淡道。
“我有個好玩兒的,可以解壓,”慎夏突然轉身,一臉神秘地盯着陶承顏,眼睛裏閃着精光,“你應該是……下邊的吧?”
陶承顏一臉懵:“什麽下邊?”
慎夏一拍大腿:“我成天見你瞧手機,見着一個男人就點暫停,難道不是?”
陶承顏瞬間凝滞,裂開:“你冒昧了。”
他啥時候在慎夏面前點開過岑連的視頻?自己這麽不小心嗎?
“我把你當好哥哥,分享解壓好物呢。”
慎夏附耳給陶承顏講了一通私密,把手機拿出來,倆人低着頭戴上耳機看了一段臉紅心跳的産品推介。
咳咳,陶承顏幹咳兩聲,擡頭時周圍有人,但好在沒人瞧見他倆在看什麽。
“你……你……”陶承顏卡住半天,這慎夏确實是個不拘的性格,他們真的熟到可以交流私密小物的程度了麽?耳根子有點紅,“你對別人也這樣——分享?大庭廣衆?”
慎夏不以為意:“我手機有防窺,再說了,這裏就你一個有這樣屬性的,我不分享給你,分享誰。你這麽無趣,估計你手機裏那男人也很無趣。”
還真說對了,岑連也是無趣的。
不過經此一看,陶承顏發現自己和岑連未免太純了些。
今天還有幾場戲,還得看劇本,還得找下一場戲的老師對詞,但是陶承顏現在腦子裏全是黃色廢料。
壓力是全沒了,但是臺詞想不起一點,對詞時還卡殼了。
真是不該,慎夏究竟是從哪兒淘來的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太容易被帶偏了。
陶承顏悄沒聲總結,應該還是自己不堅定的緣故,怪不得慎夏。
從何來下海拔的路并不好走,但好在行車是白天,後車也并未裝貨,這段路甘浦澤開了幾次,算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他的駕駛技能成長很快,從最初上高原的輕微高反,到現在完全克服高反甚至在山勢崎岖的峽谷腹地路段行車也毫無懼意。
相處時,甘浦澤稱呼慣了岑連為“哥”,經常是想到什麽就問什麽,但在這一趟行程中,岑連發現他變得很沉默。
即将有一段長達十幾公裏的長下坡路段,甘浦澤緊抿嘴唇,眼神一直觀察着路況,偶爾會側身看一眼在副駕駛抱書背誦理論的岑連。
岑連昨晚在嘞雅溝工地帳篷裏睡的,陸明知同他擠了一張床,雖然說了半宿的話,但比在車上休息好,他精神很足,所以上車後,趁着中午的好陽光,把何教授借給他的書拿出來翻。
“小澤?”甘浦澤的行為想不讓岑連注意都難,為了行車安全,岑連仍舊問出來了,“是有事問我嗎?”
甘浦澤點頭,先給車降速,與前車保持距離:“我不想開車了,我太累了……我其實一開始只是想當蘭馨的男朋友,僅此而已。”
一連兩個月,幾乎是沒有停歇,車隊裏的司機都換下兩撥了,只有岑連和他還在這條路上,有時候他開車,特別是行走在黑夜裏,腦袋裏冒出來的想法全是丢掉方向盤,在露天的野地裏躺一晚,不在車上就沒有責任,也沒有讓他焦慮的、看不到盡頭的一趟趟行路。
“和蘭馨鬧矛盾了?”岑連猜測了一下,“因為在路上聯系不及時?”
甘浦澤搖頭。
“可能我這樣講,顯得挺沒心沒肺的,我不像是蘭馨的男朋友,倒像是岑叔叔車隊的永久男朋友。”
岑連放下書,他倆大抵是感情有了矛盾:“這趟回去,我給剛叔講講,讓你歇歇。”
“上次我講了,不是被岑叔駁回來了?”甘浦澤洩氣地聳肩,“哥因為我還被岑叔罵了,不想說了。”
“剛叔沒罵我,別往心裏去,他是看重你,是在考慮你和蘭馨的以後,他怕沒人接班。”岑連什麽都明白,上次找他談話也是為這事,想讓他好好帶甘浦澤。
“我真不想開車!”甘浦澤突然大聲道,“現在還沒到以後呢,就預先把別人的人生定下了,我和蘭馨談朋友的時間,都沒給她家開車的時間長。”
一股腦,全是抱怨之語。
岑連注意前面的路況,喊了一聲甘浦澤的名字,才說:“前面停下,換我開吧,你需要平複心情。”
甘浦澤也不想有這些抱怨,他不像車隊裏那些需要豁出命賺錢養孩子、還貸款的人,卻比他們還要辛苦,心裏很不平衡,而且這趟路太難跑了。
“不用,我能開好,哥你繼續看書吧,”甘浦澤喝了一口水,涼水灌入胃裏,腦子也清醒了,但是腳踩剎車時,很重,估計又有問題了,才用涼水壓下去的火氣冒出來了,“破車,給別人的都是好車,這車一路上剎車總不穩定!”
這一吼,岑連坐正了,盯着前方的路也随時注意着甘浦澤的操作。
通過減檔來降速,甘浦澤的操作沒有任何問題,有條不紊,只是額頭在冒冷汗。
長下坡一直都是行車的危險路段,好在這一帶設置了許多救助匝道給大車保命,還沒到救助匝道,車就停下了。
就在停下的瞬間,兩人聽到了巨大的急剎聲音。
不好!
自己車沒問題,那就是前車。
岑連留下甘浦澤檢查剎車問題,自己快跑到前方去。
有了岑連帶隊的第一趟,第二趟也順利返回了,那些心存疑慮的司機大着膽子也申請跑這條線,只要自己不擔主責,出了事有人頂着,聽說高原上不去,岑連和廣青還會幫忙牽引,更沒啥好怕的,紛紛報名。
前面這輛車也是這個情況,這是他們跑的第一趟,司機搭檔是兩兄弟,哥哥的嫂子為了照顧倆人的吃食,特意跟車。
岑連跑到現場,看到車頭向右扭轉,在距離車頭半米的位置撞到了一個人。
那人模樣年輕,摩托倒在地上,四周還有他掉落的随身物品。
岑連蹲下身,小心查看狀況,未确定受傷情況,是不敢貿然挪動的:“你,還好嗎?有哪兒痛?”
那人見着岑連的模樣,不像壞人,于是捂着膝蓋:“應該膝蓋擦傷了,能起身,讓我緩緩。”
人這會兒還站不起來。
岑連擡頭看着車內仍在穩坐的兩位的大爺,語氣不算客氣:“二位!撞了人不下來看看?”
司機沒下來,下來的是卡嫂。
她看了兩眼,摩托車沒壞,人沒壞,不以為意:“看他沒啥問題,二百塊平了如何?”
被撞倒的人顯然很蒙:“哈?”
“現在腳能稍微動動嗎?我看看?”岑連沒理會卡嫂的話。
看着倒地的人動了動腿,然後借助他手臂的力量慢慢站起來了,腼腆地沖岑連一笑:“謝謝了,我好像沒啥事了。”
這麽禮貌幹什麽?岑連還是想再确認确認:“距離這裏最近的縣城醫院有75公裏,要去拍片子看一下嗎?”
“他都說沒事了,我給他二百,騎車去買點擦傷藥不就行了,沒啥大問題,大車之下能這樣馬馬虎虎小傷口就是燒高香了,”卡嫂從內襯荷包裏掏出兩百,卡在摩托車的儀表盤旁的縫隙裏,指了指岑連,“要是沒事我就先走,實在有事,這是我們車隊的負責人,有問題聯系他。”
“嫂子,出了事就想走,你們平常跑車也這樣嗎?這裏荒郊野外,還在海拔上,你讓一個傷患怎麽處理傷口?車上那倆人撞人不敢承認是吧?”誰做事,誰負責,岑連沖着開車的司機吼。
卡嫂撇嘴:“多管閑事。”
說完,就往車上跑,而車上兩人早準備好油門,一聲鳴笛後,倒退幾步就往旁邊開。
真是仗着荒郊野外沒有探頭就無所不為。
岑連幫忙把摩托車扶起來:“實在抱歉了,我帶你去檢查吧。”
“不用,我朋友馬上來了,他們在後面,”那人雙手擺動,“能碰到人把我扶起來就行,被大車撞倒能活下去,我覺得可幸運了。”
岑連不理解地看着他,撞迷糊了?竟然還幸災樂禍。
很快,他的朋友來了,一番交涉後才知道,他們是趁着暑假摩旅的大學生,想要走高原線看看風景。
岑連仍舊不放心,讓甘浦澤把車開過來,将傷患送到車上,摩托綁在後車,帶人往縣城走。
到縣城醫院後,挂了急診,膝蓋和頭部都拍了片子,主要是膝蓋的擦傷,其他沒什麽大問題,在傷者朋友趕到後,岑連留了聯系方式,才告別離開。
每次回程都不能是空車,空車對于大車而言是極為不劃算的。
李常德只跑了一個來回,便把後續回程的貨物都定好了,是非常穩定的貨源。
黃安省南部,海拔約莫1700米的位置,有一家高原礦山機械股份有限公司,專做礦用絞車、提升機、輸送機,礦山運輸設備對全國銷售,正好濰省附近城市有礦産開發需求,李常德談下了這個單子,并自作主張讓第一趟回程加了私單,為的就是保證之後的回程能全力運輸這些礦産設備。
上午撞人的司機已經到達提貨地點,岑連将車停好之後,便去攔人。
“康師傅,撞人了直接跑不好吧?”岑連和甘浦澤兩人同去的,一左一右站在康濤身旁。
康濤全然不懼:“你能來找我,說明事情結束了,就刮破點皮外傷,比起被大車碾壓,算了撿了一條小狗命,岑連你在咋呼什麽?”
“人命在你嘴裏這麽不值錢?”岑連怒了,即使對方比自己年長,算叔叔輩,他也要去讨個理論,“今天必須給人道歉!”
“已經賠了二百塊,他都不計較,你計較什麽?看你是小輩,我不和你吵,趕緊走!”聽語氣,在康濤眼裏完全不算是事。
身旁的甘浦澤插嘴:“你那二百塊,給他摩托車補漆都不夠!”
“怎麽,你倆和我杠上了?”康濤把袖子撸起,一臉橫像,“岑餘剛都不敢這樣對我說話,你倆?也配?讓你當負責人,就是處理爛攤子的。”
康濤的媳婦冷不丁地插話,陰陽怪氣道:“你管我們,不如去管岑餘剛,這些年他平的車下亡魂可好幾條呢。”
岑連皺眉頭,嚴肅地問:“你說什麽?什麽意思?”
康濤看着岑連一臉不知情的模樣,嘲笑:“挂車的保險貴,我命和他命,這麽簡單的選擇誰都會選,我急剎今天要是晚了一步,他就挂了,挂了什麽意思懂不?”
“挂了你想怎樣?”甘浦澤冷眼怒視着康濤。
“你老丈人處理嘛,他會處理好的。”康濤意有所指地朝岑連擡眉,“死了就平幹淨,本來該死的也能讓他活下去,你說是不是岑連?”
岑連像是被人如同籠中鳥雀一樣戲弄,對方戲言笑出的眼紋如同刀片,刀刀刮向岑連。
李常德也說過,死了變成活的。
本來不當回事的話語,突然鑽進腦中,渾身感覺冰寒。
岑連壓着嗓子,慢步走向康濤,将袖子全部紮高,露出結實的手臂肌肉,他的眼睛裏是凍徹骨的寒,手掌捏成拳,問:“誰死了又活了?”
康濤咽了口唾沫,從沒見過岑連這樣,求助地看向媳婦裴素瓊,讓他搬救兵,先向岑連說軟話:“不就是道歉嘛,我待會兒等我弟弟來了,一起道歉。”
“我現在說的是道歉這件事嗎”岑連咬牙道。
甘浦澤攔住了裴素瓊,沖着她一笑:“我哥想知道誰死了活了,說呀?”
裴素瓊想跑,剛張開嘴大叫,就被捂住了。
入夜後,天變得涼起來,可是也沒有此時的心涼。
貨場的大燈和星星搶着照亮大地,讓人不知道天上究竟有沒有星星。
“你再說一遍。”岑連閉眼,大聲在康濤耳旁吼出。
“我說……我說那個姓張的司機還活着。”
“你如何知道他活着?你見過他?”岑連盯着康濤,問。
“我在瑜縣貨運大院見過他,他找岑餘剛要錢,岑餘剛沒給,找人把他攆出去了。”都說了,索性說個幹淨。
見着康濤如此守不住嘴,裴素瓊在一旁幹着急:“我們都說了,待會兒也給今天那個年輕人道歉,求你,別說是我們說的。”
一旦被岑餘剛知道後,以後就別想在貨運圈子混了,他們買不起車單獨跑不了,只能挂靠貨運公司。
岑連強穩住自己,讓康濤電話給今天的學生道歉。
實際上心已經亂了。
他把自己鎖在車上,手顫抖着想從褲兜裏掏出一支煙,可是兩個口袋都是空的。
貨場環境嘈雜,不知名的機器嗡嗡地運轉,岑連控制不住自己,兩手握拳,拳拳都砸在自己腿上。
如果那人還活着,父親的死又算什麽?
笑話嗎?
可笑啊,老板一命償還一命,家散了、背了十年的債務,現在告訴他,當年的禍根還活着。
真正死去的只有一人,只有他父親。
輸送機被吊上後車的瞬間,車身抖了抖,岑連被震動的聲響驚醒。
甘浦澤上了副駕,小心打量岑連的情緒:“哥,我開吧。”
岑連的回答幹脆:“我開,你睡覺去。”
岑連的神情太嚴肅,全車都處于低氣壓中,甘浦澤害怕地縮了縮,逃到卧鋪上去:“哥,需要我換班就叫我。”
剛才岑連走得太決絕,甘浦澤沒敢跟上去,問了康濤夫婦,倆人俱是閃躲,嘴裏全是完了完了。
問不出話,只能根據自己知道的情況猜。
岑連欠了很多的債,債務全靠給岑叔開車還錢,聽岑蘭馨講,以前的岑連是大學霸,縣城的第一考上去的,本來是到都市當白領的料,最後陰差陽錯成了貨車司機。
相處的這段時間,他發現這個人是正義、果敢、有擔當,有岑連在車上,他可以放心自己的小命,但是他也能看出岑連的不甘心。
這兩個月,岑連有空就在背建築理論的書籍,在紙上拿着自動鉛筆畫圖,岑連和他這種想渾水度日的人不一樣。
這個活着的人,可能和岑連辍學當司機有關系。
那應該就是毀了岑連理想的人。
實際上,遠不止于此。
夜半,将要進高速路口大站,岑連将車停在路邊,走到無人的電線杆下,沒有光,與陰影融為一團。
淩晨兩點二十。
岑連第一次想當一個擾人清夢的人。
但長久的道德素養讓他沒做出這樣的事,他先給李常德發了消息。
李常德沒睡,電話響了進來。
李常德開門見山:“這麽晚找我,遇到什麽難事李叔幫你。”
岑連摸着脖頸吊墜的六字真言,說:“那個死了又活了的人是誰?”
“這時候想起問這個了?”李常德不和岑連賣關子,但加了一串描述詞定位,“那個在貨運大院撞殘老李,再引發油箱爆炸,讓岑宇達所有貨物付之一炬的張理群,他還活着。”
已經接收了這個事實,但親口聽李常德說出來,岑連只是讓心再遭受一擊罷了。
“誰幫他活過來的?”
李常德沉默了一陣,有衣料摩擦的聲音,他像是起身了:“我說了,你信嗎?”
岑連反問:“我如何信你的話?”
“被撞殘的李新,是我堂哥,他作了假證明。”李常德說,“張理群不死,賠償款拿不到幾分錢,只有張理群死了,才能從報複性車禍轉換成安全事故,安全事故的責任人就是企業老板了。”
岑連幾乎是顫着音:“報複性?不是安全事故?”
“報複性——就是張理群有意撞向李新的,安全事故是張理群開的那輛車沒有及時過年檢,也就出事的前兩天過期,再加上廠房的建設确實存在安全隐患,你爸無論如何也逃不了責任,但責任分大小。”李常德略微停頓,“他們操作了一下,把責任加到了最大。”
“所以是假死……他們怎麽敢的。”
“怎麽不敢,”李常德笑了一聲,“‘瑜縣貨運’的招牌,誰拿了這個牌,就是拿了一個香饽饽。”
誰拿了瑜縣貨運?
自然是岑餘剛。
“岑餘剛是為了‘瑜縣貨運’的牌子,幫助張理群假死?”
李常德:“當然不止,張立群前一晚的酒,大醉一場,是岑餘剛邀請的,他怕責任也查到他頭上,操作了一下,現在清楚了沒?”
“你也是為了‘瑜縣貨運’的牌子?”岑連的腦子還沒徹底不清醒,當即厲聲問出。
“是!”李常德承認得很果斷,“岑餘剛最擅長走關系,塞票子,他哪裏配得上瑜縣貨運的龍頭?我告訴你這些事,就是想拿下‘瑜縣貨運’的牌子。”
“就一個牌子,值得嗎?”岑連已經啞聲說不出話了。
李常德:“值,你父親一條命,以及随時可能簽約的政府幾百萬的項目合同,還有那些沖着瑜縣貨運大名來的大公司老板。來的人,只會徑直走向貨運大院,不會看我長豐貨運的門标,我受夠了吃剩湯剩菜。”
一場酒醉,一個标,把岑宇達毀了,也毀了岑連與陶承顏的十年。
十年,十年。
岑連在颠簸的貨運路上走了十年了,他把命賣給行路賣了十年。
因為還債,因為随時可能的死亡威脅,他親手給自己的理想畫上句號,他從此斷了與顏顏的音訊。
岑連一直在黑夜裏走,不見光的走,現在告訴他從前開始的那個禍還活着,他這十年仰賴生存的大恩人岑餘剛實際是當年那場禍事的推手。
岑連不知道跑車還有什麽意義?
時光不會回溯,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
債務仍舊是他的。
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債仍舊他在背。
可是,憑什麽啊?
岑連蹲在電線杆下,無處發洩,只能緊握着手上的轉經筒,嘴裏咬着衣領。
他想哭,嗓子幹得發疼,眼淚漲紅了眼睛,一直掉不下來。
今晚的天為什麽這樣黑,不見一絲亮光。
許久的許久,手機閃出亮光,是一則消息。
tc2顏:我下戲了,岑哥哥晚安
那滴眼淚終于落下,砸在手機屏幕上,鎖屏上是陶承顏。
很快,眼淚全數落在了陶承顏身上,覆滿了整個手機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