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屏幕上出現一張英朗的臉。男人把手機屏幕往後拿了一些,偏上的墨黑色瞳仁和屏幕一起亮起來,還帶着笑。

裴聆的視線從男人寬闊的肩膀、緊實漂亮的手臂肌肉線條滑過,想起白日裏李真真給他看的照片和視頻,忍不住在心裏對比了一下盛如珩和唐九歌。

不是同一類型,不好形容。

但他私心裏覺得盛如珩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材,都是滿分中的滿分。

“聽聽?”盛如珩下樓,去冰箱裏拿了一瓶冰鎮的荔枝紅茶。

他剛洗過澡,寸頭随意地擦了個半幹,幾顆被遺漏的水珠順着脖頸往下滾,裴聆的視線也跟着往下看。

可惜屏幕只露出冰山一角,冰山下波瀾壯闊的海無從窺探。

“吃了藥了。”

裴聆說完,才想起,這個問題自己已經跟盛如珩說過了。

他遲緩地一眨眼,在心裏暗嘆了一句,男色誤人。

盛如珩在屏幕那邊笑了起來,他走動的時候屏幕就跟着晃動,然後裴聆聽到了拉動窗簾的聲音,還聽到盛如珩問:“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裴聆說,“明天我也要出去吃飯。”

盛如珩問:“和李真真?”

“和藍章,做配音工作的朋友,我在文創挑的那個仙山樓閣的擺件,就是要送他的。”

“那我呢?”盛如珩在床邊坐下,目光沉沉地透過屏幕,看向裴聆。

他問:“聽聽什麽時候才有空和我吃飯?”

裴聆愣了一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升起。

就像……像什麽呢,像是被抛棄的大狗狗蹲守在門外,從頭到腳都寫滿了一句“你試試看再丢下我”。

“嗯,後天?”他語氣試探。

裴聆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是從所未有的軟,不如平時的清潤,像是和極親近的人低聲耳語一般,還隐約帶着幾分情愫。

“每天都出來,會不會太勉強?”

盛如珩是知道他現在多喜歡躲在自己的小殼子裏的,醫生開的藥再是什麽靈丹妙藥,也不可能半個多月就治好抑郁症,他怕裴聆為了治病,太勉強自己。

在家宅着,還是和盛如珩見面,這兩者之間并不難選擇。

“不勉強。”

“好。”盛如珩彎了彎唇角,“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

想吃的一時半會兒倒想不出來,可供選擇的選項太多了,玩的也是。

裴聆這種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的人,平日裏除了工作,打發時間的休閑娛樂就是玩游戲和看書、看影視劇。

乏善可陳。

思維發散開來,他慢吞吞地說:“想學游泳。”

或者更确切一點。

想看看屏幕之外,那冰山一角之下,到底是多麽嘩然的海。

想看他在自己的領域中,最閃耀的樣子。

“好。”盛如珩倒是沒多想,且這事兒他擅長,“當你一天教練。”

人過得充實的時候,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裴聆和藍章也沒特意約着做什麽,就只是閑聊近況,散了各自回家,已經是近10點了。

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夏日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地上還濕漉漉的。

天空不是黑的,是一種近似鴿子羽毛一樣的灰色,路燈的光是暖的,影影綽綽的樹木影子落在地面淺淺的積水裏,風不大,吹得樹枝輕輕搖曳,一片葉子緩慢地落下來,熨帖地平展地落在裴聆眼前。

前面不遠處,一位母親牽着小孩不緊不慢地走着,小孩玩心大,蹦蹦跳跳地去踩水坑,笑聲順着風聲傳來,還夾雜着兩句母親無奈的說教。

裴聆走在路上,剛和朋友吃完飯聊完天,心情本該是放松的,可他卻莫名有些心緒不寧。

不知道是因為他到現在還沒吃藥,還是因為耳邊細細簌簌的風吹樹葉的聲音,蟲子低鳴的聲音,不甚分明的腳步聲……那些聲音攪在一起,叫他太陽穴一脹一脹地痛。

在暗處,似乎有一道目光,無聲地陰沉地鎖定着他,猶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

裴聆環視四周,然後皺起了眉頭。

出現幻覺了?

他加快腳步,走到了那對母子的身側。

一直到踏進住戶大樓,他才覺得那股令他渾身不舒服的窺探的視線消失了。

他想,或許确實是幻覺。

這一晚,裴聆睡得都不太安穩。

他像是又回到了父母剛出事那段日子,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夢,但他并不将其定義為噩夢。

能看到自己挂念的、死去的家人,怎麽能叫噩夢。

只是那些夢裏讓他一遍又一遍直面父母車禍後的場景,或許正因為他沒看過現場,他的夢境才會帶他去看。

看破碎的玻璃,看車窗上從撞擊點向外而形成了發散狀的裂痕,看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看大車上的鋼筋蠻橫地插入他母親的身體。

夢醒之後渾身的冷汗,控制不住的戰栗、心慌,喘不過氣。

他看到放在枕邊的手機,幾乎沒有猶豫,撥通了一個電話。

……

盛如珩被鈴聲吵醒,困頓的腦子在看情來電顯示的剎那清醒過來,只是嗓音悶悶的,帶着點剛睡醒的沙啞。

“聽聽?”

裴聆緩緩地松了一口氣,緩過了心悸感,不安的心慢慢恢複了正常跳動的頻率。

“吵醒你了。”他聲音壓低,像是做錯了事,有些無措。

盛如珩看了一眼時間,5:02分。

剛睡醒,他的思緒有些慢,為了讓自己更清醒一些,他起身下床,往浴室裏去。

點開手機外放:“做噩夢了?”

裴聆聽到了放水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裏傳過來。

他搖了搖頭,又點頭,意識到盛如珩看不到,才開口道:“我夢到我父母了。”

水龍頭被關上。

洗了個冷水臉,盛如珩扯下旁邊搭着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臉上的水。

安慰的話,顯得有些無力。

“想聊聊嗎?”

盛如珩洗漱完,拉開衣櫃,換上黑色的短袖、灰色的寬松短褲,拿了自己的泳褲、毛巾和兩幅泳鏡,裝進包裏,拿車鑰匙下樓。

“我其實沒有看到過我父母的車禍現場。”裴聆慢慢地說,“是警察給我看的。”

“我和他們的最後一通電話,是答應我媽過兩天回家吃飯。”

“我那天就應該回去的。”胸口又開始發堵了,心髒緊縮,幾乎不能呼吸。冰涼的液體從眼眶裏滑落,淌過臉頰,裴聆伸手胡亂地抹了一下。

“如果我那天就回去,就好了。”他父母就不會外出,也就不會遇到車禍。

裴聆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辦完父母的後事以後,他經常想的一件事,就是活着有什麽意義。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親緣很淡薄。

奶奶過世得早,爺爺身體也不好,往年清明聽他父親提起,就在他父母剛結婚的那年,奶奶突發腦溢血,過世。

等他出生後,外公外婆倒是享受了幾年天倫之樂,後來兩位老人因為病痛,也先後離世。但那時候他的年紀實在太小了,分明是骨血相連的親人,他卻幾乎沒什麽印象。

直到他父母也因為意外過世。

就剩他一個了。

本來他以為他不是一個人的。他以為,自己的難過軟弱都有人能接住,但現實告訴他——沒有人感同身受他的悲痛,沒有人支撐他的軟弱。

所以當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茕茕孑立的時候,他就陷入了自我懷疑、自我厭惡、情緒崩潰的死胡同中。

他還記得有一天晚上,他随手點開有聲讀物,點開了一本書。

“‘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

“我看着那條彎曲着通向城裏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念書的人聲咬字和情感都無比貼近文本,字字句句都像是活了過來,那些冷漠又客觀的筆觸,通過聲音的再次塑造,充滿了畫面感。

是血,也是淚。

可惜啊,他聽了好幾天,聽完了整本書,也沒有從這本名為《活着》的書裏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裴聆,窗簾拉開了嗎?”

平穩的男聲,拉回了裴聆的思緒。

裴聆慢慢坐起身,朝着落地窗走去。

“刺啦——”拉開窗簾。

天光破雲,一抹淺淺的白在東方浮現,幾點星辰在晨昏交接的天空中暈出光來,軟和的、明亮卻不刺眼的光,拱衛着一輪朝陽從遠處的群山之間升起。

映得天邊霞光萬頃,一片瑰麗。

“是新的一天了。”盛如珩的聲音貼在他的耳邊響起。

裴聆知道聲音是多麽有魔力有塑造性的東西,但他從未如此具象化地感受到聲音傳達出來的力量和安慰。

盛如珩看着眼前的這一刻瑰麗無比的日出,空曠的道路上此刻只有他,但他知道,裴聆也在看。

他們在看同一輪日出。

盛如珩說:“時間不會回頭,人生沒有如果。”

“要往前走,往前看。”

裴聆看着霞光似火的天空,喃喃道:“是新的一天了。”

昨晚下的雨,今早雨過天晴。

他不該困在那場雨裏。

作者有話說:

“‘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

“我看着那條彎曲着通向城裏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餘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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