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江尹過敏的第二天傍晚,天擦黑,江泰英和申秀妍出差回來了,一看見倆孩子就覺得這段時間沒白辛苦。
申秀妍從下車後第一眼看見江尹就開始笑。她算是第二個媽,四十多歲了,保養的很好,一笑起來很親和,申睿那張清秀的有點像小姑娘的臉面,就是遺傳了她。
江尹看着她也笑了,她問江尹這幾天在家裏怎麽樣,申睿有沒有做飯給他吃。
她問什麽江尹就答什麽,在她看來這孩子也太腼腆了,不說話的時候就只是笑,模樣長的是真好,讓人看着就想疼他。
老父親看見兒子是很激動的,但是面上沒表現出來,他對江尹太愧疚了,本來就不在一塊生活,他工作又忙,顧及不到,平時想兒子了就打個電話過去,一年到頭也沒去看過幾次。和江尹說了幾句話後,他心裏五味雜陳。
申秀妍得知江尹因為她兒子養的貓過敏了,她态度強硬,這貓多一秒都不能待在家裏。
這把申少爺氣壞了,可礙着江泰英的面,他也不好跟他媽一哭二鬧三上吊,把自己和貓關在屋裏生悶氣,他比張寧譽江尹都小,才十六歲,正是叛逆的年紀。
晚上吃過飯,江泰英來江尹房間,看看兒子住的怎麽樣,有沒有需要添置的東西。
江尹的寫字桌上放着他寫的毛筆字,是草書,太漂亮了,外行人看了都羨慕,那每一筆怎麽就那麽巧到好處呢?
江泰英說不出別的評價,書法他不懂,但心中的驕傲簡直比天都大,他兒子就是優秀。
說了幾句別的,學習上的,生活上的還有身體上的,江泰英也問了幾句關于尹清蘭,說實話,江尹最怕從他爸口中聽到他媽,從他媽口中聽到他爸,這兩個人一旦被對方提到,都讓他想逃。
這麽些年,尹清蘭在江尹面前提江泰英的次數屈指可數。
江尹在小時候把家看的很重很重,很久之前了,一家三口還過着拮據的生活,別的小孩有玩具有糖果,他沒有,江泰英問他想不想要,他說不想。
實際上呢,是想要的,說不想要就是想給大人省點錢,他不想讓他爸他媽因為錢吵架,他特別害怕爸媽生過氣之後其中一個不回家了,所以他從小心事就重,一家三口,缺一個都不行。
他那個原生家庭碎的連渣都沒有,而他想要的,恰恰就是已經失去的。
“和寧譽相處的還行?”江泰英問。
“還行,”江尹看着他爸說。
江泰英笑了兩聲:“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知道你要來,給我說想去接你,他是個有分寸的小孩,說是去接你,那絕對不是想跑出去玩。”
“他……”江尹想起張寧譽笑起來的那張臉,輕聲說:“他人很好。”
後來江泰英又交代江尹說:“你申阿姨脾氣好性格也好,你不要怕約束,她知道你要來心裏很高興。申睿這孩子皮是皮了點,但是沒什麽壞心眼。你和他要好好的,把他當親弟弟。”
江尹配合着點頭答應。
“還有一個寧譽,他比你小一歲,你也要和他好好的。”
“他……”江尹剛要說什麽,有人在敲門,是申秀妍,她拿着一個禮袋進來,裏面裝的是一個定制的手表,那是她之前給江尹挑的禮物。
江尹收下對她說謝謝。
申秀妍拍拍他肩膀:“謝什麽,都一家人。”
夫妻倆要離開的時候,江泰英站在房間門口,又把房間看了一圈,他對申秀妍說:“江尹喜歡書法,我打算騰出一個房間給江尹當書房。”
申秀妍一口答應下來:“行啊,要不就申睿旁邊的那間好了,那間采光好,就是裏面有申睿的雜物,我讓他抽時間打掃幹淨。”
“行,”江泰英沒意見:“在重新裝修一遍,按照老李家的書房,做個實木的書桌。”
“書櫃也要做一個吧。”
江尹在一旁默默地聽着,兩個大人安排的細致妥帖,他心裏被感動塞得滿滿的。
看得出來,他爸現在過的很好,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有滋有味,他很為他爸高興。
——
姥爺出去遛彎了,張寧譽在家打掃衛生,很能幹的一個小夥子,他在家的時候姥爺基本上沒怎麽幹過活。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江尹微信聊天,問江尹身體有沒有好點。
江尹回複他好多了。後來他爸又帶他去了一次醫院,每天藥也吃着,申秀妍又把家裏裏裏外外打掃一遍,順帶消下毒。
只是申睿這幾天一直在鬧別扭,申秀妍就這一個兒子,平時寵的跟什麽似的,她在強硬也硬不過兒子絕食。
江尹也不好說什麽,他這體質就是和貓相克,而申睿又特別喜歡貓啊狗啊的,他媽經常出差,張寧譽不來陪他的時候,他就只能給寵物說說話。
其實江尹也不想看申睿這樣,他能理解申睿的心情,但為了自己着想,這貓肯定不能留。
沒想和申睿做多親近的兄弟,但最起碼在一家住着,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互相看着都別厭煩才行,這樣省事。
臨睡前張寧譽給江尹打了個電話,也沒什麽要說的,就是這兩天沒見他,有點想。
一開始兩頭都特別安靜,誰也沒主動說話,張寧譽有好幾秒不知道說什麽,結果這一拖他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別扭勁,沒跟誰打電話這麽緊張過。
張寧譽問他:“在幹什麽?”他問完就聽見了翻書的聲音。
江尹淡淡地說:“看書。”
張寧譽又問:“什麽書?”
“數學。”
“哦,”張寧譽笑了聲:“我打擾你了?”
是真打擾了,江尹剛背會的幾條公式現在忘的一幹二淨,不過他說:“沒有。”
張寧譽想約他:“明天出來玩嗎?”
江尹頓了一下問:“玩什麽?”
張寧譽想了想,他約人除了打排球還是打排球:“就……吃個飯看個電影啊。”
有些事江尹想的特簡單,覺得這像人家情侶約會才幹的事,一想到這,他就想起那天在醫院看見的那個女生,他不說話了。
“嗯?”張寧譽問:“怎麽了?”
江尹啪一聲合上厚重的資料書說:“沒怎麽,不想出去。”
明明自己是被拒絕的那一個,但江尹說這話的時候,張寧譽感覺他情緒有些低落:“那好吧,你早點休息。”
挂過電話後張寧譽還不困,窗簾沒拉,在夜色下他看見一院子的白色桔梗花随風搖曳,又美又清幽,映入腦海的就是江尹那張臉。
姥爺這房子是小平房,但是院子很大,除了通向大門的那條小路,兩邊都種滿了桔梗花,八九月份,正是花開的季節,被姥爺照料得很好,開得很旺。
張寧譽穿拖鞋下床,到隔壁房間挑了一個花瓶,家裏最多的就是這東西,滿滿一櫃子,顏色多款式多,一看家裏就是有用心在生活的人,這都是他母親留下來的。
去接江尹之前張寧譽就把暑假作業寫完了,他開學上高二,比江尹小一屆。
這天晚飯吃的早,天還亮着,他給姥爺打聲招呼,騎着小電驢就出去了。
去他好哥們的小區裏打排球,群裏吆喝出來一隊人。小區裏有幾對父子,最小的一個小孩上初二,雖然都不是專業的,但玩的有模有樣。
張寧譽也不是專業的,但是看過他在球場上發揮的人,都很可惜他是業餘的。他是他們排球社團裏最厲害的,迷妹們都喜歡叫他張老師。
打完球出來天擦黑,一身的汗,衣服都能擰出水。
張寧譽騎車載着一姑娘,打算先送這姑娘回家,旁邊五六個同學也都騎着車,有的兩兩坐一輛,有男有女,他們一邊走一邊說笑。
這邊有個老年協會,張寧譽的姥爺也在內,他們平時沒事寫寫字,唱唱戲聽聽曲,豐富一下晚年生活。
路邊有一條文化長廊,十幾米長的公示牌,上面貼的都是書法字畫。即使天色暗了,張寧譽也一眼就認出來,站在公示牌前那抹孤單的身影。
他剎住車,隔着水泥路喊了聲:“江尹。”
身邊的同學也都停下車子問他在叫誰。
江尹轉過身看見了張寧譽,表情有些不敢确認似的。
他看着張寧譽騎着車子向他這邊來,又和後面坐着的那個姑娘對視了好幾秒……
不是那天在醫院看見的那個。
“江尹,”張寧譽走進了又叫他名字:“怎麽跑這了?”
朋友們也跟着張寧譽一塊過來了,他們排成一排在路邊,都在打量着江尹。
其中一個女生估計是看江尹長得好看,心花怒放地問張寧譽:“張老師,誰啊誰啊?”
被這麽多人圍觀,江尹別提多別扭了,他不喜歡被當成焦點。
張寧譽還是坐在車上的,大長腿撐着地,他身後那女生漏出個頭,在江尹看向她時,她對江尹笑了笑。
不過這女生感到奇怪,她們一行這麽多人,為什麽這位帥哥卻只看她。
難道是自己太美了?一見鐘情?這也不對啊,哪個男生對着自己一見鐘情的女生是耷拉着臉的。
江尹對她是真笑不出來,他希望這些人快走,但卻不希望張寧譽走,他用眼神深深地看向張寧譽。
“劉哥,”張寧譽偏頭叫了聲:“你下去,讓大壯送你回家。”
劉哥就是他載的那女生,女生“哦”了一聲,一臉平靜地下車,顯然是對哥們似的這稱呼已經習慣了。
這時候開口的應該就是大壯了,體格子是真的壯,看着很憨厚的一小夥:“人家點名讓你送,你又推給我。”
劉哥啪一巴掌打大壯後背上,還是個挺厲害的姑娘:“怎麽着?不願意?”
打的是真他媽疼,大壯不願意了,用下巴指張寧譽:“你就會跟我能,你又本事跟他能啊。”
其中一男生接話說:“那個女的敢跟我們張兒能啊?”
“沒辦法,他招女的喜歡。”
幾個男的一通笑。
張寧譽看江尹居然擡腳走了,他趕忙扯着嗓子叫住,這慌張模樣讓同學們意外。
這說的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張寧譽催那夥人趕緊走,眼下這有正事呢。
江尹轉過身慢慢走向他,站他跟前但沒離太近,他那群朋友也都說了拜拜之後一擰車把離開了。
張寧譽頭發還滴着水呢,他剛才打完球在水管下面用涼水沖了頭,頭發濕淋淋地向後攏着,沒了劉海,他眉眼間的優勢被放大了。
後背滴濕了一片,估計是打了球的緣故,衣服不太幹淨了,從頭到腳反倒有種最原始的性感。
“怎麽了?”張寧譽把臉湊近問,他看出江尹臉色不太對。
江尹一直在盯着張寧譽握着車把的手看,吸了吸鼻子:“感冒了,拿點藥。”
昨天晚上睡覺空調打得低,半夜給凍醒了。
早上就感冒了,他吃了藥,可是不頂用,他爸今天一天都在公司。
傍晚的時候,他從家裏出來想去醫院開點藥,腦袋懵懵的,沒給手機充電,在公交車上手機關機了,他從醫院出來,七拐八拐,外加自己是個路癡,走到哪裏他自己都不知道。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張寧譽,心裏一下踏實了。
江尹這幾天光跑醫院了,張寧譽笑話他,笑得卻很溫柔:“怎麽就你事多,過敏好些了嗎?”
江尹都沒想,直接回答:“好多了,”他緊接着問:“哪能打到車啊?”
這邊都是老小區,好多條路都改道了,有的還正在挖坑修建,不是本地人根本摸不着北。
張寧譽問:“迷路了?”
“嗯,”江尹跟他沒覺得不好意思,嗯完沒忍住笑了一下。
就是看他笑了,張寧譽才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江尹吓了一跳,腳底下亂着,還踩了張寧譽一腳。
“我送你回家,那你不得請我吃個飯看個電影什麽的……表示表示?”
“嗯?”江尹裝作聽不懂的樣:“什麽?”
他這模樣把張寧譽逗笑了,有些呆呆的,傻傻的。
但張寧譽再清楚不過,眼前的這個人,有很可怕的一面,是絕對絕對氣不得的,得捧着護着順着。
“上來,我送你回去。”
但不管有那一面,張寧譽都喜歡,都能接受,他無法把江尹當成一個普通朋友去對待,和那些泛泛之交有着天壤之別。
江尹看了後座一眼,站着沒動,眉頭微皺,一張嘴,莫名有三名分逼問的語氣:“那個女生是誰?”
“哪個女生?你說劉哥啊?”張寧譽落落大方:“哦,那我同學。”
江尹的眉頭一直都沒舒展,卻也沒在問,在坐到後座之前,他從小包包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塞到張寧譽手裏。
張寧譽打開手心一看,是創口貼。
剛才打球的時候傷到手了,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拳峰上多了一道傷口,貼這玩意對他來說太不至于了,他給自己的定義可是猛男硬漢,流血流汗不流淚。
但這是江尹給的關心,他接過來揣兜裏舍不得貼。
江泰英下班後在院子裏收拾他的小菜地,種的小青菜小番茄什麽的都被太陽曬死了。
他家養的大黃狗名字叫來福,來福在他腿邊鑽來鑽去,他任由狗鬧不嫌煩。
來福突然汪了一聲,向門口跑去,江泰英直起腰看見他兩個兒子并排走來,心中開心得不行,他一開始還怕江尹不适應這裏,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
江泰英看着這倆小孩,滿臉的欣慰,工作了一天,一點疲憊都感覺不到了。
把江尹安全送回了家,又和江泰英說了會話,張寧譽便打算走,姥爺還在家等着他呢。
恰巧這時申秀妍從屋裏出來,說自己釀了一些楊梅酒,正好讓張寧譽帶點回去,給老爺子嘗嘗。
等着等着,把這家的小少爺等回來了。
申睿不知道去哪浪了,把電瓶車停車庫出來,風塵仆仆的,他裝作看不見在院子裏喂狗的張寧譽,直接往狗屁股上踹一腳,呵斥無辜的狗:“別擋我路!”
來福嗷一聲,往旁邊躲,張寧譽吼他,臉上兇起來:“你有病吧,”
申睿冷哼一聲,沒搭理,徑直往屋裏走。
張寧譽跟上去,大力攬住申睿的脖子:“你給我來真的是吧。”
申睿反攬住他,兄弟倆彎着腰,扭在一起,誰也不讓誰:“他媽的,你們都偏着他!”
張寧譽松了手,他知道最近申睿心裏不痛快。
前兩天申睿給他發消息,說他們要把警長送走,結果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把申睿說了一頓。
申睿這兩天一直在生他氣,張寧譽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七八年了,一起長大的,兄弟倆從未有過一次分歧。
張寧譽很疼他,像哥哥一樣。
申睿九歲那年跟着他媽從國外回來,他們把家先安頓在了姥爺隔壁,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張寧譽。
環境一下子變了,啥啥都不習慣,大人為了工作經常到淩晨才回家。從認識到現在,他倆基本上同吃同住,大人不在家時,他倆就是個伴,張寧譽會照顧人又會管人,所以申秀妍就拿他當親兒子。
江泰英也不例外,對這孩子的喜歡甚至超過了申睿,對他很器重。有一次他們一塊出去吃飯,遇見了同事,江泰英也沒喝醉,就直接對同事說張寧譽是他兒子,親生的。
申睿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氣的,喘得呼哧呼哧的:“哎呀嗎!渴死了,去給我榨杯橙汁。”
張寧譽給他榨好端到房間,他也不渴了,他拉住張寧譽的胳膊讓他坐下:“哎,你有沒有他的八卦?”
張寧譽一臉問號。
申睿啧了一聲,拍了拍張寧譽練了一個暑假的胸肌:“你和他這麽好,什麽都不知道?給我講講呗,我想聽。”
“什麽啊?”
“就我隔壁屋的,”申睿一臉急切的表情。
張寧譽皺眉:“你打聽他幹什麽。”
“好奇啊!”
“……”
申睿急了,抓住張寧譽的肩膀,使勁搖:“你是不是啞巴了?”
張寧譽站起身要走,別說他不知道江尹的八卦,就是知道那也不可能說,那是別人的隐私。
走到門口時,申睿在後面叫住了他。
“我想起來一件事,”申睿這次的語氣很正經。
張寧譽回頭看着他。
“就是……就是想起之前我媽之前給我講的,江叔叔是孤兒的事,江叔叔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寧譽你還記得嗎?”
張寧譽愣在原地足足有半分鐘,這件事一直在他內心深處放着。
他有些惆悵地嘆了口長氣,許久,他回答:“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