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二天是周六,江尹和他爸一起來到這裏時,是上午十點左右,父子倆走親戚似的,後備箱塞滿了吃的,有酒有肉有茶葉。

江尹問他爸去哪,幹什麽?

江泰英神神秘秘的不告訴他,說到地方就知道了,拜訪一位很重要的人。

老城區位于城市邊緣,房子普遍都不高,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有的已經又老又破了。

不像市中心生活的那麽忙碌,生活在這裏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每個小路口總有幾個老爺爺在坐着喝茶,唠嗑,下棋,主打的就是一個閑情雅致。

車子拐了好幾個彎,往更深處走,駛進一條窄巷子,江尹看見一排低矮的平房。

前邊有個老人站在大門口,他旁邊的一整面牆上,爬滿了顏色鮮紅的月季花,老人手裏拿着剪刀,正在剪去枯殘的枝莖。

江泰英偏頭對江尹說:“看見前面的老爺爺了嗎,一會你叫他爺爺,”他想了想:“跟着寧譽叫姥爺也行。”

江尹有點搞不清狀況:“啊?”

老爺子正疑惑這是誰家的車停他家門口,一看見下來的是江泰英,他激動地伸出手,顫顫巍巍地迎上去,指着他:“哎喲,我還以為你們把我這老頭子忘了呢。”

江泰英笑着說:“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老爺子啊,現在生意太忙,三天兩頭往外跑。”

他對着老爺子耳朵,小聲說:“兒子來了,我帶他來看看你。”

江尹走過來,老爺子看見他,伸出一雙枯手。

江尹看了他爸一眼,才猶豫着去握住。

老爺子摸了摸江尹的頭,那張蒼老的臉上是江尹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疼愛。

腦袋懵懵的,江尹不明狀況,想躲,可看這氛圍也不敢躲得太明顯,他聽見面善的老爺爺說:“好孩子。”

院子裏像花園,種滿了白色的花,江尹微張着嘴,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世外桃源,上個世紀的老平房了,本就帶着舊時代的古樸。

老爺子領他們在堂屋坐下,一套再簡單不過的紅褐色木質桌椅,椅子上搭着一件校服,江尹一眼看出來,是七中的。

“寧譽還沒起床呢,昨天晚上後半夜才回來,說是送女同學去醫院了,”老爺子指着最裏頭的一間房,對江尹說:“你把他叫起來,你倆一塊玩,讓他領你去買好吃的。”

到這時江尹才完全明白過來,他局促着,最終還是走向了姥爺指着的那扇門。

回頭看,老爺子給他說話面上是慈愛,給他爸說話時,面上是嚴肅,但那嚴肅中有毫無保留的親近。

輕輕叩了兩下門,裏面沒動靜。

直接推門進別人的房間這事,不是江尹的行事風格,客廳那邊老爺子正和他爸說話,現在不太好回去。

右手邊還有一扇門,從門上的玻璃望出去,入眼的是一片綠色。

後院是菜地,種着黃瓜,西紅柿之類的,江尹想從這門出去透口氣。

啪嗒一聲,面前的門從裏面打開了。

張寧譽穿着一條灰色大褲衩,兩條褲帶子耷拉着,原本睡眼惺忪的眼睛在看到江尹後,瞬間瞪得溜圓。

“嗯?你怎麽來了,”剛醒,嗓音沙啞,像沾了蜜糖的鈎子。

張寧譽光着上半身,年輕的□□不需要刻意塑形打磨,他筆挺挺地往那一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與那些千篇一律的美有何不同。

“我……”江尹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後退一小步,不知道往哪看了。

張寧譽聽見客廳的說話聲,一扭頭,笑了,江叔叔來了,他沒意外,他估摸着這段時間江叔叔要帶江尹來一次。

“進來呀,”張寧譽後退一步把門開到最大。

“坐,”張寧譽去衣櫃裏找件白色短袖套上,回頭看江尹還站着,他笑:“傻站着幹嘛?”

江尹睜大眼睛環視一周,除了床沒別的地可坐。

“我穿着褲子呢,把你床坐髒了,”他上床不穿外衣,要不然心裏邊難受。

張寧譽嘴一禿嚕:“那你脫了坐呗。”

江尹一點聲都沒有,張寧譽說完才意識到這話多有病。

他偷偷瞥一眼,說的天經地義:“沒那麽多講究,我還能嫌棄你?”

江尹也沒堅持,反正不是他的床。

房間裏有股花露水味,江尹從不噴這玩意,他喜歡讓房間香香的,所以他會在房間噴點香水或者放點香薰。

但現在猛地吸一口氣,他覺得還挺好聞,讓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爸媽還沒離婚時,蝸居在筒子樓的那個家。

張寧譽的房間不大,還很空,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四面白牆,一張小鐵床,一個非常具有年代感的衣櫃,甚至連寫字桌都沒有。

江尹沒見過這麽寒酸的房間,像是沒裝修好,臨時搬進來的,唯一有的看頭的是窗戶,大,視野好,前院那些競相開放的花,一覽無餘,美得移不開眼。

“你昨天幾點回來的?”江尹坐在床邊,望着日頭下那些随風搖曳的花,不禁脫口而問。

“嗯?”

江尹聲音太輕,張寧譽聽的不清楚。

昨天晚上兩點多到的家,趙淑晨父母回縣城老家辦事了,最快趕回來也要三個多鐘頭。

申睿還偏偏和許文澤一塊喝酒去了,醉了吧唧的,張寧譽沒讓他來。

“沒一會就回來了,”張寧譽沒說實話,趴床上抱怨:“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

江尹扭過身子看他:“你要不要在睡一會。”

張寧譽的頭發亂蓬蓬的,臉沒洗牙沒刷,眼皮子耷拉着,江尹感覺他困。

“不睡了。”

江尹來了,他哪有心思睡覺。

中午張寧譽做的飯,用來招待客人完全拿得出手。

江尹不好意思幹坐着,要給張寧譽幫忙,他做飯的次數五個手指頭能數過來,哪會搗鼓鍋碗瓢盆,但他說要幫的時候心裏邊可沒摻假。

張寧譽可不舍得讓他近廚房,又熱,油煙味又重,洗了一碗聖女果,讓他端出去邊吃邊等着開飯。

大概是太久沒見了,老爺子想念得厲害,再加上今天又是第一次見江尹,實在太高興,飯桌上都不顧吃,生怕少說一句話。

問問工作,問問申秀妍和申睿,還交代了很多事情,最重要的還是讓他們都注意身體,錢不錢的無所謂。

江泰英一一點頭答應,老爺子有時還兇他,說他太拼命掙錢了,現在孩子來身邊了,可不許那樣了。

老爺子有間書房,專門擱裏面練字的,他上了年紀,視力不太好,這個愛好還是退休之後才開始慢慢學的,寫的不是很出衆,但貴在努力。

這下與江尹又多了一個話題,老爺子拉着他到書房,想讓他寫副字看看。

江尹沒推脫,大大方方的,寫了兩列墨汁淋漓的大字。

——淡如秋菊何妨瘦,清到梅花不畏寒。

老爺子那叫一個欣慰:“擱書法這塊,我得稱你一聲江老師啊。”他對這孩子是打心眼裏喜歡。

江尹就只是腼腆地笑,他不具備陪人聊天的功能,不會說好聽的話。

老爺子對他是贊不絕口,當即把字挂在了牆上,這孩子太優秀了,各方面都好,就是太內向,不愛說話。

張寧譽在廚房收拾東西,身後有腳步聲,輕輕的,由遠及近,他一聽就知道是江尹。

“哎,”江尹靠近他,神秘兮兮地低聲說:“你姥爺……”

張寧譽立馬低頭把耳朵送過去。

江尹說得太急,嘴裏直噴氣:“你姥爺給了我五百塊錢!還不讓我說!”

張寧譽的耳朵連着半邊臉頓時燒了起來:“給你你就拿着呗。”

“我不!”江尹拒絕的幹脆利索,他沒有收這錢的理由。

他一點轍都沒有,姥爺執意塞給他的,他感覺自己不拿着的話,老人家都要生氣了。

還好是姥爺,但凡換個人來給江尹拉扯,恐怕都要遭殃,這小子不是啥好脾氣,姥爺不知道。

張寧譽知道這五百塊錢的含義,姥爺把江尹當孫子:“你拿着吧,沒事。”

“你……”江尹急得都皺眉頭了,眼見着脾氣就要上來:“你煩不煩!我說了不要就不要!”他拽住張寧譽的褲子,往褲兜裏塞。

張寧譽也沒再說什麽,任由江尹把錢塞他兜裏了。

姥爺和江泰英在客廳坐着,估計是姥爺又說難聽的了,江泰英表情很沉重,江尹這時也不想坐過去。

他跟着張寧譽進屋,張寧譽随手把門關起來。

一個封閉的空間,隔絕了外面的聲音,裏面一丁點動靜都被放大。

江尹坐在床邊,忍不住開口:“你這屋子也太空了吧,東西呢?”

張寧譽坐在床上往後一躺,雙手枕在腦後:“一部分在宿舍,一部分在申睿那,”他頓了頓:“還有一部分在別的屋。”

“哦,”江尹其實沒怎麽明白。

張寧譽突然問:“吃飽了嗎?我做的飯還可以吧。”

“嗯,還行,”江尹回頭看一眼,發現張寧譽一直在盯着他。

“江尹,”張寧譽叫他名字,垂眸看他背影。

江尹轉着脖子看他:“幹嘛?”

張寧譽輕聲問:“你昨天……不開心了吧?”

江尹心想,你還知道問啊。

一個坐着一個躺着說話很不方便,江尹要時不時扭頭看,他頸椎本來就不好,長時間坐着練字硬件出了問題。

張寧譽看着江尹在他身邊蜷着腿躺下了,他改去望着天花板,沒在肆無忌憚地在江尹看不見的地方看他。

“沒有,”江尹聲音也輕輕地說:“還行。”

可是這語氣明顯一聽就是往心裏去了。

江尹太在意他身邊有太多人了,尤其還是女的。

張寧譽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問:“要不要去摘花?”

江尹眼睛睜地圓溜溜的:“是院子裏那些花嗎?”

“嗯?”

洋桔梗已經開兩個月了,在過一段時間就會枯萎。

張寧譽摘花的樣子認真,還很挑,一丁點瑕疵的都不要,他這份專注讓江尹陷入了沉思。

一大捧白色的洋桔梗送給江尹面前時,江尹正在發呆,他蹲在花地裏,手托着下巴。

江尹心裏很高興,可面上沒表現出來,整個院子最上等的花,估計都在他手裏了。應該說謝謝的,可他不知道為什麽,和張寧譽他說不出來。

這花太美了,江尹傻乎乎地想讓它一直美下去,永遠都不枯萎。

兩個人并排沉默着蹲在花地裏,真不知道美的是花還是人。

客廳裏的聲音高了起來,老爺子和江泰英下象棋,江泰英應該是輸棋了,嚷嚷着不玩了。

姥爺敞亮地笑兩聲,大氣地說:“行行行,這個子讓你。”

江尹望着堂屋呆住了,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張寧譽看着他的側臉,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堂屋。

“你在想什麽?”張寧譽問。

“沒什麽,”江尹搪塞過去。

張寧譽順手摘了一朵花,要往江尹耳朵上別。

“幹嘛?”江尹躲着頭,不讓他弄。

“好看,”張寧譽笑着哄他:“戴上,快。”

“你滾!”江尹嘴上雖這麽說,但到底還是讓人把花給他別上了。

張寧譽的手還留在江尹耳朵邊捏着花莖,舍不得離開似的,看看手中的花,看看眼前的臉,他不得不承認花都遜色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的眼神突然與上一秒變得不一樣,像是頭一次在自己身上察覺到某種驚世駭俗的東西。

江尹在他如火般的注視下,騰地燒紅了臉,這感覺太他媽奇怪了。

“你長得真好看,”張寧譽禁不住脫口而出,說完他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清醒過來,頓時有些後悔,雖然是真心話,但害怕江尹認為他這人不正經。

他多慮了,江尹才不會這樣想,從第一眼初見,江尹只會往好的地方想他。

“還行吧,”江尹扶着耳朵邊的花,生怕它掉,蚊子似的說:“你……也不醜啊。”

“什麽?”聲音太小了,張寧譽沒聽清,他着急想知道江尹說了什麽,歪着身子把耳朵湊過去,像個在喜歡的人面前,莽撞,不知輕重的大男孩。

突然就靠近了,江尹提前沒個準備,心裏一慌,揚手就去推,結果人家紋絲不動,他反倒一屁股坐地上了,這下糗大了。

張寧譽抿着嘴偷笑。

江尹瞪他一眼,那張臉上說不好是生氣還是羞赧,這下他伸出手,鐵了心要把那人推地上去。

一個猛勁,張寧譽借着他的力道,哎喲一聲向後倒,躺在花地裏,舒坦了,笑了。

“起來,”江尹虛着聲說,怕驚動屋裏的大人:“花都被你壓死了。”

“沒事,”張寧譽拉扯他:“你也躺。”

江尹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居然真歪着身子要躺下去,那麽大片的花地,好像在他眼裏只有張寧譽身邊能躺似的,在快和張寧譽臉對臉時,他慌忙直起身子,胡亂找個借口:“太髒了,頭……頭發不能髒。”

他這個樣子被張寧譽洞察得清清楚楚。

張寧譽看着抱着桔梗花的江尹,伸出一條胳膊過去,沒等一會,那個嫌髒的人就傻乎乎地枕在了他的胳膊上,懷裏還抱着花舍不得松。

江尹眨動着睫毛,春日暖陽般地看了他一眼,極小聲地,像是在問一個秘密:“喂!你之前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張寧譽垂着眼睛看他,眉頭一挑:“問這幹什麽?”

“就問問,”江尹說。

“沒有,”張寧譽笑着說:“我好孩子,不早戀。”

江尹皺着眉頭心想,那樣一張臉,那樣無法挑剔的身材,怎麽可能不交女朋友呢?

張寧譽掏兜,在江尹的注視下,把那五百塊錢塞進了江尹抱着的花裏。

江尹看着那錢,神情略顯複雜,幾秒之後,他對張寧譽露出了一個真的不能再真的笑。

江尹不經常笑,更不會像現在把自己的笑容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但他一旦這樣笑了,就會發現他臉上還有另外一種美,就像夜空偶爾劃過一次的流星,美得讓人興奮。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張寧譽察覺出江尹的臉在自己胳膊上蹭了蹭。

驀地!那一小塊皮膚麻了,連着心尖都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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