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忙碌的節奏中，雖然偶有些小插曲，但今年的這次巡回演出，葉景瓷總算也有驚無險地在路楠和段莫寧的陪伴下完滿完成了。一如既往的，她還沒回到國內，國內媒體已經開始争相報道關于葉景瓷的新聞，“國民鋼琴偶像”，“國家的驕傲”“迷倒全世界的鋼琴家”，葉景瓷幾乎不用看，也已經能猜到這些一頂誇張過一頂的高帽子和誇耀。往年裏她總會為這些稱贊短暫的快樂一下，然而今年她卻想着別的事。
她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非常難得的，在回程的飛機上，她甚至沒有補眠，而是一直望着窗外的天空。
葉景瓷想了很多方法，如何一點一滴地慢慢在公衆面前展現真實的自己，讓大家在潛移默化的時間推移裏接受她的新形象。然而生活卻總有辦法讓人措手不及，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造成了同等時間的信息缺失和不通暢，當葉景瓷在飛機上勾繪着美好的未來時，卻不知道外界此刻已經掀起了一場圍繞她的腥風血雨。
航班抵達後，迎接葉景瓷的仍舊是情緒激烈的粉絲，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些粉絲雖然情緒激烈，但卻并不是愉快的那一種，甚至正相反，他們顯得憤怒而歇斯底裏。
“騙子！”
“假惺惺！”
“葉景瓷滾出鋼琴圈！”
“虛僞的死騙子！”
幾乎所有群情激奮的人都舉着這樣或那樣的标語，很多人甚至舉着葉景瓷被惡意扭曲和醜化的大幅照片。
“滾出鋼琴圈！鋼琴圈的老鼠屎！”
葉景瓷幾乎是一出海關，就遭到了這群人可怕的襲擊，場面混亂至極，不斷逼近葉景瓷推搡她的，朝她扔空瓶子和垃圾的，對她罵着難以忍受的髒話的。而葉景瓷在這些人的包圍裏，在巨大的驚愕和慌亂害怕裏，根本無法突圍離開。這些人像是在進行一場狂歡和屠殺，仿佛每個人都要真正傷害到當事人，沾染到當事人的鮮血才能滿足，而媒體加劇了這種氣氛，他們無孔不入，舉着已貼到葉景瓷臉上的話筒，還有那些閃光燈和不知距離、尊重為何物的鏡頭。
“葉景瓷，針對日前你被曝光匿名在社交網絡辱罵攻擊丁倩茜的行為，請問你怎麽看？”
“針對有人曝光的你人前人後兩面性格，請問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因曝光後形象大降導致部分粉絲無法接受而倒戈，面對現場這麽多被欺騙了的粉絲，請問……”
葉景瓷并沒有預料到這一切，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她雖然仍保持着良好而完美的微笑，但慘白的臉色已經讓路楠知道她快撐不住了。
“麻煩讓開！”路楠拼命用力護着葉景瓷，推開擠向他們的娛記和粉絲，甚至不惜與人群起了小小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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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場小小的沖突引發了騷亂，走在葉景瓷身後的段莫寧飛快地趁着人群聚焦在路楠身上，把葉景瓷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一向神經大條的葉景瓷，此刻也在微微發抖。
“我要去告你！誰讓你推我的？！我受傷了！以為自己是葉景瓷經紀人了不起嗎？”
路楠被圍在人群中進退兩難，試圖和不講理的人講理是根本沒法行得通的，不論路楠怎麽解釋，人群仍舊不斷糾纏着。娛記更是一擁而上。
“說說你對葉景瓷真面目曝光的看法？”
“你知道葉景瓷的真實性格嗎？還是也同樣是受騙者？”
“請問葉景瓷的經紀公司CM Records現在是什麽态度？”
而除去娛記的緊追不舍，人群更是群情激奮罵聲震天。他們帶着血紅的眼睛，嘶嚎的聲音，粗魯的字眼，像是遇到了殺父仇人一般讨伐着葉景瓷，似乎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更有甚者，帶着葉景瓷所有的專輯到現場踩踏扔砸，混亂中，有一張已經被掰折損毀的專輯被扔到了葉景瓷的腳邊，那還是一張限量版的簽名專輯，只有最鐵的粉絲才會提前排隊幾個小時買來收藏的，如今卻被曾經的擁有者踩成了碎片。葉景瓷茫然而無助，她嘴唇顫抖，突然覺得寒冷而陌生。
這些人，明明曾經是她最忠實的粉絲，明明曾經說着會愛她到永遠，明明曾經熱烈地誇贊過她的琴技，然而或許所有極端的感情都并不穩定，幾乎一夕之間，醜聞發酵，情緒泛濫，他們從極端到甚至盲目的愛走到了另一種極端——極端的厭惡和否定，甚至恨不得抹殺這個曾經愛戀的偶像，只因為她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
葉景瓷面對這樣歇斯底裏的人群，只覺得恐懼，而幾乎是她最不知所措的瞬間，有什麽柔軟溫暖的布料蓋住了她的頭，然後是一只手，溫熱有力，遮住了葉景瓷的視線。
“不要去看這些。”段莫寧的手輕輕覆在葉景瓷的眼睛上，他溫柔地為她遮住了臉，“你不應該看到這些。”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冰冷而黑白的，唯獨段莫寧牽着葉景瓷的手是溫暖而有色彩的。葉景瓷幾乎是緊緊拉着他的手在喧嚣嘈雜中離開了是非紛争的現場。
“喝點熱牛奶。”段莫寧把杯子遞給葉景瓷，他看着東西雜亂無章的客廳，有些搖頭。他送葉景瓷回了她的私人公寓。
而葉景瓷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吓中緩過神來，她捧着牛奶，看着那升騰的熱氣，表情有些怔忡。段莫寧沒有打擾她，他想找個沙發坐下，可每個沙發上似乎都堆着東西，最終他只能頗為無奈地整理起來。
路楠為了調轉媒體的注意力讓葉景瓷先抽身，不得不在現場又周旋了片刻。等他回到公寓，才發現段莫寧竟然十分自然地在幫葉景瓷整理房間，某個剎那，他有些恍惚和無措，這本來獨屬于他的工作，他突然意識到，是可以被代替的。
好在葉景瓷望向他的無助眼神讓他回過了神。
“路楠，怎麽辦？”
“新聞幾乎是我們飛機航班一起飛就突然發出的，趁着我們飛行時間迅速有組織地發酵，打的我們措手不及，根本沒有時間準備公關方案，而從新聞中對你信息的披露來說，也是逐漸深入吸引人眼球，等待事情醞釀的。”路楠深吸一口氣，他把手裏的報紙丢到了桌面上，“最開始是有人在網上爆料稱，一條對丁倩茜攻擊的評論來自葉景瓷，這位網友是黑客，自稱自己是丁倩茜粉絲，無意中追查一條對丁倩茜的□□，然後發現發評者馬甲背後的IP地址竟然直指葉景瓷。”路楠指了指報紙，“現在報紙上已經把網上的這個‘扒馬甲’導火索全部整理登載了出來，有這個黑客論證的圈過程，包括這個馬甲注冊郵箱發現并确證也是葉景瓷的。”
葉景瓷有些木然地拿起報紙。
“真不知道現在怎麽會有人喜歡丁倩茜，還有很多人模仿她的穿衣風格，還有網站評她是潮流先鋒，搞錯沒有？就她那矮小的身材，一看就沒發育完全的胸部，還有細骨伶仃像營養不良一樣的手臂和腿，穿再好的衣服都沒法救她，更別說她那種災難性的審美了！一個字：醜！她連葉景瓷的一個小拇指都比不上！”
這條當時為了洩憤随意留下的評論，此刻被報紙用大紅色圈了出來，邊上配上了葉景瓷完美的笑臉，并在笑臉上打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後續的事我想我就不用說了，媒體只要嗅到一點點新聞的味道，就會像獵狗一樣不停挖掘，之後便是無數對你性格的報道了……”路楠斟酌着語句，“你暫時還是先別看網絡上那些對你的評論了。”
然而路楠的阻止還是晚了，葉景瓷已經翻開了電腦。
“完美鋼琴美少女葉景瓷終露‘狐貍尾巴’啊！活該假象崩裂！”
“我就說誰能這麽完美，還不是虛僞裝的，太惡心了，一邊在媒體面前說對丁倩茜沒意見，還很看好她，結果背地裏就中傷人家，真是大寫的白蓮花綠茶婊，幸好我是丁倩茜粉，還是我們家倩茜好，至少從來灑脫直率！”
“對丁倩茜路人轉粉了，當初真是瞎了眼喜歡了葉景瓷，沒想到是這種人，還是丁倩茜犀利，一眼看出僞裝，當初采訪丁倩茜就各種評價不喜歡葉景瓷，看來是明眼人啊！”
入目的都是一面倒對葉景瓷的抨擊，以及對丁倩茜的支持。
路楠嘆了一口氣：“這怕就是丁倩茜團隊的手筆，每天罵丁倩茜的評論那麽多，你這條放在那麽多□□裏根本算不上什麽，為什麽偏偏就有黑客找了你這條進行人肉呢？現在這麽看，這件事一出，對丁倩茜團隊都是一個最好的宣傳和炒作，對她的形象也起了很正面積極的作用，但對我們卻是毀滅性的。”
路楠還想繼續講，卻被電話鈴聲打斷了，路楠只得走開去接電話。
“是你寫的嗎？”段莫寧輕輕地問道。
葉景瓷點了點頭，仰頭直視他。
“你現在後悔嗎？”
葉景瓷雖仍舊有些面色蒼白，但她卻朝着段莫寧搖了搖頭。
“不後悔。”她看着窗外，深思熟慮後，她終于說出了心中的答案，“我不後悔我留言對丁倩茜說了那樣的評價。那就是我心裏想的。我很厭煩丁倩茜，她團隊的宣傳就是不停的碰瓷我，不停地貶低我，暗中嘲諷我，惡意中傷我的鋼琴能力。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彈琴，我從來就不想生活在大衆的追随和眼光裏，我更加厭惡上娛樂版頭條，可是丁倩茜像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她總有辦法把我的名字拖到她自己的名字邊，榨取我的新聞價值，我受夠了。”
但是葉景瓷沒有說的是她內心的害怕和恐懼，她不後悔自己的行為，但她不知道如何面對因此造成的結果。
“我剛接了幾個電話，有幾個事情需要和你說。”路楠朝着葉景瓷走了過去，”第一，我已經讓公司的公關團隊去調查跟進了，得到的反饋是這一出确實是丁倩茜團隊所為；第二，就是我們現在必須趕緊處理掉這個危機，因為我已經接二連三收到我們贊助商還有代言的品牌的法務電話，不能趕在一天裏解決澄清這個事的話，他們會撤銷贊助，或者解除代言，還會對我們索取高額的違約金。”路楠并沒有意識到葉景瓷臉上表情的變化，他只是繼續道，“現在我想好了一個方案，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負面影響，首先，由CM records出面澄清這是污蔑，IP地址就算指向你，那最後就由我來擔下這個責任，你只要繼續你一貫的形象，堅持稱自己對此毫不知情就行……”
“不行。”葉景瓷還沒聽完，就打斷了路楠，“路楠，我不需要你來背黑鍋，我的性格不省事，一直以來給你添了很多麻煩，讓你不停掃尾，可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替我來承擔後果。人言可畏，你跳出來說你幹的，你以後的發展怎麽辦？”
路楠幹澀地說道：“我只是個經紀人，又能影響到什麽發展？但你不一樣，你是最好的鋼琴演奏者，你不應該犧牲在這樣的新聞裏。”他力圖說服葉景瓷，“我去承認的話，沒有什麽邏輯不通的。你想，拼命想捧紅護短自己簽約鋼琴家的經紀人，因為心裏不平衡和嫉妒，所以在網上發布對手鋼琴家的□□，而因為是你的經紀人，所以這個馬甲各種信息會直指你。網民就喜歡看反轉，他們喜歡這種一波三折的故事，也會接受這樣的故事。“
“我不想這樣過了。”葉景瓷盯着路楠的眼睛，“路楠，我不想要再活在那樣虛假的幻象裏了。完美的葉景瓷只是個泡沫，不是今天，也會再未來的某一天被這樣戳破的。我很害怕，我從來沒被這麽多人厭惡過，也不知道未來的路怎麽走，但是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或許我們人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路楠頓了頓，然而他仍舊想要反對和說服葉景瓷去選擇更安全的方法繼續自己的人生。
“葉景瓷。”一直安靜着的段莫寧卻突然出聲打斷了剛想開口的路楠。
“我只是想和你說，真實的你比你自己想的更有魅力，真正支持你愛着你的人會愛上完美的你，更會愛上真實的你的。”被葉景瓷亮亮的如星星一般的眼睛盯着的段莫寧突然有些緊張和心跳加速，“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論你做什麽決定，我會站在你這一邊。”他欲蓋彌彰地解釋道，“因為你是非常棒的鋼琴家，我很喜歡你的音樂……而且我是你的專屬調音師，我可不希望自己獨家服務的鋼琴家退出鋼琴圈……”
眼前的輿論困境完全沒有解決，然而自下飛機後心情郁卒的葉景瓷，此刻突然覺得似乎也沒那麽差了。尤其段莫寧在離開之前又朝她珍重做出了那個承諾。
他說，他不會再給丁倩茜做任何裙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忙成狗的日子……淚流滿面
