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白曜還是厲害的,強行拓寬了自己的經脈之後,他就像朝曦當初做的那樣,将內丹吸飽了,就出去放大招将靈力全部消耗掉,再回來接着吸收。
不眠不休地吸了整整一天一夜,玄度的體表才不再繼續凝出堅冰。
白曜回溪畔繼續療傷,不周與朝曦在殿中守着玄度。
玄度安靜地躺在玉榻上,呼吸微弱,絲毫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朝曦與不周并排坐在玉榻前的臺階上,偌大的殿中太過安靜,氣氛壓抑,讓人心中難過。
朝曦有些忍受不了,打破沉默問不周:“師父,為什麽殿下都能打敗岩冰,殿下的娘親,卻死在章尾山呢?殿下比他娘親還厲害嗎?”
“岩冰不是小白獨自打敗的。岩冰是誰?那可是章尾山之主,上古兇獸。若不是之前在與鲲鵬的争鬥中受了重傷,別說一個小白,一百個小白去了章尾山,最好的結局也無非是像他母親一樣,成為山洞中一尊漂亮的冰雕而已。”
說到這裏,不周又自責起來,道:“都怪我,看到岩冰受傷,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回來告訴了小白。若是不告訴小白,讓他繼續為了去找他娘親而努力修煉,說不定現在他還好好的。我總是這樣不靠譜,所以明明是我陪在小紅身邊最久,到頭來,她還是選擇了旁人。”
朝曦驚訝,問:“師父,你和殿下的娘親,是同一輩?”玄度還這麽年輕,很難想像他母親有這麽老了。
不周呼呼一笑,感慨道:“你一直覺得我是個糟老頭子對吧?其實我還年輕着呢,我比小白的娘親還要年輕四百多歲,也就比小白大個兩三百歲而已。”
他回憶着往昔,慢慢講述道:“我生于海上,小紅和她姐姐是這世間唯二的兩只朱雀遺種,與孔雀族一起生活在大海南邊的南明島上。如今的神後長贏,就是小紅的姐姐。長贏比小紅年長許多,當她嫁給當時還是神族皇子的東岳時,小紅還是個只有四百多歲的幼崽。她時常思念姐姐,有一天,趁照顧她的孔雀族不注意,她就飛到海上,想穿越大海去昆侖虛看望她姐姐,飛到一半體力不支,我瞧她撲扇小翅膀撲扇得慌張可憐,就托了她一把。她忽然笑着對我說:‘你真是一陣好風。’
“那時我靈智初開,偶爾好奇寂寞,也會去勾搭海島上的生靈,它們要麽茫然無知,要麽驚慌逃走,久而久之,我才明白,它們能聽到我的聲音,但看不到我的形體,因為我沒有形體。當時聽小紅說出那句話,我高興極了,以為她能看到我,便将她托得高高的,讓她飛得又輕松又遠。”
朝曦小手托着下颌,認真地聽不周講述他與玄度娘親的故事。
“我帶着她成功穿越了大海,但是去昆侖虛該怎麽走,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陪着她四處游蕩,偶爾跟她說話,她只會對我說:‘好風你又來了。’我猜想,她可能聽不懂我在說什麽。後來我靈力增長了些,第一次模仿她說話時,她吓得差點從空中掉下來,那時我才知道,她其實也看不見我,她一直以為,我只是一陣普通的風。
“我們成了好朋友,一起結伴同游。她性情活潑仗義,好交朋友,好打抱不平,不注重修煉,實力一般。所以在游蕩的時候,一半時間我們在幫助弱小,一半時間在被強者追殺,一直拖延到她滿了五百歲蛻變成少女,而我能夠化出半透明的人形,我們還沒去到昆侖虛。
“我是風,沒有形狀,化形也只能照着我看過的人形去變化,小紅叫我不要化成旁人的模樣,她在紙上畫了個少年的模樣,說在她的想像中,我就是那個樣子的,還給我取名不周,說不周風就是西北風,很冷,聽上去很威風。我就化成了她畫出來的模樣,冠名不周。那段歲月,是我開啓靈智至今,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日。”
說到此處,不周停了下來,臉上表情又是懷念,又是感慨。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朝曦追問:“後來呢?”
“後來,我們去了昆侖虛,當時,長贏剛生下長子承幹,小紅看她與東岳夫妻恩愛,又有了可愛的兒子,過得很好,放了心,又與我一道出去四處悠游。神界,妖界,魔界,凡人界,我們都去過,她最喜歡凡人界,在凡人界停留了最長的時間。後來,她想念南明島上的孔雀族了,想回去看看他們,行到一半,在神界與魔界挨着的明淨山上,她遇上了……小白的父親。
“她忽然不急着回南明島了,二人行也變成了三人行,她和小白的父親相處比與我相處更親密,我很生氣,便化作老頭模樣,覺得受冷落了,就把小白他爹訓一頓。他以為我是小紅的長輩,氣急了也不敢回嘴。”說到此處,他又呼呼地笑起來。
“那時候我不懂情愛,只是下意識地覺着,有了小白的父親之後,她似乎不需要我了。我不告而別,獨自在各界游蕩,想要交到新的朋友,想着她不需要我,那我也不理她了。但是沒用,雖然我沒有心,但我忘不了她。我獨自回了南明島,替她看望孔雀族,卻從孔雀族的口中聽到神魔大戰的消息,我急忙回去找她,找了很久,才在昆侖虛找到了她,當時她已成了東岳的妃子,生下了小白。”
朝曦聽得有些糊塗,聽不周停下來,便問:“東岳就是現在的神皇對嗎?那神皇不是殿下娘親的姐夫嗎?她和神皇在昆侖虛不是見過?怎麽又說在明淨山遇到……”
說着說着,她忽然瞪圓了眼睛,得出結論:“神皇和殿下的父親不是同一個?殿下不是神皇的兒子?!”
不周肯定了她的猜測,但也沒說玄度的父親到底是誰,只是接着道:“小白自一出生便自帶應龍與朱雀兩個靈體,受盡折磨。小紅愛子心切,窮盡一切也想保住小白的命。當時神皇身受重傷,長贏閉關為他療傷,神族皆以為小紅是勾引姐夫背叛姐姐之人,唾棄她遠離她。她無人可依獨木難支,我就留了下來,與她一同照顧小白。
“小白一百一十七歲那年夏天,修煉時出了岔子,再次被朱雀靈體反噬,南明離火燒得他面目全非,日夜哀嚎。小紅心痛不已,将小白托付給我,說要出去采藥,沒想到,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起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因為要照顧小白,脫不開身,也沒去找她。後來小白自己熬了過來,狀況好一些了,我将他一人留在招搖山,出去找小紅,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直到後來,我找到章尾山。”
朝曦明白了,當時玄度的娘親肯定是想去摘章尾山上山洞口生長的那種冰晶花回來給玄度療傷,沒想到一去不回。
她遺憾地說:“她為什麽不讓師父去呢,師父是風,能隐匿于無形,成功的可能不是更大嗎?”
“絕大多數地方,我确實能自由進出,如入無人之境,但章尾山不行。岩冰的極寒之力,會讓我攜帶的空氣中的水分結成霜花,從而顯露形跡。第一次趁它不在我溜進山洞看到小紅,想把她帶走時它突然回來,鼻子裏噴出的龍息差點擊碎了我的靈體。我強撐着去了妖界,找到當年受過我恩惠的蜂妖小峭,将他帶回招搖山替我照顧小白,自己躲起來修養了上百年才勉強自愈。小白第一次去章尾山,岩冰與鲲鵬剛剛大戰結束,重傷垂危,我本以為小白一次就能将它打敗,帶小紅的屍體回來,沒想到小白備受太陰真火錘煉的身體都經不住岩冰的極寒之力,被凍到肢體麻痹。這次若不是提前吸了你的金烏之血,小白恐怕也撐不到最後。上古兇獸,哪怕是重傷之軀,也不是随便就能對付得了的。”
朝曦扭頭看向玉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道:“幸好,最後殿下還是成功了。”
“可他自己也重傷至此,小紅泉下有知,定然會怪我沒有照看好他。”不周情緒低落道。
“師父你別自責了,殿下的娘親不會怪你的,若沒有你這千年的照顧與相伴,殿下未必能堅持到今天。你放心吧,按你所言,殿下自出生便屢經生死考驗,這一次,殿下也一定能熬過來的。”朝曦安慰他道。
不周吹了吹她的頭發,道:“你是只好小鳥。”
朝曦:“……”
沉默一陣,她再次開口:“師父,我想離開一陣子。”
不周半透明的白發一下沖天揚起,瞪着朝曦道:“怎麽?見小白性命垂危,你就準備另投別處了?”
“不是,師父,我跟你說過的,我快要進入蛻變期了,就在五天後。如今殿下昏迷不醒,白曜那只雪鳳目前看起來對我沒有惡意,可鳳族與我金烏族畢竟關系微妙,若是我真的有可能進化成不一樣的金烏,他未必真能忍住不對我動手。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度過蛻變期。”朝曦解釋道。
不周道:“有我在你怕什麽?那只白斬雞若敢造次,我就化作龍卷風給他卷起來,讓他切身體會一下什麽叫脫毛的鳳凰不如雞!”
朝曦笑道:“我自然知道師父肯定會保護我,只是,現在殿下比我更需要師父的保護和照顧,我不想因為我讓師父分心。師父你既然游蕩過各界,知不知道有什麽隐蔽些的,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待我成功度過蛻變期,就回來看望你和殿下。”
不周覺得她說得也有理,撫着胡須思索片刻,道:“若只求荒僻,倒也不用去太遠,我知道在招搖山之北大約三千裏處,有一條長着許多龍血樹的山脈,山脈西段有一條裂縫,位置隐秘,深不知幾許,上面植被茂密,從空中看根本看不到,你有翅膀,可以飛下去瞧瞧。”
朝曦道:“太好了,明日我去那裏看看,若沒有危險,我就在那裏度過蛻變期。”
是夜,暮色深濃,月淡星稀。
不周出去巡視,朝曦留在殿中陪着玄度。
她跪坐在玉榻旁,伏在榻沿看着榻上一動不動的神族少年。
記得剛開始遇到他時,她內心是那樣羨慕他,想着他出身好,實力強,還坐擁偌大的招搖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簡直是出生即擁有她賠上一生也未必能擁有的一切。
卻不想,他自幼承受雙靈體折磨之苦,動不動就命懸一線,他的母親甚至因此而死。
她再一無所有,至少她心中還有希望。
而他的希望卻注定是絕望,他用一千年的痛苦煎熬迎來了這結局。
他甚至難過到不想再堅持,不願再醒來了。
她從掌心取出一枚畫了太陽符號的黃色玉石,直起身子對玄度道:“殿下,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原本想在你的庇護下度過蛻變期,但現在你昏迷不醒,招搖山對我而言,不再安全,我要重新找個地方度過蛻變期。”
她将那枚玉石放進他手心,團起他的手指握住玉石,道:“我們金烏族生活在黑山谷,日日勞作缺衣少食,但也沒有一只烏想要簡單地死去,只因來這世間一趟不易,誰也不知有沒有來世,所以在這一世,要認真地,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後,誰又知道,自己這一生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呢?
“我們金烏族生活環境封閉,生病的時候,大多是沒有藥可以吃的。族烏們會去火塘裏找一塊圓形的石頭,在上面畫上太陽,将這枚太陽石放到生病的烏手裏,祈禱我們崇拜的太陽,能賜予他力量,幫助他戰勝病魔。如今,我也送一塊太陽石給你,希望它也能賜予你力量,讓你早日好起來。我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寬慰的。那你就多想想你母親,她冒着生命危險去章尾山,求的到底是什麽?你若真的愛她,那她所求,便該是你所願,對不對?”
她松開他冰冷的手,垂下眼睫道:“我這一去,若是能成功度過蛻變期,還會回來看你的。若不能……今晚,就算是與你正式道別了。你是一位很好很善良的神,幫了我很多,我卻沒有能力回報你,只能在這裏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玄度殿下。”
次日一早,薄風細雪,曙光未明。
雲渡山,洛儀從內殿出來,侍女上前給她披上披風。
她問:“那只隼呢?”
侍女道:“還在療傷。要不要把他叫上?”
洛儀略一思索,道:“罷了,留個後招,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