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路楠總覺得葉景瓷和段莫寧都有些怪怪的,比如第二天,兩個人都同樣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在前往巴黎的路途上,都在不停打哈欠,兩個人都一臉淚眼汪汪的。

“昨晚不是都很早就回去休息了嗎?你沒睡好?”他有些不解地詢問葉景瓷。

葉景瓷又打了個哈欠:“床太軟了。”

“你呢?”路楠轉頭詢問段莫寧。

段莫寧含糊道:“我的床也太軟了。”

“是嗎?我覺得還好啊……”路楠有些奇怪,“尤其是你,葉景瓷,你什麽時候因為床軟不軟睡不着過啊?”

葉景瓷和段莫寧隔着路楠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彼此的神色都有些想努力掩蓋掉的笑意,像是兩個背着家長出去瘋玩的小孩子共犯般的默契。

葉景瓷幾乎是抱着這樣小小的愉悅完成了在巴黎的演出,她和段莫寧沒有就那晚上發生的一切再有過交談,然而就像是黑夜裏埋下了一顆種子,那種不用言語的默契正在慢慢滋生,段莫寧為她調配出最适合她個性的鋼琴音色,她在那些黑色野獸一樣的鋼琴上演繹出曼妙的音樂,得到所有聽衆充滿愛意和敬意的掌聲。

這大概是葉景瓷最輕松愉快的一次巡演體驗,如果沒有接到她父母電話的話。

一如既往的,葉景瓷心情複雜地接起電話,劈頭蓋臉的便是母親的指責:“你為什麽不接顧瑞安的電話?他說他給你打了最起碼有二十個電話,也留了言,但你既沒回複也沒回電。”

葉景瓷并不是沒有看到顧瑞安的來電顯示,只是她刻意選擇了忽略。她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情緒,假意驚訝地解釋起來:“啊,我之前一直忙着演出的事,演出前鋼琴調試上出了點問題,調音師不大行,音準總是找不對,折騰了半天,太緊張了,我根本沒有看手機。瑞安有什麽急事嗎,我馬上給他回電話。”

被用來背黑鍋的“不大行的調音師”段莫寧只能無奈地朝路楠笑笑。

挂了電話,葉景瓷的情緒卻顯然不如僞裝的那麽平靜,她有些氣憤地盯着地面,洩憤似的對着備注是“麻煩”的顧瑞安號碼回撥了回去。

“喂?”電話接聽者仿佛見到葉景瓷的號碼語氣裏便充滿了陽光和驚喜。

“瑞安嗎?不好意思哦,我剛才都在彈琴。”葉景瓷壓抑住內心的厭惡,用僞裝的溫柔聲線解釋着。

“沒關系,我猜你就是在彈琴,鋼琴第一位,我理解的,雖然有時候都有些嫉妒你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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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景瓷故意忽略了對方語氣裏需要撫慰的那點失落:“有點可惜哦,今年我不會去德國巡演了,所以可能見不到你了呢。”

電話裏顧瑞安卻打斷了她:“沒關系。我剛才翻新聞,才知道你在巴黎演出,你也不早點告訴我,早點講的話,我安排好工作還能趕上你的演出。”

葉景瓷內心腹謗,我這不就是為了不見你才什麽都不和你說的嘛,見不到最好,見不到萬歲,但嘴上卻沒落下:“我知道你工作忙,不想因為自己的自私想見上你一面就打擾你……”

“你想見我,不論我在哪裏,我都會飛來見你的,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所以我還是拼命的加班把工作提前結束了,雖然錯過你的演出,但是應該能邀請你一起和我共進晚餐。”顧瑞安卻打破了葉景瓷的美夢,“景瓷,我在巴黎,還有十分鐘,我就能趕到你演出的劇院了。”

葉景瓷在電話裏表達了自己的驚喜和激動,然而挂了電話,她卻是一臉煩躁和驚吓不安。

“顧瑞安要來了。”

段莫寧有些好奇:“誰是顧瑞安?”

路楠好心地為他解釋道:“是景瓷的青梅竹馬,景瓷十二歲之前都是和他一起在國內長大的。之後景瓷的身體不大好,就去了美國治療,之後情況穩定以後就一直在美國學習生活了,直到之後回國開始以青年鋼琴家身份演出。這個顧瑞安呢,大學開始去了德國學習機械。”

段莫寧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葉景瓷:“你以前身體不好?”

葉景瓷卻似乎不想多談論這個話題,只含糊地嗯了聲:“你們誰陪我一起和顧瑞安去吃飯?”

路楠第一個跳起來擺手:“我不去我不去,這家夥太……太難以形容了……我今晚準備做個SPA,你饒了我吧。”

葉景瓷便只能把眼光轉向了段莫寧。

段莫寧看路楠的态度,料到多半這不是一個好差事,剛想拒絕,葉景瓷就可憐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求你了……我一個人真的抵擋不住顧瑞安……”

于是段莫寧又一次心軟了:“說的我都好奇了,倒是想見識一下他有多讓你抵擋不住。”

然而當半個小時後,段莫寧與顧瑞安、葉景瓷共坐一桌,像是一個大型的人形電燈泡一樣聽着顧瑞安訴說着對葉景瓷的思念,以及對往昔歲月的回憶時,他內心實在後悔極了。

這場面未必太過尴尬了。因為顧瑞安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他一見到葉景瓷,眼裏便似乎只看得到對方了。

“景瓷你瘦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為葉景瓷盛了一碗海參粥,“這是你小時候開始就最喜歡吃的,我特意點了大份,像我們以前一樣,還是都讓給你吃。”

除去眼中只有葉景瓷外,從公正的角度評價,顧瑞安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良好的談吐和穿衣品味能看出從小家境優渥。他一直微笑地盯着葉景瓷喝着海參粥。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他笑眯眯的,“每次來見我都會緊張,所以總是還叫上一個朋友壯膽,你看,連現在也不變。”他這下終于分了一點目光給段莫寧,“現在這位又是你哪裏找來的?雇的演員嗎?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們小時候一起玩,你就不允許我和其他小姑娘玩,有次我和班裏新轉學來的Maria一起玩,你氣得都不理我了,過幾天還故意找了另外個男同學,說要和他一起,和我絕交呢。”

大概是回憶起往事,顧瑞安輕聲笑了起來:“我到現在都能記得你那時候的表情。還有我17歲生日那年,你12歲,還記得那時候你和我說的話嗎?”

葉景瓷幾乎是有些機械地吃着海參粥,她努力擠出個微笑點了點頭:“記得呀,怎麽會不記得呢。”

“這幾年雖然不能一直見面,但是你每周給我寫的信我都有看。”顧瑞安笑起來,“你知道嗎?之前你剛去美國沒幾年,當時有人傳謠言說你死了,我緊張的不行,那時候又沒法聯系上你。那一階段我幾乎睡不着,擔心得不得了。”

段莫寧聽着,卻敏感地發現葉景瓷渾身緊繃了起來,并且她對顧瑞安這種擔憂根本毫無感激之意。

顧瑞安終于舒了口氣:“還好半年之後你又開始給我寫郵件了,我就知道那些傳聞是無稽之談。”他笑了笑,“但也是那次,我知道你在我生命裏是怎麽樣的存在,是不能被代替的。”

男人這樣對一個女性坦誠自己的內心,已是幾乎可以算得上表白,尤其顧瑞安是一個英俊的男人,然而葉景瓷仍舊只是報以微笑,她仰起頭,裝作天真爛漫又有些遲鈍的少女模樣,仿佛并沒有得到顧瑞安的訊號。

顧瑞安有些無奈但同時也有些縱容:“你真是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不過我會一直等。”

“誰說我是小孩子啦?”葉景瓷半嬌嗔地抗議起來。

一切看起來完美極了,像極了老友重逢的感人戲碼,然而段莫寧卻總覺得哪兒有點問題。

顧瑞安的熱情可以理解,闊別多年的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彼此參與了彼此的成長,分享着最私密的感情,作為年齡較長的男生守護着單純天真的女生,并且暗生情愫,然而葉景瓷相比之下卻淡漠多了。她看起來也恰如其分的有些小緊張、小羞澀、小遲鈍還有些驚喜和感動。但段莫寧很清楚,葉景瓷也僅僅只是看起來非常正常。她又用着自己的第二人格演着“葉景瓷”。她根本并不享受這場重逢,細細分辨,她的肢體動作僵硬而排斥顧瑞安,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對一個共同長大的夥伴應有的态度。

顧瑞安卻渾然不覺,他講着自己在德國工作的見聞,間或回憶起往昔,那本應該是于兩人而言都溫暖和青澀的往事,然而葉景瓷雖然微笑着,段莫寧卻感覺到她的麻木而置身事外。

并且,盡管她掩飾的很好,但是段莫寧從她緩慢擺動的勺子還是意識到了她的內心。

她并不喜歡海參粥,一點也不,甚至非常抵觸。

顧瑞安卻還熱情地為她添着粥。

段莫寧終于看不下去,他第一次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在他截止目前為止的人生裏,他第一次表現的如此不像一位紳士,甚至可以稱得上不禮貌和粗魯:“剩下的海參粥可以都給我嗎?我很餓了,而且也特別喜歡吃海參粥。”

幾乎沒等到顧瑞安反應,葉景瓷就像是松了口氣般,飛快地把小鍋裏剩下的海參粥都盛給了段莫寧。

趁機,她朝顧瑞安非常鄭重的介紹道:“剛才和你聊得太開心,都沒來得及介紹,這位是我的特約終身調音師段莫寧,他非常喜歡吃海參粥,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喂飽他好讓他給我調試出最棒的鋼琴。”

顧瑞安笑笑,他只分了一點注意力給段莫寧,并沒有在意,他覺得自己足夠理解葉景瓷,理解她對鋼琴的熱愛,因此也只是把段莫寧當做一位她重要的合作夥伴。他很快把目光重新調回到了葉景瓷身上。

然而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即便顧瑞安不願意,他還是必須今晚趕回德國,他還有工作需要完成。葉景瓷适度地就此表現出了她的失落和不舍,她和段莫寧一起送別了顧瑞安。

此時巴黎已深夜,段莫寧和葉景瓷沿着街道,往酒店走去。葉景瓷仍舊保持着剛才道別時候完美的狀态,直到她走過一條街。她突然推開了段莫寧,然後朝着街角的垃圾桶跑過去,用力摳自己的喉嚨,開始嘔吐。

“你在幹什麽?!”段莫寧幾乎是吓到了,他顧不及路人的眼光,沖上前去,想要制止葉景瓷,“想學那些女明星用吃完了摳喉嚨嘔吐來減肥嗎?你根本不胖,我覺得正正好好非常完美。”

葉景瓷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一個勁繼續。

段莫寧生氣起來,他顧不上葉景瓷嘔吐時難聞的氣味和偶爾濺上他外套的嘔吐物,扶着葉景瓷的胳膊,強硬地要求她停止:“不許你這樣。這種催吐,對胃和食道都有損傷,而且長久以往可能會得厭食症。葉景瓷,你聽到了嗎?”

葉景瓷卻還是一把推開了段莫寧,然後她拉開了自己的衣襟。

段莫寧只好趕緊脫下外套想給對方披上,此刻巴黎的夜晚風很大,也并不溫暖。

“我看起來像是會為了減肥去吐的人嗎?”

“那你在幹什麽?發什麽瘋?”

葉景瓷卻又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只是朝着他喊道:“你看啊!”

段莫寧愣了愣,借着昏黃的路燈,他才終于意識到葉景瓷讓他看的是什麽。

她雪白的脖頸上正起着一排密密麻麻的紅色疹子。

葉景瓷瞪了他一眼:“我海參過敏!”

作者有話要說:

周五更新的這章在公衆號裏,忘記放到晉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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